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並未發現異樣,然之前此等情狀不知經歷凡幾,聽聞曹玉呼聲便知有異,將蔣嫵摟在懷中帶她一同下了馬車。
月華如水潑灑在寂靜巷中,左右是民居高牆,僅容兩輛馬車經過的窄巷前後三十餘柄鋼刀的冷銳森光由遠及近,青磚鋪就地面被照的如雪光掩映般明亮。
他們被包圍了,退無可退!
霍十九面色凝重,伸臂將蔣嫵護在身後,寬肩遮擋她視線,安撫道:“嫵兒莫怕,怕是有事找我來談,或有可談條件能有轉機。”
真的要談,就不會選在夜黑風高之時用鋼刀來說話了。蔣嫵平視的視線正落在霍十九肩頭,乖巧的應了一聲:“嗯,我不怕。”
曹玉會回眸看了霍十九與蔣嫵一眼,便與聽雨一左一右護在霍十九身側。冰鬆和車伕早已臉色慘白,雙腿不住的打擺子。
三十餘人轉瞬便到跟前,竟都是身材魁梧穿了短衣長褲的漢子,手臂上黝黑結實的肌肉賁起,飽含力量。
大燕人很少有這種打扮!
霍十九揚聲道:“來者何人?”預備談判。
然對方根本不與他談!
一身中等身材留了兩撇小鬍子的中年漢子揮舞手中鋼刀一指人羣中的霍十九,粗狂聲音說的竟是金國話:“殺!”
聽雨、冰鬆等聽不懂。可霍十九和曹玉通金語,曹玉渾身緊繃,淺灰色直裰無風自擺。
蔣嫵詫異。
她聽得懂,對方說的是記憶中的滿語。
這個歷史偏差的時空。總會有她前世記憶中相符相合之處。
言簡意賅的命令之後,巷兩側計三十名漢子並未一擁而上。而是分作三組,每小組十人。配合默契的輪流攻上。
一見他們默契的配合,蔣嫵便知今日若她不出手。恐怕只曹玉一人很難保護他們周全了。
蔣嫵的目光,便放在不遠處指揮漢子們攻擊的“小鬍子”和他身邊那位身高八尺身形魁偉的護衛身上。
曹玉與聽雨且戰且退,將霍十九、蔣嫵、冰鬆和車伕圍在馬車前面。曹玉武藝高強,聽雨卻只是尋常功夫,只勉強抵擋,不多時就傷了左臂和大腿。
霍十九面色沉靜,依舊用寬肩擋住蔣嫵的視線,不願讓她看到絲毫血腥。心內飛快計算脫身之法。右手已緩緩握住腰間斜跨的繡春刀。
他會舞劍,也只是文士圖個瀟灑漂亮的招式而已,若是這會子上前必定殞命,還會成爲曹玉的負累。但他必須保護蔣嫵……
正想着,突見曹玉閃身退回,一把抽出霍十九腰間的繡春刀,另一手提着霍十九領子,拉着便往馬車上躍去。
霍十九詫異,卻掙扎無效:“墨染!你做什麼!”
曹玉有一股搏命的狠勁。一言不發的揮舞繡春刀砍傷一人,趁機提着霍十九施展輕功,飛竄上牆。
那些漢子見狀都有遲疑,不知該追殺還是該殺光馬車旁的人。
這略遲疑的功夫。曹玉已帶着霍十九躍上民房。
霍十九被強制帶着,在身形隱沒之時,只來得及看到呆呆站在馬車旁。面色平靜幽幽看着他的蔣嫵。
心中一瞬刺痛,“墨染。去救嫵兒!”
曹玉似聽不到他的話,只顧甩開追蹤之人。他輕功卓絕。漢子們無人能及,跑出一段距離,就發現根本追上也是徒勞。
那領頭的“小鬍子”氣結,罵道:“想不到大燕盡是生出軟蛋!他能跑,就給老子殺了他女人!”
“喳!”
漢子們散亂的隊形再次向馬車靠攏。這些魁梧的高手望着馬車旁的三女一男,都不屑於動武,紛紛停下腳步,只派了一人上前。
這三人只有個婢女有兩下子,這會子也傷了,另外一個婢女和車伕已嚇癱了,只一個穿着水藍衣裳的嬌俏婦人平靜的站在馬車旁。
持刀上前的漢子雖有些不捨得傷害這樣美人,卻也毫不猶豫的高舉鋼刀。
“夫人!”冰鬆大哭,想救蔣嫵,奈何邁不開步子.
