烏丸猛衝進來的時候,流風剛好蹲在窗口,他不放心的又回頭問了句,“你是叫南宮瑾吧?”
南宮瑾眸中殺意畢現,不待烏丸猛反應,從腰間抽出玄鐵軟扇就飛擲了去,流風睫毛都沒動一下,飛身離去,窗欄被軟扇齊齊割斷,啪的一響。南宮瑾提步追去,烏丸猛緊隨其後。
這主僕二人一路追到長街,人還是跟丟了。
“那孩子身手太詭異了,”烏丸猛抱劍自言自語,嗖忽間看了南宮瑾一眼,見他身上連件禦寒的披風都沒穿,忙說:“主子,天冷,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南宮瑾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置身冰天雪地中,北風呼嘯,他愣了下,才感覺到寒意,卻又覺得奇怪,腹中似有一股柔和的暖意,輕輕柔柔的溫潤着自己,非常的舒服,這種奇妙的感覺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也不對,花吟用火舌給他燻蒸的時候就非常舒服,只是悶了些。
“主子?”
“有些奇怪,”他擺擺手,不再多說,“不用追了,”言畢調頭回了相府。
流風回到幽冥谷的時候,花吟正是毒發最猛烈之時,疼的死去活來,她壓抑着哭腔連聲問:“師兄,你一定有法子緩解疼痛的對不對?你一定有對不對?”
幽冥子恨恨道:“我沒有,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現在後悔了吧!”
花吟咬着脣,整個人就像是被人從水裡撈出來的,突然又吃吃笑了。
“你笑什麼?”
她話說的吃力,但是不說話,疼就尤其的明顯,因此她此刻雖然疼的脫力,卻還沒話找話,“我昔年給婦人接生,也看那些女人疼的死去活來,慘叫聲就跟誰要殺她們似的,我就想了,我這毒發的疼與婦人生子到底哪個更疼些?”
幽冥子沒好氣,“你生個比較下不就知道了。”他說着話一直看着外頭,暗暗心急,流風怎麼還不回來?現在她毒發正是取血的最佳時機,而九曲琉璃瓶只有一個,若想保質保鮮非此瓶不可。
“師兄,我突然就不覺得多疼了。”
幽冥子轉頭看她,難道毒性就要過了?
“若是婦人生子與這疼差不多,那我就安慰自己在生孩子好了,這樣便不覺多疼了。”
正說着話,外頭黑影一閃。
花吟擡頭,見到流風,強撐着擡起上半身。“流風,你將藥交給他了?沒說是我的血吧?”
他那樣彆扭的一個人,之前都說永不見她了,若是知道是她的血作藥,恐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喝的。
“他不喝,我灌的。”流風回答的一本正經,說話的同時又解開後背的包裹。
花吟一聽這話,放了心,方纔她一直硬撐着在等消息,此番放了心,毫無意外,疼昏了過去。
流風正從包裹裡拿出一根雞腿,見花吟昏死了過去,面上愣愣的。
“你吃吧,她不能吃,至少這半年內都不能再沾油葷。”說完後,他心內又暗罵了句,自作自受!
鋒利的匕首輕輕一劃,又在她的細嫩的手腕割出一條細痕,取了血。亦如前一日如法炮製包好後,頭也不擡,將在屋樑上小憩的流風叫了下來。
“這兩個月辛苦你了,回頭師父給你做好吃的。”幽冥子揉揉他的頭。
流風卻用興奮的啃雞腿動作迴應他,接過包裹,他又要走。
幽冥子突然叫住他,“那個,往後也給爲師帶一隻烤雞回來。”
南宮瑾前一夜被偷襲,後半夜他也沒怎麼睡好,身子暖融融的感覺讓他覺得不真實,他不敢大意,連夜請了太醫。他這樣的人,平素總是諱疾忌醫,因爲不能人道,總怕被太醫看出個端倪。太醫診了許久,也沒診出個所以然,只說脈象奇怪。
南宮瑾想了許久,不知來者是敵是友,但無論是什麼人,竟然能避開府內的暗衛,又在他毫無招架之力的情況下喂他服食東西,都讓他驚怒交加。
這夜流風又溜了進來,有了前一日的經歷,這次南宮瑾也留了神,他本就在裝睡,暗夜裡沒了燈光,耳朵變的尤其的靈敏,所以流風進來的時候他是知道的。
當流風滑下來,準備直接捏開他的嘴喂血,南宮瑾突然劈手打來,帶着雷霆之勢,流風始料不及,到底是孩子,雖然身手靈活,但氣力畢竟不如成年人,一個沒握住,那瓷瓶就摔了出去。
瓷瓶沒摔碎,嫣紅的血卻染了一地,觸目驚心。
府中早有埋伏,烏丸猛拉扎木等破門而入,迅速佔據了門窗等可以逃脫的位置。
火光一起,卻見是個孩子,拉扎木愣了下,表情有些古怪。
“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南宮瑾冷聲問。
流風卻蹲下身子撿起瓷瓶,明明滿滿的一瓶,現在只剩了個底兒。他的臉上瞬間就有了怒意,猛的回頭,瞪着南宮瑾。
南宮瑾被瞪的莫名其妙,心中疑竇叢生。
流風卻狠恨的比劃了一下,“一刀一瓶,好疼的!你壞!”
