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在生與死間又徘徊一遭,極樂之後,淳于嫵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動彈。軟綿綿躺在榻上,任由宮翊爲她收拾穿衣。
二人穿戴妥當,船艙外便傳來流霜的聲音,“小姐,殿下,可以用膳了。”
淳于嫵愣了愣,轉眸看向宮翊,有氣無力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宮翊思量道,“你確定想知道?”
淳于嫵頃刻整張臉連帶耳根都暈開一層桃粉的薄媚,哀嚎一聲,把頭埋進了被子裡。
宮翊挪開被子,“他們一直候在岸上。”
“有什麼區別?”淳于嫵面頰火燎般的燙,捂了臉,悶悶道,“流霜的武功,對岸掉片葉子恐怕也聽得到,更別提剛剛……”戰況那麼激烈。
見淳于嫵羞到極點,宮翊摸摸她的頭,不再戲弄她,“她不敢聽。來,我抱你出去用膳。”
“我自己出去。”淳于嫵半惱地拍開宮翊伸來的手,咬牙下了榻,剛站起腿便一軟。
宮翊忙扶住她,將她打橫抱起,“阿嫵,適時軟弱一些更可愛。”
“我都沒怨你,你反倒數落我性子要強?”淳于嫵揪住宮翊的耳朵,狠狠瞪他一眼,卻也不再逞能,乖乖窩在他懷裡。總之丟人是丟大了,與其踉踉蹌蹌走出去,還不如被抱出去。
流霜不知從哪裡變出張小桌放在船頭,擺了四五樣小菜,道道色澤鮮亮,葷素搭配着,令人垂涎。
宮翊將淳于嫵放到桌邊的小凳上,流霜便退到向船尾,開始撐船。淳于嫵握了筷子吃起菜來,卻見宮翊並不動筷,只斟了杯酒,淺飲慢酌。
“你不餓?”從他們見面到現在已是半日過去,宮翊就只吃了一條魚,她還用了些點心都餓得前胸貼後背。
宮翊放下酒杯,替她夾了一塊粉蒸排骨,“我看你吃。”
“吃飯有什麼好看的。”淳于嫵嘟囔一句,卻也不勉強宮翊,啃完排骨道,“給我來杯酒。”
宮翊拿過她的酒杯斟滿,放到她手邊。淳于嫵端起來抿了口,酒清冽醇香而不刺喉,十分可口,她便一飲而盡。
“這是什麼酒?味道不錯,再來一杯。”
宮翊再度爲她斟滿,卻是道,“喝完這杯,你不能喝了,此酒後勁兒重。”
淳于嫵扒着飯,擡眸看他,“醉了又何妨,反正有你在。”說罷,她一口飲盡杯中酒,將酒杯遞向宮翊,示意他繼續滿上。
宮翊遲疑了一下,淳于嫵見狀索性直接將酒壺奪過去,自己倒滿酒,朝他舉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這一杯,我敬你。”
宮翊與她碰了杯,並不急着喝,“敬我什麼?”
淳于嫵莞爾道,“敬你跋山涉水來見我,敬你我今生相遇相知,敬這些難忘的記憶。”
宮翊眸光漾了漾,仰頭飲盡酒。
淳于嫵跟着飲畢,把玩兒着酒杯,突然道,“宮翊,問你一個問題,若有天我容顏遲暮,你可嫌棄?”
“待你容顏遲暮,配我鶴髮蒼蒼,豈不正好?”
淳于嫵望他半響,驀地笑出了聲。宮翊疑惑瞧她,她放下酒杯道,“我無法想象你變成老頭子的模樣。”
“等到那一天你便知曉了。”宮翊拿起筷子爲淳于嫵佈菜,“再吃些,稍後船抵達鎮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能不能明日再去?”
“嗯?”
淳于嫵嚼着飯粒,含糊不清小聲道,“奔波了半日被你折騰了半日,我只想吃飽喝足好好眠上一覺。”
宮翊想了想,點點頭,“好。”
用完晚膳,流霜撤去小桌,宮翊抱了淳于嫵回船艙中休息。
想來淳于嫵是真的乏極了,一沾上枕頭,很快就睡過去。宮翊便坐在榻邊看她的睡顏。
兩排小羽扇般的睫毛闔着,蓋住靈動的水眸,卻未因此影響她的美貌,反倒少了一分豔色,增了一分婉約。牛奶般吹彈可破的肌膚,面上褪去平素的警惕與沉穩,彷彿嬰兒一般無害。
宮翊忍不住輕輕撫上淳于嫵的臉,她的睫毛動了動,卻似知曉是他,貓兒一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復又沉沉睡去。
見狀,宮翊微不可見的勾了勾嘴角,熄了燈,正要上榻,船艙外卻傳來高義極輕的聲音。
“主子。”
昏幽的月光裡,宮翊沉寂地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片刻之後,他才緩緩俯身在淳于嫵額上落下一吻,出了船艙。
“說吧。”
高義立即附到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宮翊眸光驟沉,只一瞬他便道,“準備出發。”
流霜見此情形,深知發生了刻不容緩的大事,忙上前道,“殿下,是否有話需要奴婢轉達小姐?”
