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姜心裡曾一直好奇,雲裡到底是什麼人。她心裡隱約覺得,雲裡或許是妖。
三萬年前見到他和雲襄,她心裡隱隱的就猜到了,爲了一個女人奪取屍顏丹,她沒有忘記門蘇死前那幡然醒悟的吃驚模樣,想必是猜到了他的身份,能讓一個鬼域王吃驚的人,看來雲裡在妖界地位不算低。
他可以輕輕鬆鬆衣袖翩飛間殺人於無形,可以眼睛不眨的除掉擋在他面前的敵人,仙界講究慈悲,心存善念,只有妖魔,纔會嗜血無情,視人命如草芥,就像雲襄曾經說的,她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一個是仙,一個是妖,仙妖自古誓不兩立形同水火,她偷偷帶他回佛陀天已經是犯了九重天大罪,還不惜用世間珍貴稀有的藥材爲他續命,儼然是不可饒恕的滔天罪行。
水榭一片死寂,兩個人望着彼此冗長的沉默着。
最後,挽姜走到池邊的欄杆上坐下,眺望着荷葉上晶瑩的水珠:“雲裡,若是你想告訴我,你是一隻妖,我想那大可不必了,因爲,我早就知道了。”
“是麼,你確定你真的知道了麼?”雲裡挑眉,走到桌前倒了兩杯清香四溢的茶,遞給挽姜一杯,自己細細的品了一口,聲音沉沉的傳入挽姜耳朵裡。
“你是帝無湮的徒弟,應該知道不久前魔尊去了東極天奪歸矣燈的事情,歸矣燈已經出現,接下來便是陌上鈴了。”
挽姜訝異的看着雲裡,說着說着好端端的提起這件事做什麼,此事她知道不足爲奇,這件事仙界的人都知道,只不過他一個妖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會知道歸矣燈的,還有陌上鈴。”挽姜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因爲魔尊奪歸矣燈是爲了一個女人,我當然知道。”雲裡淡笑道。
又是一個女人,怎麼這麼多女人啊,還動不動要...等一下,他說什麼,女人?
“魔尊和你...該不會是爲了同一個女人吧?!”挽姜驚悚的問道,漂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眼裡都是不可置信。
雲裡難得展顏一笑,在挽姜錯愕的目光下坦然的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挽姜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她顫顫巍巍的伸出纖細的食指指着雲裡,一臉扭曲的問道:“你和魔尊搶女人?你沒病吧。”
就連她師傅、仙界戰功赫赫的八荒之主無湮帝君都承認打不過魔尊,雲裡竟然還和魔尊爭一個女人,只怕他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瘋了瘋了,你真是瘋了...”挽姜心神惶惶的喃喃自語道。
雲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盯着嘴裡胡言亂語的挽姜,擡手就在她頭頂上敲了一下,惡狠狠的說道:“你腦袋裡成天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自己都承認了,我又沒說錯。”挽姜向後跳了一步,躲開雲裡再次襲來的魔爪,衝他吐了吐舌頭。
雲裡收回手,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看着挽姜,盯的挽姜背脊發涼,寒毛直豎。
“那個女人,是我母親。”
雲裡輕飄飄的話順着風飄進挽姜耳朵裡,她呼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輕鬆的開口道:“你早說嘛,我還以爲她是你...”
什麼?母親?!!
挽姜覺得,她現在的表情肯定非常難看,他的母親,歸矣燈,那麼說他是...
四周像是突然間降了溫,冷的她直髮顫,她自己好像被凍成了一根冰棍,大喇喇的杵在這兒,陽光的溫度絲毫感受不到,那個凜冽的寒風啊,吹的她心裡透涼透涼的。
雲裡慢慢的靠近她,兩個人臉對臉,眼睛對着眼睛,她甚至可以數清雲裡那濃厚纖長的眼睫毛有多少根。
此時已近晌午,日頭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鼻間是若有若無的清雅香氣,一片燦金色蓮花池,一方雕欄玉砌的水榭,一地鋪散至天際的懸鈴花,終日不散的雲霧更是添了幾分靈氣仙澤,此情此景,當真是符合那句詩,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但是挽姜根本無暇去理會這漫天美景,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雲裡輕輕張合的嘴脣,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語氣清涼沉緩的說:“我不是什麼妖,我是魔界少主,西鑰雲裡。”
魔界少主!
西鑰雲裡!!
分明那般輕柔的嗓音,爲何她卻覺得猶如一道天雷轟炸在耳邊呢,震的她整個人不得動彈。
她也曾猜測過他的身份,也曾想過他們兩個或許有一天也會兵戎相見,只是她沒想到,他會選擇親口告訴她事實,只因爲他答應過她,以後都不會再騙她。而她,竟然會完全不在意他的身份,妖也好,魔也罷,就這麼坦然的接受了!