南宮瑾被他罵的摸不着頭腦,“說人話!”
流風卻猛的一跺腳,嘟着嘴,氣沖沖的樣子,不錯眼間便和烏丸猛打了起來,企圖破門而出。
雖然流風身上有他家祖上兩代人的功力,但到底是個孩子,哪比的上曾經的大金第一勇士,更何況還有拉扎木從旁協助。
南宮瑾使了個眼色,烏丸猛會意,仿似是一時大意,吃了流風一拳,眼見着他疾風一般的溜了。
流風與人打了一架很是快活,經過同一家酒樓,又從廚房裡順了兩隻烤雞這才屁顛顛的回去了。
天大亮,烏丸猛臉色難看的出現在南宮瑾面前。
“跟丟了?”南宮瑾毫不意外。
“屬下無能。”
南宮瑾不再說話,心裡有些在意昨晚被他打掉的那瓶血藥,在沒有弄清對方到底是誰之前,他是不會貿然接受旁人好意的,雖然還不知道到底是好意還是陷阱,不得不防啊。
“但屬下之前與那孩子交手,仿似覺着有些像曾經名震江湖的霹靂□□鳴的招式。”
南宮瑾對江湖門派不瞭解,遂額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屬下對這個雷鳴也是不熟悉的,只是昔年我在外學習武藝,江湖事多少知曉些,據說雷鳴的霹靂掌有開山裂石之力,我當時年少無緣與他一戰,但也聽說過其中利害,曾經有人學了他的招式到處招搖撞騙,雖不說學個十成十,但也有三四成的模樣了。屬下也是慕名前去挑戰,後來那人戰敗,屬下才知道他不過是雷鳴曾經的一個隨從,雷鳴傳授過他武藝,可是他後來因爲犯事被雷鳴給趕走了。我想那孩子大略是雷家的後人。”
“雷鳴?”南宮瑾確定自己沒聽說過這個人,“去查這個人,我要他全部的資料,還有查查看,他背後可有什麼人?”
南宮瑾的消息網是可怕的,不到半日功夫,關於雷鳴的生平資料便全數擺在了他的面前。
頗厚的幾十頁紙,關於他的武功路數,大小比試決鬥,偶爾的善事義舉還有結怨的仇家等,南宮瑾一一翻過,直到在看到一個人的名字時,突然頓住。
“幽冥子……”南宮瑾喃喃。
記憶像是碎裂的鏡子,帶着斑駁的痕跡,那些年是他最不願回憶的夢魘,卻又清晰的歷歷在目。
那一年的極北苦寒之地,全年最冷的時候,他們一行三十幾個孩子被凶神惡煞的徭役們鞭打着趕到懸河之上,被逼着去採那所謂的烈焰紅蕊。孩子們哭聲震天,風聲呼呼似乎也帶了嗚咽之聲,他木着臉跑在最前面,他本意是想逃跑的,至於想逃到哪裡他並不知道,直到他失了方向,漸漸被入骨的寒風凍的失了知覺,他忽然有種很放鬆的感覺,也就在一瞬間,他明白他想逃去哪裡了,這天下雖大,哪有他容身之地?不過是想盡快了結這一生。
但母親怎麼辦?
他不想去管!不想去管!
就算陰曹地府再無情,十八層地獄再可怕,總有結束的一天不是?
待下一世他無論是做阿貓阿狗,他也不要做人。
但母親怎麼辦?
他也無能爲力啊,他現在也要死了不是?
但,母親怎麼辦……
……
他不能去死,若是他也死了,母親怎麼辦!
他僵硬的爬起身,瘋狂的尋找出路,他不能死,不能死……
恍惚中,他覺得自己採到了烈焰紅蕊,他抱緊,融融暖意。
醒來後,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奇怪的地方,那人一身白衣,慈眉善目的,看着他的時候,神情甚是溫和,仿若得道飛昇的仙人。
他說:“小娃娃,我救了你一命,你該如何報答我?”
南宮瑾怔怔的看着他。
他摸上他的臉,笑,“好漂亮的一張臉,只可惜年歲太小了,哎,小娃娃,你有沒有特別想救的人?作爲交換,將你的這張臉給我可好?”
南宮瑾啪的拍開他的手,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他搖頭嘆息,似是無奈,卻又說:“我等閒是不會白救人的,只因你這張臉太漂亮了,小小年紀就這麼死了,可惜啊。這樣吧,我這話先放這了,若是哪天你有想救的人了,我再來取你這張臉。”
再見到這個怪人,是他十歲的時候,舅父制定了計策來救他們母子。
怪人什麼也沒說,看了他們母子一眼,就走了。
後來極北苦寒之地囚犯□□,一把大火,死傷無數。
幾百號屍體中,朝廷專門派人來辨認他和母親的屍身。
倆個與他們母子相貌一樣的屍體被找出來,身體被燒壞,幸而臉上完好無損。
那時候,南宮瑾從舅舅嘴裡第一次聽說一個名字,“幽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