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藍兮艱難地睜開眼,許久才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頭,昨夜吹風吹久了, 今日果真感冒了。
她渾身無力的躺在牀上, 等着月牙喊她起牀, 然後發現她病了, 然後她就可以不用與那些夫人打照面了。
只是她等了許久也不見月牙前來喊她, 就算月牙不來其他丫鬟也該來喊聲呀,可竟然無一人前來。藍兮嘟囔着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夢半醒時,她感覺到一雙溫熱的雙手撫上她的額頭, 雖然那雙手有些溫熱,可與她灼熱的身體相比還是冰涼了許多, 她緊緊抓着那隻手, 死死按在自己額頭上不讓那隻手離開, “這段日子太黴,身體跟着受苦了。”她無意識的嘟囔了一句便又陷入黑暗。
花暮醉神情複雜地盯着臉色潮紅的人, 手仍然被他無意識地緊緊按在額頭,緊蹙的眉頭卻揭示着他此刻極爲難受,他不知藍兮知不知道他們即將成婚的事,他更不知藍兮會不會反對甚至厭惡。
因此在得到子非與爹告訴他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內,他竟然鬼使神差的來到他的房間, 想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誰知他竟然生病在牀, 而身邊竟無一人照顧, 他原本是想找來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那個丫鬟, 卻見那丫鬟與一名男子在樹後相擁, 他沒有多管那男子是誰,僅僅撇了下有些眼熟卻也沒有細探, 只是一門心思的擔心藍兮的身體。
見洗臉盆內有清水,他抽出雙手將洗臉盆上的方巾打溼,然後輕柔地覆在藍兮額頭上,又把替藍兮捂好被子,如此一番下來,他才靜靜坐在牀邊凝視着藍兮的容顏。
這張臉長得雌雄莫辯,不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會驚豔,之前因爲營養不良而呈蠟黃的肌膚經過幾個月的調理,變得白皙紅潤,只是昨日看到他時臉色有些蒼白,之前聽探子說過他本就身子不好,又被人襲擊成內傷。
那探子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不說也明白,那個襲擊他內傷的是自己。在家裡擔憂過,自責過也惱怒過。心知當日自己的確是衝動了點,才導致他如今風一吹便病倒。
“你如果真沒心,那麼又何必爲了大家而害得自己到如今這副田地?”花暮醉撫摸着藍兮紅得不自然的臉頰,喃喃道。
“我有我的責任,我也有我的苦衷。可這些責任與苦衷在遇到你之後,竟然變得微不足道了。這實在是不像我。”苦澀地輕笑了下,花暮醉有些自嘲道。
“相信我,成婚那日我不會讓你受到一絲傷害。我也會盡量減輕藍家的傷害,日後你怪我恨我都好。我不想再遠遠看着你掙扎了。既然藍樞能不顧倫理的向我宣戰,那麼我又何須在意那些俗禮?在牛家村時你曾說過要娶一名養你的妻子,你在家做飯相妻教子,你的夫人便外出掙錢養家。我曾鄙夷過你吃軟飯,如今我想通了,我本就是個男人,我本該賺錢養家,因此,成婚之後我會外出賺錢養你,讓你衣食無憂,不會再過從前在藍家的生活。相信我!”
花暮醉眼神堅定地望着藍兮,低聲道。“因爲你於我,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因爲你,我才感覺到束縛了自己多年的枷鎖不再沉重,你不知道你肆意妄爲,你我行我素不在乎外人眼光的樣子多麼令人……沉淪。”
藍兮一直感覺耳邊有蚊子在嗡嗡吵鬧,醒來之後看到月牙梨花帶雨的哭訴自己該死,沒有照顧好少爺才讓少爺病在牀上而不知。
藍兮頭疼地艱難起身,半晌才道,“你再哭下去,我又會暈過去。”
月牙這才停止哭泣,抽泣道,“那……少……少爺……您現在……好……好點了沒?”
藍兮摸了摸額頭,似乎並不燙了,“多虧了小月牙照顧,現在基本沒事了。”藍兮痞笑道。
月牙疑惑,“少爺,月牙剛剛纔發現少爺發熱,沒來得及照顧您!”說着又拿起手裡的方巾,奇怪道,“這不是少爺自己弄的嗎?”