車伕唬的尿了褲子,一步動不得。
小鬍子冷哼:“大燕男人都是熊包,姑娘也須怨不得我們。”這一次說的是燕國話。
在一衆漢子圍觀之下,在柄柄鋼刀森芒之中,蔣嫵緩緩微笑,毫無懼怕。
她不笑時,如嬌花映水般嫺靜溫柔。
驟然展顏,飛揚劍眉下星目聚集光芒,明豔令人不敢直視。如寶劍歸鞘時只做尋常,一旦出鞘,只有嗜血凜然的氣勢。
“多謝!”嬌斥一聲,衆人只看到藍影一閃,眨眼間那高舉鋼刀的漢子已倒在血泊之中,不置信的捂着被割開的喉嚨,而他手中的鋼刀已落在蔣嫵手中。
此舉出乎衆人意料,令人駭然,還不等“小鬍子”與他身旁那位身材魁偉的侍衛反應,也不及其餘漢子攻上,水藍的身影已如一道閃電,倏然又劈倒一人。
“宰了這臭娘們”
漢子們自動分爲三組輪番攻上,將蔣嫵圍在當中。
馬車旁的聽雨、冰鬆和車伕早已呆愣住了。
那車伕眼珠一轉,連滾帶爬就要逃走。誰知一擡頭,卻看到眼前一雙皁靴。隨即便是驚恐的倒退。
“小鬍子”身旁的侍衛手起刀落,車伕的人頭落地,驚呼都來不及。
那人頭,就滾落在馬車旁的冰鬆腳邊。
冰鬆嚇的雙眼一翻,終於暈了過去。
侍衛冷哼了一聲,在車伕的屍首上蹭了蹭刀上鮮血,饒有興味看着包圍圈內那道明亮迅捷如閃電的身影,並無了結聽雨和冰鬆兩個弱質女流的意思,像怕跌了身份。
聽雨咬脣摟着冰鬆靠着馬車坐在地上。眼中含淚望着蔣嫵。
而只這一會兒時間,地上又多了四具黑衣人的屍首。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高手。以小組配合執行任務從不曾失手,今日卻被一弱質女流連斃了六人。
這些漢子更加留神仔細。以六人爲一小組配合,改變了戰略,似不想立即取蔣嫵性命,只是在與她磨。
她再厲害,只有一人,且體力有限。
而他們還有二十四人,三組輪番,早晚將她磨死!
敵方懂。
蔣嫵更懂。
若是沒有受傷之前,她的體力會更好。奈何上次那兩箭的傷讓她元氣大傷。此刻她雖如獵豹般敏力迅捷,卻知自己不可能殺光面前所有人。
蔣嫵在等。她相信霍十九一經逃脫,定然會派人前來營救。
但是一刻鐘過去,沒有人來……
心中的期望與失落都漸漸歸於平靜。空氣中的血腥味似在提醒着她,她是孤兒,她是特工,她手中沾滿鮮血,她不配,她不配……
罷了。罷了。到此刻,蔣嫵已心如明鏡,亦如止水。既然自己心甘情願,何苦怪罪旁人?
手起刀落。又斬一人。
頭顱高高飛起,屍身倒下時,鮮血噴涌而出。濺在蔣嫵臉上。
猛然回頭,步搖擺出一道金光。蔣嫵反手橫刀在身前。煞氣凜然,縱聲長笑。那笑聲中有滿腔豪情與灑脫。令人動容。
漢子們不禁在想,一個女子尚且如此,若大燕人人如此,金國哪裡還有可乘之機!?
“捉活的!”“小鬍子”高喝!
誰話音方落。蔣嫵已反手一刀砍倒兩人,又於旋身之間砍傷四人。
包圍圈一瞬凌亂,藍影一瞬掠於馬車旁。
那始終觀戰的侍衛不待反應,蔣嫵手中的鋼刀已架在他脖頸上。
低柔溫和的聲音含笑,以金語道:“讓他們閃開。不準傷害我的婢女。”
城郊一處破落民宅中一片漆黑,霍十九渾身緊繃,肌肉糾結,用足了力氣卻不能動彈分毫,他已雙目充血,聲音嘶啞:“墨染,放開我,快救嫵兒!遲了就來不及了!”
曹玉站在霍十九面前三步遠,沉痛又痛惜的道:“爺,您別急了。”
“曹玉!你這混蛋!來人!來人!”
可無論霍十九如何叫嚷,這裡又不是霍府,他面前只有曹玉一人,又有何辦法?
曹玉認真的望着霍十九,道:“爺,你最好希望夫人回不來。她就算生還回來,我也會殺了她。”
“她是我妻!”
“她是刺客!她在你身旁圖謀不軌,這把匕首,”說着從靴子裡拔出蔣嫵在英國公府擲向英國公的那把匕首:“我去打探過,鐵匠鋪子我都找到了!的確是她畫了圖紙去打造的,否則這樣稀奇的匕首哪裡會有!爺,你醒醒吧!她是清流派來暗殺你的刺客!”
“她若要殺我,機會多得是,何至於等到今日還要陪我出門!你怎知鐵匠不是被人收買!”
“這纔是她的心機!若非是我注意到這把匕首,她哪裡會有破綻!”曹玉見霍十九被點着穴道,卻竭力想要動彈急的滿額汗水的模樣,單膝跪地決然道:“爺,我必要保護你周全,一個女刺客,你留不得。今日她若殞身,尚且可以幻想她是無辜,爺好歹沒有被欺騙了感情。如若她回來,我會如方纔說的那般,絕不會饒了她性命!”
霍十九額上青筋暴起,睚眥欲裂,依舊在奮力掙脫,想要衝開穴道。
曹玉卻擡手爲他解了穴。
“你!”
“爺,現在就算回去,她也已死定了。”
霍十九不理會曹玉,大步奔了出去。曹玉緊隨其後。
事發的巷中只餘一輛空蕩蕩的馬車和車伕身首異處的屍首,以及滿地血污而已,哪裡還有人?
空氣中有濃稠到化不開的血腥味,烏雲遮蔽月光,須臾間,暴雨傾盆。
雨水沖刷着青石磚上的鮮血,夜色由幽藍轉爲漆黑。
霍十九望着空曠的巷子,只說了句:“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曹玉抿脣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