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我打一場,你若贏了,我便放過你。”她撫了撫自己拖至腳邊的烏髮,夜色下的面容白的有些看不分明。
堇宋沒有動,目光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誰都沒有說話,她看了半晌,眸色變得深紫,而後她擡起手,有些散漫的笑着,“如此,那我便好心送你去投胎吧。”
“挽挽...”
挽姜正要動手,忽地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她的手霎時僵在了那裡,身體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不敢回頭,眼淚已順着臉頰淌下,不敢相信,彷彿那溫潤低沉的呼喚只是她的錯覺。
她僵直了背脊,站在那裡微微顫抖。
“挽挽,我回來了。”終於,身後再次傳來熟悉的嗓音,帶着更深露重的料峭清寒,隱約有幾分笑意。
挽姜猛地轉過身,視線模糊一片,影影綽綽瞧見一方白色身影,長身玉立一派清朗,今早她與雲裡同穿了月白色衣裳,一模一樣的衣裳,她不會看錯。
顫着手握着袖口用力的擦拭眼睛,將眼裡的淚水拭在衣袖上,然後她放下手,終是看清了對面人兒的模樣。
然後,破涕爲笑。
從沒有過一刻,她是這樣的欣喜與感激,感激蒼天到底待她有幾分憐憫之心,不至於叫她孤身一人,領略人世悲歡的薄情。
“雲裡...”顫抖的語氣,激動到說不出話,她跌跌撞撞的撲進他的懷裡。
帶着滿身的傷痛和滿心的歡喜。
一樣的懷抱,一樣熟悉的溫暖,一樣觸手可及的真實,她有多眷念這個懷抱,以至於緊緊的抱住,再也不想放手。
“是我,別哭。”雲裡伸手撫上她的後背,輕輕的拍打,似要驅散她心頭的害怕。
“你有沒有受傷?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仙界的人始終視我爲眼中釘,是我害的你...我以爲你再也回不來了。”她內疚的說着,話裡滿滿的自責,那樣的急切,那樣的語無倫次。
“我真的沒事,不要多想,這不是你的錯。”雲裡笑了笑,眼裡漫出溫柔,他輕聲哄着她,兩個人眼裡只有對方,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她搖頭,小手緊緊揪着他衣袖不放,眼眶泛紅,聲音哽咽,“我好害怕,你掉進屠魔陣,茶花蘭花他們爲了保護我受了重傷,雲裡,我以爲你再也出不來了。”
“別擔心,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你,你沒事就好你,可是挽挽,你怎麼了?”
他清雋的目光柔柔落在她的面上,帶着詢問和困惑,沒有嫌棄的意味,只是溫淡的語氣,她卻一陣心慌。
“我...我不知道。”她惶惑的搖頭,眼裡都是茫然。
暗夜下,紫眸裡不再是嗜殺血意,而是柔腸百轉的悲傷難過,星星點點的晶瑩,倔強的不肯流下來。
雲裡嘆口氣,放在她背後替她順氣的手移到前面,他伸出手,溫柔小心的要去觸摸她的眉眼,衣袖鼓動間帶起一陣清風。
那股風拂到她臉上,帶着全然陌生的氣息。
她猛地推開他,自己身子不穩的後退數步。
雲裡不解,手仍保持着方纔的動作,挑了挑眉看着她。
身上的銀絲剎那間將挽姜和雲裡阻隔開,彷彿銀河的距離,他無法再靠近她半步。
根根銀絲怒意暴漲,殺氣騰騰的指向雲裡,只聽見她那凍徹心扉的嗓音響起,滿天銀絲仿若蓮花,開的極盡絢爛。
“你不是雲裡!你在騙我,你到底是誰?”
無論外貌幻化的有多像雲裡,可她識得雲裡身上的氣息,這個人身上的氣息讓她覺得陌生,舉手投足間散發的淡淡香氣更是她不曾聞過的。
雲裡怔了一怔,眼裡有驚訝,有困惑,但隨即很快他便釋然一笑,“到底是瞞不過魔後孃娘,魔後對魔尊的喜好了如指掌,玉方此番行爲倒是顯得破綻百出了。”
他淡淡說完,身形再次一變,白衣無塵,目光高潔,不是玉方又是誰。
“玉方陌年,你卑鄙!”
