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從夢中醒來時,才五更天,遠處有公雞啼鳴。
枕頭完全溼透,她撐起身子坐在蚊帳內,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短短兩更天,她恍若又過了一世。而那一世是屬於她上輩子恨了一生的男人——南宮瑾的。
她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入了他的夢,陪同他行走了他的一生。
不過她此時心底一片哀慼,忍不住幽幽一嘆,原來那些窮兇極惡之人也都是可憐人。
小窗外一縷熹微的晨光,宛若菩薩的金光般,花吟心頭一顫,急急從蚊帳內爬了出來,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謙卑的雙手合十,喃喃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啊,這難道是您的什麼指示嗎?您讓我重活一世,又讓我入了那暴君的夢,這到底是何用意?”
自然,觀世音菩薩是不會給她答案的。
花吟默默的跪在那,突然靈光一閃——引善!
難不成就是這個意思?
讓她在誠心悔過的同時,不讓救贖那些也步入迷途之人。
菩薩讓她重活一生,其用意並不僅僅是讓她剃度出家侍奉佛祖悔過一生。而是交給了她更重要的事去做,所以了緣師太及時出現了,但是說什麼都不願收她當姑子。
花吟的內心深深震撼着,第一次,花吟對自己重活一世的意義有了明晰的想法。
這一世,她決心做個好人,她要彌補所有她上輩子虧欠的人;她要讓上一世因她而錯位的姻緣,全都回歸正位,獲得幸福;她要讓上輩子她見識過的那些壞人也都要改邪歸正,一心向善!
如若以上三點她都能遵照菩薩的旨意順利完成的話,那她此生也就無憾了,定然要青燈古佛伴餘生。
“夫人要生啦!夫人要生了!”乍然一聲驚呼。
花吟與母親同在西廂房這邊的院子,大丫鬟翠菊一聲大喊,她聽的清楚明白,鞋子也沒穿就奪門而出,剛衝進母親的臥房就被聞訊而來的張嬤嬤給揪住了。
張嬤嬤一邊將她往外趕,一邊表情誇張的嚷嚷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這種地方是你該來的地方嗎?快出去,快出去!”而後又不急不忙的指揮着丫頭們請穩婆,燒開水。
張嬤嬤攆了花吟出去,而後將房門猛的一帶。
這時她爹也緊張兮兮的從隔壁房跑了出來,最近幾日他白日忙碌,爲了保證睡眠,夫妻倆便暫時分開睡了。看到花吟正赤着一雙腳蹲在門口,趕緊一把抱住,“我的小乖乖,你怎麼在這啊?快回去睡一會,等你醒了,你娘又給你添個小弟弟或小妹妹啦。”
張嬤嬤推了房門出來,看到那爺孫倆都蹲在房門口,頓時哭笑不得,“哎呦我的老爺,您怎麼也在這啊。您快將小姐帶走,別在這礙事了。老奴知道您疼惜夫人,可夫人這都是老胎了,她雙生子都生過,沒多大事的,”
花大義老臉一紅,乖乖的抱着花吟走開了。
花容氏這胎生的極快,太陽整張臉都露出來時,孩子就呱呱落地了。
花大義和花吟幾乎同時從院子內的小石桌旁騰地站起,一前一後衝進了花容氏的臥房。
臥房內尚未收拾,花容氏屁股底下墊的滿是血跡的老布尚未扯下,穩婆正在給小嬰兒剪臍帶,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聞的味道,整個場景看上去既血腥又暴力。
花吟上輩子未生過孩子,也未曾見識過旁人生孩子,這會兒登時就被嚇傻了。
張嬤嬤一眼掃到這一老一小,驚的差點打翻了血水,“哎呦,我的老爺!您怎麼自個兒跑進來了!哎呦,我的小姐哎!老爺,你看你是怎麼當爹的,都叫姑娘給瞧見啦!”
花大義也未想到閨女會跟着他跑進來,反手就捂住閨女的眼睛給抱出去了。
可是該看的,她都看見了啊!
