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易曾經想過這個問題,自己從哪裡來?
似乎這個問題。。。並沒有答案。
記憶裡,最初的自己就是站在易水城這鋪滿了白雪的街道上,只是那時候的蕭易還是一個凡人,嚴寒將他小小的身體包裹住,赤足踩在雪地上,那冰寒箭一般穿刺到自己心底。
刺骨的冷。
辛辣的酒液流下喉嚨,少年一口將酒壺裡的酒液喝盡,輕輕嘆息了一聲:“或許並不是從哪裡來,如今蕭某,連要去哪裡都不太知道。”
老闆有些尷尬地一笑,將手中的酒罈放到地上,爐火將他的臉都映紅,比之八年前,他蒼老了不少,眼角都有了縱橫溝壑。
蕭易細細打量着老闆,企圖從老闆身上看到什麼八年前的過往,讓他舒心的是,八年過去了,這條街道沒變,這個酒館沒變,老闆眼裡的那份溫然,也沒變。
男人面對着蕭易的目光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他看出了這一男一女的不同,修真者身上都會蘊含一些凡人所沒有的氣質,蕭易雖然是武修,但他的武道已經超脫了凡人,隱然就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氣質。
而蘇漓。。。這個小丫頭的容貌可謂人間絕色,雖然尚未成熟,卻也已經可以看出多年後,待她完全成長起來,那會是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美貌。
這樣的一男一女出現在凡人的酒館中,男的揹着一把劍,眉宇間凝聚有凜然劍氣,而女的穿着一身大紅衣裙,彷彿在冰天雪地裡跳躍起一團融化人心的烈焰。
蕭易看了看酒館門口的簾子,那簾子將外邊的風雪隔絕,只是酒館之中冷清,終究是不如往前了。
四周響起着火爐之中木柴爆裂的聲音,老闆默默從一邊握起一個小樹枝往裡面添火,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其實原本他是很會與人閒聊的,然而看着蕭易他卻不知道說什麼了,好像兩個人相隔了一個世界,少年所想的事情,他都不明白。
蕭易呆呆地看着活火爐,他沉默下來,老闆大概也看出這個少年正在思考着一些事情,也沒有打擾他,少年的目光一直凝聚在火爐內跳躍的火焰上,蘇漓就坐在另一邊,靜靜地看着蕭易。
忽然,蕭易眼前一陣恍惚,那火焰彷彿灼傷了他的眼,,回到這座城市,回到這個酒館,紛繁的思緒就如同海浪一般拍來,將少年淹沒,隱約間蕭易好像看到了一個眼眸漆黑的男孩正隔着火焰與他對望,眉宇間充滿了不甘與陰冷。
四周好像響起了歡聲笑語,一個男人將自己高高舉起,那時候的自己那麼小,而那個男人瘦弱,然而眉目之間卻有淡淡的儒氣。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樑某人的孩兒!”
“商兒,這衣服你可看上眼了?那便買下。”
“商兒,可想要讀書識字?爹爹以前可是進舉的舉人,過來,爹爹教你怎麼寫你的名字。”
“商兒,城西的方姑娘你覺得如何,爲父給你找一個孃親可好。”
“爲父此去最多半月,你且在家裡守着家,待爹爹帶好吃的回來給你!”
男人的大手撫摸在自己頭上,那感覺蕭易已經幾乎遺忘了,然而常常午夜夢迴之間,那一雙手都會護住自己,好像天塌下來都能撐住,那雙手將一個幾乎陷落深淵的男孩拉了起來。
八年前,蕭易還是災兒的時候,災兒曾經無數次回想,若是男人那天沒有決定外出,若不是那男人爲了賺更多的銀子來娶城西的方姑娘,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少年始終相信,這世上的所有事都是一環靠着一環的,一件事發生了,另一件事必然發生,你要解決某些事情,你就要追溯到源頭,將它的源頭消滅掉,不然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那個男人的死,源頭到底在哪裡?
眼前那男人的手突然彷彿被什麼極強的風撕裂,漸漸眼前的景色變幻,沖天的大火,四周有木製的橫樑倒下,蕭易躲在水缸之中,怯怯地看向外面。
這是連天空都被染紅,連白雪都被融化的大火,彷彿一路燒到了天上,四周炎熱無比,那一對夫妻就在不遠處被橫樑壓住。
蕭易有些暈眩,他感覺自己的目光超越了無盡時光,一路通往到了八年前,那時候他還叫災兒,還沒有驚豔一重天的劍道修爲。
男人跟女人的面貌模糊,蕭易已經記不清他們的相貌,有人說人是一種會自我保護的動物,如果有些記憶太過讓自己痛苦,那麼人就會將它遺忘,然而那些記憶實在太過刻骨銘心了,蕭易忘不掉。
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還是忘了的,他忘記了那些人的樣子,忘記了他們的名字,只能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汗溼衣襟,卻只能看着那如同被霧氣遮掩的臉,說不出話來。
自己的過去,到底是不幸。。。還是有幸呢?
