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姜也嘆了口氣,平靜溫婉的目光中,亦添了幾分薄愁和無奈。
一直堅定不移的信念和希冀轟然倒塌,如銀河傾瀉而下,轉眼間便是天翻地覆,將恪守多年的信念毫不留情的碾碎踐踏,彷彿是在見證自己的堅守,是天地間最白癡的笑話。
看着畫中出現的兩名容貌一致氣質卻截然不同的的兩個男子,雨秋暝眼底一寸寸的光明被打散,只剩下可怕的漩渦越來越深。
畫面仍舊在繼續,有一天,雙生栒木被一道閃電劈開,一直連生的兩個兄弟,終是被迫彼此分開。
哥哥元神沒有過多的損傷,然弟弟卻是瘦弱很多,被劈之後一直很虛弱,哥哥只好離開一直生長的地方,獨自出去找辦法救好他的弟弟。
聽聞清源谷的千年桃枝可以治受損的元神,庭澤一路跋涉而去,卻不曾想到,見到她的那一刻,一眼深陷,萬劫覆滅。
雨秋暝的臉色慘白,像冰原上一望無際的雪,挽姜不忍再看,伸出手想要結束這樣的畫面,豈料雨秋暝卻擡手攔住了她。
雨秋暝嘴脣直哆嗦,身體抖的如同晚風中的落葉,“不,我要看,我要看下去!”
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帶了沙啞的哭腔。
挽姜一怔,心底忽地有些同情起雨秋暝,這樣性子剛烈的女子,若不是傷心到極處,又怎肯在人前示弱。
畫面鬥轉,約莫是庭澤到了清源谷,畫中是一襲藍白錦袍的俊秀男子,以及一名容顏嬌麗的活潑女子。
那是雨秋暝,曾幾何時也嬌豔活潑的雨秋暝,眼裡滿是歡喜和嬌羞,而眼下的她,容顏慘白瘦削如鬼,青絲亂糟糟的披在身後,單薄的身體似乎隨時可以飄走,形如鬼魅。
挽姜一幕幕的看着,看着庭澤和雨秋暝相識相知到相戀,看着兩個人比翼纏綿笑看人世間,看着男子臉上寵溺的笑容以及眼底的溫柔,看着女子嗔怒的目光和深陷的癡狂,她忽地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而後她茫然的低下頭,卻只能感受到,一股沁涼的冷風,吹進心底,空蕩蕩的發疼。
畫面中,女子似乎與男子發生了衝突,兩個人不歡而散,看到這裡,雨秋暝似是觸動極深,她控制不住的在發抖,雙手死死的掐住自己的衣角。
後來,畫面中出現一名女子,庭澤似乎極爲寵愛那名女子,對雨秋暝極爲冷淡,雨秋暝因妒生恨,善良的天性被妒火燃燒殆盡,離開清源谷開始在四處作惡,企圖藉此發泄心中那燒的越來越旺的妒火。
到這裡,雨秋暝都是知道的,與她自己的記憶也是完全吻合。
可是接下來出現的畫面,卻是完全顛覆她的記憶,打的她措手不及,即便在開始便已猜到弄錯了人,可是直到這一刻,當原本的真相毫不保留的再次出現在眼前,那樣刺痛心神的畫面,不啻於凌遲削骨。
那個讓她記恨了萬年的女子,那個奪走庭澤的愛的女子,在她憤恨的踏出清源谷的那一天,變回了自己原本的真身。
而真身則是,庭澤的弟弟,也就是這一世的祈回。
庭澤看着雨秋暝走遠的身影,久久的站在他們初識的那一棵桃樹下,天空下起了紛綿的細雨,微雨浸溼了眼角的餘溫。
那是雨秋暝不知道的事實,是庭澤不願意讓她知道的事實。
他本是爲了救好他弟弟而去清源谷,初識雨秋暝,只是想得到她身上的千年桃枝,只是後來,不知不覺間互生歡喜,便再也不願從她身上拿出那千年桃枝,所以便去求了清源谷的老桃妖王,從他那裡得到一支千年桃枝,救了弟弟。
但是唯一的代價就是,老桃妖王要他拿他那張臉皮交換。
庭澤的弟弟勸說庭澤無果,氣憤之餘回了兩兄弟長大的山谷裡,再也不願出來。
庭澤不知道他弟弟後來如何,他弟弟也不知道他哥哥後來如何,其實在庭澤弟弟回到山谷不久,山谷便起了一場大火,那場火來的莫名其妙又來勢洶洶,庭澤的弟弟,護住庭澤的那棵樹,即便如今那已經是一棵再普通不過的栒木,但他弟弟依舊是死死的護住,大火活活的將他燒成灰燼。
雙生的栒木,一根兩枝,終是同爲灰燼。
這邊的庭澤,將臉皮給了老桃妖王,頂着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然後他便離開清源谷去找雨秋暝。
看到這裡,雨秋暝再也無法看下去了,她捂着自己的嘴痛苦萬分的蹲下身,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天空也跟着下起了雨,薄薄的雨絲打在身上,不疼,卻傷人。
挽姜擡手結束那些畫面,諦言石恢復平靜。
她仰起頭看着烏濛濛的天空,心裡輕輕地嘆了一聲。
這裡是神界,眼前的景色及蒼穹都是她一手變幻出來的,顯然此刻受到了她心裡情緒的影響,方纔還晚霞萬里的蒼穹,此刻烏雲密佈,透着陰沉的窒息。
伸手抹去這惱人的細雨,天空依舊陰沉,她緩緩垂下眼,雨秋暝瘦弱的身體瑟縮成小小的一團,她看着她,忽地開口道:“後來庭澤去找你了對不對?可是你並沒有將他認出。”
雨秋暝原本壓抑的哭聲,在她淺淺淡淡的一句話下,終至潰不成聲。
“他還是愛你的,自始自終只愛你,可你卻恨了他這麼久。”
“我沒有恨他!”