藍兮也奇怪,我分明記得有人在身邊照顧啊,難道見鬼了?
午膳時,藍兮毫無胃口地吃了點稀飯便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剛躺上牀,就有下人來報,說五少爺遣人送了些人蔘補品過來,並叫六少爺好好休息,晚上與老爺一同用膳。
又過了會兒,下人又來報,說四少爺遣人送來上等瓜果與藥材,讓六少爺快點把病養好,晚點四少爺會過來探望。
藍兮第三次躺下之後,下人再次來報,說花府三小姐遣人送來貂皮大衣與珍貴補品藥膳,說是近日有些繁忙不便來探望,並期待後天相見。
接着又有接二連三的人送東西來,藍沽的,幾個夫人的,還有白子非的。
藍兮迷茫了,今兒不下雪改下冰雹了?怎麼這些人像約好了似的一起送東西來?看樣子似乎是有什麼事發生。
叫來月牙問她近日可有什麼事發生,月牙卻肯定道沒有任何事發生。
藍兮疑惑不解地躺牀上,沒事發生怎麼這些人一起送禮?就算自己病了,送禮看望吧,那白子非與花暮醉是如何知道的?自己與白子非更是不熟,充其量只是見過兩次,聽過幾次聲音而已,沒有熟稔到哪去。
今日他送禮那就更奇怪了,難道他發現自己與花暮醉比還是自己比較可口?= =。
直至晚上前往大廳與藍沽一同用晚膳,藍兮才知道今日大家都如此奇怪的原因。
一張大大的圓桌上坐着藍家的主要幾個人物。
正上方是家主藍沽,他左側是正夫人李蓉蓉,右側分別是藍波,藍樞,算上藍兮一共五個人,藍槿一如既往的縮在房子裡不出來。藍沽也不在意,女兒家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藍兮挨着藍樞剛坐下,藍沽便開口道,“開飯!”
一頓飯就在沉默的氣氛中詭異的進行,直至結束。
李蓉蓉用餐途中便提早離開,說是吃飽了。藍樞與藍波之後也藉口用餐完畢現行離開,整個餐桌上便只剩藍沽與藍兮二人。
遣了下人,藍沽這才放下筷子望着藍兮道,“小六!”神情那叫一個和藹可親。
聞言,藍兮也放下筷子,低頭道,“是!”人前我是乖寶寶,人後我還是乖寶寶。要發揚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尊老愛幼,知書達理。
“想來你應該知曉近日藍家的變故。”藍沽開門見山道。
藍兮點頭,“知道一些!”
“原本藍家與花家是敵對的兩家,但一年前,由於藍家的產業受到朝廷的擠壓,陷入無法迴轉的境地,花家也陷入同樣的遭遇,因此我與花非措商議兩家聯姻,挽救陷入危機的兩家。”藍沽嘆息道。
“只不過半年前,當我們宣佈聯姻之事時,朝廷便先一步下手,將你與花家三小姐一同劫走,試圖利用山賊來使我們相互猜疑繼而聯姻破裂。但好在樞兒早先一步找到你們,並將你們救回。之後朝廷又三番四次的暗中向你下黑手,試圖將你殺害使得這個聯姻計劃無法達成。”
“之所以目標是你,是因爲藍家只有你才適合聯姻,你也該知曉藍家爲何子嗣單薄,不僅是幾個姨娘之間爭風吃醋,更因爲朝廷一直在盯着我們,若子嗣過多,那麼對他們的威脅更大,你該知曉一個產業威脅到一個國家的命運時,朝廷會如何下手。”
“所以我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追究。四兒也正是因爲我的態度而一度對我痛恨不已,那些是我的孩子,失去那些孩子我也心痛,但爲了保住爲數不多的血脈,我必須忍痛割掉。這是作爲藍家家主的悲哀,同樣的命運,花家也在經歷,只是花家更爲悽慘,最後落得只剩下一子一女。”
“四兒之所以被我派去北辰表面是學習生意,實際是診治嗓音,他一出生便被人下了毒,致使他的聲音一直處於童音,若非他這些年來只知吃喝玩樂,打架鬧事,一副不成器的樣子,加之他有他的孃親保護,否則他也早就殞命。”
“樞兒自小就懂事,更是知曉如何保護自己。我也是看到他有生意天賦才刻意保護他,如今的他已不需我多加操心,相信他能掌管好藍家的產業。至於槿兒,她是唯一的女兒,又整日在房內足不出戶,因此更是無人關注她。”
“除了你。”藍沽忽然深深地望着藍兮,“這些子女中,唯一讓我感到歉疚的便是你。”