蕭易的爹孃很愛他,這一點蕭易是確信的,在劍王地宮內他就夢見過,那兩人將自己緊緊抱在懷裡,彷彿抱着的是一整個世界,即使到了最後,孃親還是帶着他千里逃亡,不惜詛咒自己的孩子,只求他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即使是痛到極點,都是好的。
來到了一重天,蕭風發現了他,陳珺救了他,將他帶到這易水城,他遇到了那個經商的男人,男人撫養他,將他看作是自己唯一的子嗣,他更遇到那一對心善的夫妻,即使是臨死的一刻,依舊拼死將自己放到安全的地方。
他們拯救了他,卻又將他置入萬劫不復之地。
讓一個人這樣子活下去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情,或許在活下去的過程中他可以獲得很多東西,可以遇到更多的人,然而過去依舊是過去,不可逆的事情終究不可逆,只能留下遺憾,在多年後燒出心中的魔火。
蕭易突然有些想笑,爲自己的命運,爲那些人的死。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懂道修的恨,蕭風口口聲聲說他恨着這天,恨着仙人,就算賭上性命,賭上這天地,他都要將天空撼動一次。
八年前的蕭易,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或許就是那句話觸動了蕭風,蕭風算計了蕭易很多年,他用自己強大的修爲算出了蕭易的降世,一直隱忍着,一直等待着蕭易抵受不住自己命運的那一天。
然後蕭風如救世主一般降臨,送給蕭易一個翻身的希望,在這一重天。。。留下火種!
所有的大火,其實都源於一開始的點點火星,蕭風將蕭易心中的炭點燃,讓那火燒起,直到有一天,蕭易的火將一切點燃,焚盡天地!
“老闆這裡的酒,還是八年前的味道。”少年輕輕咳嗽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酒壺。
男人一愣:“八年前。。。”
人的記憶是很不牢靠的,特別是生活安穩的人,他們生存的日子很乏味,但是他們樂在其中,人一旦擁有着快樂,他們對於生活裡其他事的記憶就會漸漸淡了下去。
然而在看到蕭易的第一眼,老闆心裡就隱隱有着熟悉的感覺,好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或許當年這個老朋友曾經來這裡喝過酒,不過老闆總不能將每個人都記住,易水城每天都有外來者進出,易水城這麼寒冷,那些人都會尋到城中的酒館,坐在火爐邊喝酒。
災兒雖然曾經生活在這裡,不過他已經八年沒有出現了,八年過去,當初的災兒已經成爲了如今高大的蕭易,髒兮兮的臉變得劍鋒一般凌厲,或許就是那商人,那夫妻,那說書的老人在這裡,也認不出來了。
“謝謝老闆了。”少年站起了身,對着輕皺眉頭的男人一點頭,蘇漓也默默地站起,靠到蕭易身邊,伸出小手將少年的手捂住。
但她打了個寒顫,平時蕭易的手總是溫暖的,因爲握劍多了手掌長出了老繭,但是卻能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但是此刻他的手一片冰涼,蘇漓握住那隻手,就像握着一塊冰。
蕭易拍了拍蘇漓的頭,小女孩感受到少年眼眸深處有淡淡的寂寥,但她知道自己沒法幫到蕭易什麼,只能更緊地握住少年的手。
“也該走了。”蕭易輕嘆一聲,他看了看老闆身邊那個酒罈,低聲道:“這壇酒,可否就贈給蕭某了?只是蕭某現在沒有銀子,想要帶上一罈酒,以後路上覺得冷,也可以藉以暖身。”
老闆被他這一句話驚醒,連連點頭,抱起酒罈就往蕭易懷裡塞:“得得得!就當交個朋友!”
蕭易輕輕一笑,伸手一拂,那酒罈就被收入了腰間葫蘆內,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要求帶走這一罈酒,就如他所說,今後的路還很長,或許還會走到冰天雪地的地方,那時候葫蘆裡有這麼一罈酒在,也能暖暖身呢。
老闆明顯被蕭易這一手驚到了,他指着蕭易的手,臉上是驚異的神色。
蕭易拉起蘇漓,走到酒館門口,輕輕掀開簾子,倏忽間回過頭,環視了這酒館一圈,目光落在那火爐邊上,一個墊着毛毯的地方。
八年多年,曾經有一個老人,經常坐在那毯子上,抱着一個男孩,很多人將老人與孩子團團圍住,而老人嘴巴不停,述說着這世間的一段段傳奇。
毛毯還在,人影蹤滅。
蕭易輕輕一笑,走出了酒館,唯有他的聲音環繞四方,久久迴響老闆的耳際:
“這八年,過得真是快,以後若還有機會,在與老闆一同飲酒。”
男人彷彿被定住,良久之後他才驚呼了一聲:“災兒!那個是。。。災兒!”
他連忙起身,走到門口,急急掀開簾子,門外是緩緩落下的雪,地面覆上一層厚厚的白。
老闆走出門外,看到雪地裡左方有一大一小的腳印一路遠去,男人眯了眯眼看向左方,卻只看到街道一片繁忙,那黑衣的少年與紅衣的女孩,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旅遊回來沒按捺住,又出去揮霍了兩天青春,所以週末蕭九很無恥地偷懶了。
好吧今天爆發,蕭九不知道能寫多少,反正一路寫到深夜,這是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