她心裡大怒,紫眸裡是遽然升起的沉怒,她緩緩地朝着玉方陌年走過去,每一步,腳下都會綻放千萬根銀絲,步步凝絲,綻放如蓮,拔地而起數尺,在這樣深處的夜色裡,就像是月華般傾瀉一地,銀絲萬千飄舞,虛無縹緲又美麗夢幻。
她氣怒,手下半點不留情,這些人拿雲裡來做誘餌,實在是欺人太甚。
殺意深重的銀絲衝着玉方陌年掠去,滔天的恨意。
只是在場的衆人,見到這銀絲時,紛紛臉色驟變擔憂的看向玉方,玉方方纔幻成西鑰雲裡的模樣就是想趁機制住這個魔後,豈料一開始便被她識破,現在上神更是徹底惹怒了她,情勢更加危急起來。
這銀絲再美,也無人欣賞,只是那直衝九霄的殺氣,震撼了所有人。
玉方翩然揮袖,一道無形的結界出現在他面前,銀絲竟是絲毫無法靠近。
他目光清淺的看着暴怒狂躁的挽姜,負手而立,“魔後且息怒,本神此舉實屬無奈,魔後現下魔性大發,六界生靈死傷慘重,本神心生不忍,念魔後神志尚存一絲清明,故想借機...”
“所以想借機殺了我?”挽姜冷冷的笑,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
玉方無奈的一笑,不做辯解,他只是想控制住她的情緒,好趁機壓下她體內暴躁的魔氣。
“六界生靈的命在你眼中勝過一切,雲裡的命對我來說亦是比性命還重要,既然你也有你在乎的東西,應當清楚雲裡對我意味着什麼,你們自私到永遠只考慮自己,雲裡是魔又如何,這些人是仙又如何,你既是上神,爲何看不出這些仙人心裡齷蹉的念想,在我看來,魔都比他們要仁慈,比他們明辨是非!”眉間紫氣暴漲,她的怒意深刻到幾乎要刻進骨子裡。
“荒唐,你變得如此善惡不分麻木不仁,愧對仙界十萬年來對你的栽培,更愧對佛祖和我們對你的殷殷教誨!”天帝冷靜的理智在挽姜一番不由說的指責下燒的一乾二淨。
“那又怎樣,我問心無愧!”她絲毫不退讓,“你們讓我看清了仙人的無情和自私。看清了你們僞善的面目下是多麼可憎的靈魂,看清了高高在上的天帝究竟是如何的陰險殘忍。”
看清了她曾放在心底珍視的親情,是何等的淡薄與脆弱。
看清了這一切的一切,又是多麼的滑稽可笑。
心涼莫過於此。
天帝臉色極爲難看,在場的人都能感覺到天帝在強忍着怒氣,“朕陰險殘忍?朕養育你十萬年,結果養出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朕當初就不應該將你帶回仙界,不該留着你禍亂六界,早知今日,朕當初就應該親手殺了你。”
挽姜挑了挑眉眼,眼底冷笑。
“今日的確是個好日子,不僅解決了西鑰雲裡那個大魔頭,正好也可以除掉你這個六界妖孽,對了,當初便是在崑崙丘這裡撿到你這個野種,如此看來,今日你也算是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了,當真是緣分啊!”天帝一旁的天后娘娘也冷嘲熱諷的說道。
“不可!”帝無湮的臉色比挽姜還要白上三分,他眼眸深處都是慌亂,卻仍然努力穩住心神說道:“陛下,小挽早已陷入癲狂,心智魔障,恐怕此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
“你住口!”挽姜怒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很清醒,清醒到連三百年前這些人是如何對我的都歷歷在目,你可不可以別假裝好心的替我說話?我不需要,也不敢要,仙界的無湮帝君,挽姜惹不起!”
帝無湮心裡痛的厲害,他慢慢的轉身,看着紫眸透亮的挽姜,她額間繁複的鬱冬花越來越妖豔鬼魅。
“你聽話,別做傻事,算師父求你好不好?”
這樣低聲下氣的帝無湮,有誰見過?
這樣卑微哀求的口吻,有誰聽過?
沒人相信這是從八荒之主口中說出來的。
衆人都呆住了。
挽姜抿緊脣,氣的渾身顫抖,她甩手一記銀絲朝帝無湮打去,絲絲入氣,根根殺意。
“我說了,你不配做我的師父,我沒有師父!”
“挽姜!”尖銳高亢的女子尖叫聲,讓那些銀絲猛地頓住。
兮草從人羣中跑出來,她不顧衡宛和衆人的阻攔,奮力的衝到挽姜面前站住。
兩個人靜默的站着,看着彼此不說話。
“你也是活膩了來送死?”挽姜冷笑。
兮草也笑,眼裡卻冷冰冰的,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的寂滅。
她甩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打的所有人都蒙了。
“挽姜你混蛋,帝君哪裡對不起你了?他爲了你做了那麼多你看不見,爲了你如今滿身是傷你也看不見,你眼睛是瞎了嗎?你是沒有心的嗎?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麼殘忍,這麼狠毒,你讓我覺得陌生,覺得可怕!”
一連串的質問,咄咄逼人的語氣。
挽姜沒有看她,臉頰被打的地方一陣陣刺痛,她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帝無湮,輕輕地彎脣笑了,“她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