“讓她等我來。”宮翊似想側眸看船艙的方向,卻又頓住,轉而對流霜道,“我沒來接阿嫵之前,不論發生什麼事,請月長老務必留住她,務必。”
“奴婢定帶到。”
宮翊深望一眼流霜,“保護好她。”
流霜肅然,“殿下,奴婢的初衷不曾改變。只求謝家傾覆時,您能放我娘一條生路,她不過是謝相醉酒後無意寵幸的一名婢子,從未得謝家正眼相待。”
“我會留她一命,但恐怕做不到毫髮無損。”
流霜一怔道,“原來殿下早就知道小姐離開澗州那晚,奴婢私下見過謝瑤。”
“她要你殺阿嫵,你拒絕了。”
流霜苦笑,“忠孝不能兩全。”
宮翊微微沉默,“這件事就別讓阿嫵知道了。”
“奴婢明白。”
宮翊點頭,見高義出現在岸邊,便不再停留,掠身而起,幾個縱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目送宮翊離去,流霜輕輕掀起船艙簾子的一角,淳于嫵仍熟睡着。
流霜放下簾子,走向船尾,撐着船,駛往小鎮。
……
淳于嫵醒來,已接近第二日午時。
從流霜口中得知宮翊在前一晚離去,以及他說的話,她平靜吩咐流霜備馬車回神女殿。
一路上,淳于嫵和流霜閒聊着,手卻始終握着袖中那條當初從宮翊身上扯下的腰帶。她雖將情緒藏得很好,可瞞得過別人,騙不了自己。
即便了解宮翊走得如此匆忙,一定事關重大。但短暫的相聚,突然的分別,說不失落是假的。
馬車相對走得慢,臨近黃昏二人才回到南疆都城。
流霜聊了許多宮翊在北越時的趣事,淳于嫵的心情終於好轉,見離神女殿已經不遠,她便帶着流霜下了車,打算逛着回去。
這條街兩邊的鋪子多是製衣鋪和首飾鋪,南疆特有的服裝銀飾,晃得人眼花繚亂。許是靠近神女殿,街上並沒有太多的行人,可每個與淳于嫵擦肩而過的人,無一不對她行注目禮。
淳于嫵意識到是自己這張臉太招搖,便找了家店鋪買來頂斗笠戴上。流霜付了錢,走出店鋪,卻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小姐,有人跟蹤我們。”
淳于嫵腳步微微一頓,復又從容往前走去,低聲問道,“幾個人?功夫如何?”
流霜似凝神聽了聽,道,“兩個,都在奴婢之下。”
“那好,引他們去偏僻處,抓來審審。”說完,淳于嫵瞥見右側的街道有條小巷,腳步一轉,攜着流霜走了過去。
進入小巷,流霜趁拐過一個轉角時,躍上牆頭伏身隱蔽。淳于嫵繼續朝前走。
片刻,果然有兩個人小心翼翼走了進來,跟着拐過轉角,卻發現淳于嫵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看着他們。
其中一人見只有淳于嫵一人,大喊一聲“有詐”,便迅速往外側。
流霜卻已從牆頭躍下,堵死他們的去路,“說,誰派你們來的,爲何跟蹤我們。”
那二人相視一眼,似在瞬間達成某種共識。流霜大驚,忙奔上前,捏住他們的下頜,然而慢了一步,二人都咬破了事先藏在口中的毒囊,很快便嚥氣。
流霜鬆開那二人,看向淳于嫵,“小姐,人死了。”
“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死士。”淳于嫵抿着脣上前,“搜搜他們的身吧,看看能不能有線索。”
流霜搜了一番,搖了搖頭。
“走吧。”淳于嫵嘆了聲,對於在這種訓練有素的死士身上找東西,她本就不抱任何希望。不過,她也不急,不管是誰想對她下手,這一次不成還會有下一次。
淳于嫵走了幾步,流霜卻想到什麼,“小姐,等等。”
流霜返身回去拉開那兩人的上衣,他們胸口赫然印着一枚月牙形的烙痕。
“是他們!”淳于嫵猛然憶起那夜在澗州城外的那批死士,那些人的胸口上也有這樣的印記。
“是北越的人。”流霜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透着一絲少見凝重。
淳于嫵道,“你認識這個標記?它代表什麼?”
流霜眸光微閃,垂了眸道,“北越謝家。”
更準確的說,是謝家嫡女謝瑤的專屬護衛,只她一人能夠支配。
可這兩人是怎麼跟上小姐的?難道是尾隨殿下而來?如若是這樣,殿下剪除謝家的計劃,必然是遇到了極大的波折。
思及此,流霜眼底浮起一抹擔憂。
淳于嫵看在眼裡,不動聲色道,“宮翊突然離去,是不是北越發生了什麼變故。”
流霜忙斂了神色道,“殿下沒說,只讓您等他來。”
淳于嫵若有所思許久,轉身走向街道,“回神女殿吧。”
流霜跟了上去。
回到神女殿,古冰月正在大殿中與古玲瓏交接族中事務。
淳于嫵正要行禮,古冰月卻率先道,“阿嫵,你先去歇着吧,養足精神,才能應付明日的事。”
淳于嫵愣住,“什麼事?”
古玲瓏看了看古冰月,語氣頗爲複雜道,“大祭司給你相中一門婚事,明日要安排你們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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