花吟覺得她的整個世界觀都被刷新了,上一世吧,她的確是比旁人開竅的早,可是她的所有注意力基本上全都集中到陰謀陽謀害人算計人上去了。
春宮圖那啥的,她出於比旁人多懂點總沒壞處的認知早早就偷看過,當時年幼,只覺得好可怕,根本無法理解男子那巨大的物什怎麼就能塞進女子那狹小的尿尿地方,那會兒因心裡承受能力有限,多少埋了些童年陰影。
以至於長大後,花吟雖然酷愛穿衣打扮出風頭,熱衷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可是真要來點什麼實質性的,她溜的比兔子還快。
不過她那麼自命不凡的一個人,又怎麼可能隨便讓那些她看不上眼的男人佔了便宜。她很小的時候就清楚自己將來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在十三歲的時候更確定了她想嫁什麼樣的男人。就是爲了她的“雄心壯志”,她也是極愛惜自己的,絕不可能做出半分有損閨譽之事。
話說花吟因着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后,恍恍惚惚了一上午。
之前,花二郎來她屋裡瞅過一眼,極不屑的說了句“娘又生了個帶把的,沒勁!”而後一扭頭又衝出去找小夥伴們玩耍去了。
二郎走了後,花吟就出了閨房,直奔東廂房,那三兄弟住的小院去了。
花家三郎正站在窗戶邊對着一排竹子作畫,他妹妹進來時,他就跟沒看見一般。
不一會身後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響,花三郎渾不在意,以往他也常到他妹屋裡找筆墨紙硯。
再過了一會,他一副畫做完,一眼瞥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兒郎。
花三郎眨了眨眼,定定的看了會,確信面前沒有鏡子後,才一轉身又去拿了自己的笛子。
花吟衝到院子的水缸內照了照與三郎一般無二的面容,暗道真不愧是雙生姐弟,她做了男兒打扮,沒想到竟與三郎這般相像。
花吟跑回來時,看到三弟正一本正經的蹲在櫃子前疊她之前弄亂的衣裳。
“三弟,給我幾件你的衣裳吧。”花吟熱乎乎的貼在花三郎身後,
花三郎不解的回身看她。
花吟站起身,揹着雙手,一副對自己男裝打扮很滿意的樣子。“我決定了,從今後我要做男孩子了。”
花三郎又定定的看了姐姐一眼,確信她是認真的後,一言不發的分了自己一半的衣裳給她。
“不用這麼多,褻衣褻褲也不用了,”花吟揮了揮手,而後樂顛顛的抱着花三郎給自己的幾件長衫長褲跑了回去。
對於女兒突然做男裝打扮,花大義除了覺得很新鮮外,也沒上心,只道是女兒上午受了刺激,暫時沒平復過來,無妨,無妨,畢竟是小孩子嘛,忘性大,過段時間就好啦。
倒是花二郎嫌棄了幾日,但沒多久他發現他這個妹妹扮作男孩子,可比他那個木頭三弟要好玩多了。以前她是嬌滴滴的小姐,他喚她和自已一起玩,她會立刻皺了眉頭嫌東嫌西。如今倒好,整個一假小子,日日跟在他身後瘋跑,也不喊苦喊累怕雨怕曬了。
花二郎有了個不錯的小跟班,心裡也暢快,也就不在意妹妹到底是男是女了。
起先是村裡的虎子誤將花吟認作了花三郎,後來其他一羣孩子也都被帶偏了,跟着後面三哥三弟的叫。
一羣小夥伴玩的開心,全都稱兄道弟上了。
有一次鄭婉兒和花吟打了個照面,鄭婉兒從小和花吟比較慣了,好多日不見花吟在她面前顯擺還真有些不習慣。見到一臉泥巴做男孩打扮的花吟,張口便道:“三郎,你姐姐呢?怎麼好多日沒見她?”
花吟故意逗她,“你不知道嗎?我姐出家當姑子啦!前幾日就去水月庵了。”
鄭婉兒半信半疑,後來徹底不見以往整日打扮的跟個花蝴蝶似的花吟倒是真的信了。
畢竟都是不大的孩子,時間一長,也就不在意了。後來鄭婉兒聽說花吟沒出家,只是收了性子,整日躲在內院跟她娘學做女紅,鄭婉兒覺得這樣的花吟沒意思,也懶得去撩撥她了。
而花大義驕縱女兒慣了,生怕一個姑娘家家的整日混在一羣小子中壞了名聲,更是嚴肅的警告過府內的丫鬟婆子僕從不準將這事說出去。
轉眼,夏去秋來冬又至,鄭家的獨子鄭西嶺隨着他那個遊俠二叔歷經了一年半的遊歷後也回來了。
當時花吟正跟着她二哥在砸破了一角的湖面上垂釣,虎子老遠就大呼小叫的喊上了。
花二郎興奮的直接跳了起來,也不管魚竿魚筐了,捉了花吟的手拔腿就跑。
花吟被他哥拖着走,回頭還在喊,“翠綠,你快把東西收好了跟上!”
現在的翠綠也比小半年前開朗多了,只是仍舊不愛說話,但她曉得小姐是真心待她好,日日黏她黏的緊,幾乎是寸步不離。
花吟被她哥拖拽着跑出了幾十步開外,突然聽得“撲通”一聲,花吟心頭一驚,回頭一看,湖面上哪兒還有翠綠的身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