藍沽的表情忽然有些苦澀,“你可知你的孃親是我這些夫人中最疼愛的一個?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若不是遇到我,她該是會嫁與一名疼愛她的男子,然後再加相夫教子過着幸福快樂得日子。”
“娶了她之後,迫於家族壓力,我不得不又續了幾房,她不惱不怒,只是安靜的看着我,卻什麼也不說,我知道她心裡苦,可她既然入了藍家的門便必須遵守藍家的家規。她身子不好,又不喜爭奪,你這性子幾乎是繼承了她的。她這性子在這個家裡吃了不少苦,幾位夫人因爲嫉妒她得到我的寵愛而失常刁難她,她卻不會多說一句。”
“她原本是不能生育的,直至懷上你,看着她如此喜悅的表情,我便也依了她,可我想不到你的出生便是她的死亡。於是……我便開始冷落你,任由你自生自滅。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竟然就這樣健康無事的長大了。這該是她在上天保佑吧。”
藍沽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帶着或喜或悲的表情,直至說到藍兮長大,臉上又換上欣慰的表情。似乎是自己守護多年的孩子終於長大成人的欣慰。
藍兮低着頭不語,揚起的嘴角卻在無聲地諷刺藍沽現在一副交心的表情,現在是怎樣?贖罪?還是收買?
你這個久經商場的人物,竟然也會天真的以爲放任其自生自滅的孩子會平安無事的長大?你可知小時候的藍兮過着怎樣的生活?你可知如今的我還會時常夢到藍兮遺留下的噩夢?你可知我時常會在那噩夢中驚醒哭泣?你可知你自以爲的兒子在十年前就死了!被你如今最寵愛的七夫人親手掐死的!
堂堂藍家六少爺竟然需要鑽下人的□□才能換來一份沾滿尿騷與灰塵的饅頭,堂堂藍家六少爺竟然需要上街乞討甚至時常被打得半死不活也沒討到半個饅頭,堂堂藍家六少爺竟然被管家與下人夜夜猥褻,只因爲他的皮相在極小的時候便已能驚豔衆人。
這些作爲一家之主的你究竟是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結果你現在卻裝作和藹可親的樣子跟我說歉疚?你的歉疚換不來藍兮美好的童年,你的歉疚更換不來藍兮流失的性命!你的歉疚實在是讓我噁心!
藍兮的痛沒人看到,藍兮的哀求沒人聽到,藍兮所有的不幸沒有人理會,他的存在只不過是被人玩弄,利用然後丟棄,直至從這個世界消失。
如今你卻來跟不是你兒子的人說你的故意忽略其實是因爲太愛?你確定你不是看過八點檔的穿越人士?
藍沽不知低頭的藍兮胸中燃燒的憤怒,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些什麼,最後才言歸正傳道,“如今花家答應幫助藍家的生意,也同意與藍家聯姻,但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入贅。”
藍兮緩緩擡起頭,漆黑的眼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藍沽慈祥的臉,沉默不語。
藍沽見藍兮什麼反應也沒有,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極力表現得和藹,“兮兒,認爲如何?”
藍兮淡淡道,“好。”總而言之便是,藍樞是下一任當家,藍波也是他的心頭肉,藍槿是女兒家,只有藍兮是無依無靠,可以隨時被捨棄的棋子,如同這裡所有人都把藍兮當做可以利用的棋子一般。
藍沽竊喜,“那麼成婚日期安排在後天,這兩日你便好生休養,到時便直接嫁……便直接進花家。”
藍兮面無表情的點頭便起身離開,忽略藍沽因爲她的答應而暗暗鬆氣的神情。
所以她纔不需要在乎誰,所以她纔不會在乎藍家的死活。藍兮雙手交叉緊握,低頭緩緩朝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