雨秋暝忽地站起來,雙眸紅腫,眼神憤恨,整個臉因爲痛苦扭曲變形,她淚眼模糊的看着挽姜,吼道:“他在找我,我也在找他,他離開清源谷後我便回去找他了,可是他已經走了,我找不到他,到死都沒有找到他,我原以爲他已經帶着那個女人遠走高飛...”
“可是...可是...”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爲挽姜說得對,庭澤找到了她,可是她沒有認出來是他。
她最愛的那個人,出現在她眼前,她卻絲毫沒有認出來!
那時候她已經死了,是冥界的孟婆,日日夜夜守在奈何橋前熬湯,庭澤是在她當孟婆的幾百年後出現的,她整日整夜的熬孟婆湯,他便陪着她整日整夜的待在奈何橋。
她在等着庭澤死後的鬼魂出現,他在等着她將他認出。
那時的他,依舊是無臉的,在冥界被其他陰司戲稱爲無臉鬼,說是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太多不要臉的事情,所以死後纔沒了臉,不管那些人怎麼說他,他始終都是一言不發的,後來她才知道,他在來冥界的路上,一直大吵大鬧的喊着一個人的名字,還反抗冥兵,冥界的鬼差忍受不了,一怒之下將他的舌頭割了,把雙手也砍了。
所以他說不了話,寫不了字,也沒有生前雨秋暝熟悉的那張臉,即便日日相對,依舊相望不相識。
他在奈何橋邊陪了她整整一百萬年,守着她一百萬年,奈何橋上過去了很多人,又來了很多人,不斷的重複,不斷的更迭,她始終面無表情的熬着湯,他始終一句話不說的陪着她。
雨秋暝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每每想起庭澤最後選擇的結局,她便疼的噬骨。
那樣不堪回首的結局,是她一手促成的。
庭澤等了她百萬年,等的絕望,沒有等到她將他認出,卻等來了再世爲仙的仙界二皇子祈回。
他上一世雙生的兄弟,這一世成了仙界尊貴無比的二皇子,多麼可笑,即便是換了身份換了地方,那張臉卻是絲毫未變。
所以雨秋暝在看到祈回的第一眼便已經瘋了,她毫不猶豫的朝祈回沖了過去,卻沒有看到,她身後的庭澤,那一刻的眼神是多麼的絕望而破碎。
庭澤最終,跳了忘川河。
在祈回被仙界貶到冥界的那一天,那一天忘川河邊的彼岸花格外鮮紅,像血一樣的紅,所有人都去看祈回,他站在忘川河邊,連選擇輕生,都是那樣安安靜靜的。
可是雨秋暝是知道的,她甚至還是眼睜睜的看着他跳下去的,即便這個無臉鬼陪了她百萬年,她也沒有伸手去拉住他,那時她心中還可恥的想着,這個無臉鬼離開也好,免得以後讓祈回產生誤會,那時候的她滿心滿眼都是祈回,都是那個與庭澤長得一模一樣的祈回。
可是她哪裡知道,真正的庭澤,就在前一刻永遠的離她而去。
“我用了一百萬年的時間去等待去尋找,到頭來只是見證自己這一生,多麼的荒謬可笑。”她緩緩的放下手,頭髮凌亂眼神飄渺,似在說給挽姜聽,又似在自言自語。
風很輕,話更輕,那些往事太沉重,她已經絕望到無力,連聲音都透着森森的死寂。
雨秋暝不再痛哭,也不再流淚,她只是跌跌撞撞的走到諦言石邊,擡手輕撫着光潔的石頭,對着挽姜說道:“我想一個人待會,你能不能離開這裡?”
挽姜心裡擔心,但看着雨秋暝堅持的眼神,她終是點了點頭,緩步離開了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