“呵~”良久,挽姜輕輕的吐出一口氣,眨了眨酸脹的眼睛,鼻尖微微泛紅,她揚起頭,笑了:“你和你父尊奪屍顏丹,搶歸矣燈,找陌上鈴,攪得四海八荒不得安寧,是爲了救你的母親,魔後蘭夭夭?”
她知道十萬年前那場仙魔大戰,魔尊率兵攻打仙界,仙界與之對抗,私下暗自又派兵突襲魔界境地,魔後蘭夭夭鎮守魔界,爲了保護魔界子民,身受重傷魂飛魄散,魔尊費勁心血才保住她的軀體,只是這麼多年一直沉睡着,不曾醒來。
“是。”雲裡點頭,墨發被吹起,與挽姜胸前的青絲纏繞在一起,纏綿繾綣。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挽姜搖頭,她現在什麼都不想知道,什麼都不願知道。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你走吧。”
雲裡抿脣,看着眼前眼神逃避神色疲倦的人兒,心裡嘆息一聲,就猜到她會這樣,心裡有事就會想睡覺,好像一覺醒來就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自欺欺人的做法。
他對人對事向來乾淨利落,她想像烏龜一樣縮起來逃避事實,裝作沒事的樣子,他可不允許。
“聽我把話說完。”雲里拉着她一路穿過水榭,避開衆人來到佛陀天雲雪泊,這裡邑清宮裡的仙侍們尋常都不會過來,聖水之地不可玷污冒犯。
挽姜此刻心裡無比平靜,在那一瞬間怔忡慌亂之後心緒奇蹟般歸於寧和。
是了,他是魔界少主,是西鑰雲裡,是什麼都好,與她又有什麼干係呢,終歸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以後,更是不可能相見。
只是她忘記了,佛經裡曾講到,萬般皆由緣起,緣分未盡,終會相逢。
懷衣閣門前,雲襄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目光懶散的看着面前大門緊閉的懷衣閣,冷笑一聲,吐出嘴裡的瓜子皮,她倒要看看,這個縮頭烏龜開不開門。
站在雲襄身後的侍衛長默默的掃了一眼懷衣閣門前乾淨敞闊的青石板,此刻已經被雲襄吐的到處都是瓜子皮水果核,那是一個慘不忍睹啊。侍衛長默默地想,懷衣上仙真的是好脾氣,他家主子這般撒潑無禮的行爲他都不爲所動,真不愧是名動天下的懷衣閣主啊,佩服佩服。
“給我找幾個嗓門大的侍衛來,本姑娘還就不信了,這懷衣閣本姑娘非踏進去不可。”雲襄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朝侍衛長吼道。
侍衛長哭喪着一張臉去找人,心裡那個怨念啊,都快趕上深宮怨婦了。
小主子啊,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正事啊,我們是出來找大公子的,不是在這青餘山替懷衣閣守門的,說出去他自己都不信,他們一羣魔在這青餘仙山上給懷衣上仙他老人家看門,兩方半個多月都沒有打起來已經是千古奇譚了,小主子何必非要進去呢,那裡面又不是什麼金屋碧瓦,不過是尋常幾間房子而已,唉!
現在頭疼的又豈止是他一個,懷衣閣內的一干子弟們也是頭疼的緊,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像門外女子那般糾纏不休的人,這些天擾的他們是無法安心修習,甚至連覺都睡不安穩,一羣人目光哀怨的看向主座上面色恬淡的男子,爲何閣主能對那個聒噪煩人的女子做到視若無睹,他們真的是不堪其擾啊。
一刻鐘後,四名魔兵一字排開,氣沉丹田一聲吼,對着那扇簡樸的大門扯開嗓子叫囂起來,驚起林中休憩的鳥兒,驚醒一幫午睡的懷衣閣子弟。
房間內休憩打坐的男子緩緩的睜開古井無波的眼睛,那眼神,只一眼,便叫人覺得難以忍受,是經歷過萬萬年年的滄桑寂寞後沉寂下來的的超脫生死輪迴的淡然冷漠。
雲襄得意的笑了,拍了拍手站起來朝門口邁了兩步,剛想說話,侍衛長便匆匆忙忙跑上前來打斷了她尚未未說出口的話。
“小主子,大公子來信了!”
侍衛長那個激動啊,終於可以離開這個讓他渾身不舒服的鬼地方了,他差點都想要仰天長笑了,大公子的信來的真是時候啊。
雲襄快步上前接過侍衛長手裡的千音鳥,放到耳邊細細聆聽,雲裡的信很簡單,只有一句話,卻叫所有人放下心來。
“一切安好,勿念,三日後老地方見。”
雲襄看着面前三步之遙的木門,她若是再多留一刻就趕不回去見哥哥,眼裡劃過一絲陰鬱,她想好了,日後得空她一定會再來的,區區一個懷衣閣,她西鑰雲襄就不信一輩子進不去。
“走。”一聲嬌喝,門外一陣短暫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後重新歸於平寂,久違的平寂。
雲襄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站在門前那一刻,門後同樣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兩個人,就這樣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