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裡面真是跟大城市有天差地別。
這裡很多幹部領導都是土生土長,翻來覆去沾親帶故,幾乎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容易沆瀣一氣的利益均沾,這幾乎已經是很多地方的共識,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連違規違紀都說不上,沒有監督機構,沒有反抗的聲音,只有人情世故跟利益好處。
陸文龍不過是要看看這個自己以前認識的李副校長,究竟在趙逸舟他們這樣的事情當中參與有多深,他不是執法者,也不是清道夫,而是從一個混混的角度狡黠的判斷着局勢,先拿雄厚的資金產業優勢壓迫誘惑對方,再看看對方反應。
李啓東的神sè變化很沉穩了,目光在陸文龍的臉上游走,靜靜的好幾秒鐘:“你要檢舉揭發?”
陸文龍笑起來,扭頭看看那個抱着自己手臂,痛得滿臉涕淚橫流卻一直死死看着這邊的年輕人:“對我來說,那條路關我屁相干,我不過是看不順眼,也許在你或者他們眼裡,我就是個過氣的奧運冠軍,但做人不是看頭銜或者地位,而是看良心,就好比他邀請我吃飯喝酒,我敬他熱情大方,但是要倚老賣乖的擺排場耍心機,那我沒興趣奉陪,至於說我有沒有這個你們最看重的資格,那就像他這樣試試看了!”
伸手指遠遠的指一下那個被架在高高音箱上,好像一個被架在動物園高處猴子一般的年輕人,陸文龍露出個譏諷的笑容,順手揀了個啤酒瓶,呼的一下就砸過去!
他可不是什麼好脾氣,小時候還有點謙和禮讓的脾xìng這些年早被消磨殆盡,更有楊淼淼這樣隨時在耳邊叮囑要爭強好勝的,就算是轉身離開之前也沒什麼好氣。
棒球投手的準頭,讓啤酒瓶嘭的一下直接砸中了趙逸舟的肩膀,這衝力可不小。一下就把趙逸舟帶翻摔下音箱來!
陸文龍居然看都不看一眼面前這個被趙逸舟他們奉若神明的副縣長,大搖大擺的走向賓館飯店門口,接過站在那裡蘇文瑾手中的兒子,轉身出去了,姑娘臉上更有毫不掩飾的嘲諷表情,伸手挽住丈夫的手肘也一起走了。
張揚看看手裡的手槍,撇撇嘴,用兩根手指隔着餐巾提過來。哐嘡一聲扔在啓東同志面前的餐桌上,揮揮手他親近的幾個弟兄就跟着追出去,阿林和阿光倒是笑笑過來拱拱手,也不說什麼,轉身往外走,李啓東身邊有幾位幹部開始就想攔住陸文龍。但一直在看李啓東的臉sè,現在看見大量的年輕人都拿起外套跟着這兩人往外走,有點慌神:“喂……”
李啓東擡起手阻擋了自己下屬的行爲,若有所思的看着上百名年輕人默不作聲的昂頭跟着都走出去,只留下空出大半個宴會廳的滿桌狼藉,還有那個包房外面碎了一地的酒瓶。
這些蜀東地區歷來就是前往全國各地打工的勞力大縣,每年對外輸出勞動力已經成爲縣裡面經濟來源的很大渠道,原本就是根據調查,有那麼一羣年輕人在臨近的渝慶市居然能有不小的產業。比一貫到沿海打工的高了很多,希望能夠反哺家鄉建設,才搞了這樣一個拜年會,縣裡面來領導,都應該是很高規格了,沒想到居然變成這樣的局面!
一名隨從還在李啓東耳邊輕聲:“走的全都是在渝慶那些人,剩下的……都是一般在沿海打工的,本來是找來作陪的。”
李啓東臉上沒有惱怒的神sè,卻深吸兩口氣。似乎在平息。看看那些剛纔被拖了站成一排在臺上的陪客們,還有那個依舊跪在音箱上。想跳下來,卻下身劇痛沒法行動的杜習,最後看着勉力站起來,疼得一頭是汗的趙逸舟,從原本就靠近臺邊的主席邊拉過一把椅子,自己面對臺子坐下來:“來吧,誰來告訴我,這次縣裡面重點籌備的chūn節團拜會,是因爲什麼原因變成這個樣子的,我要的是複述剛纔發生過的每一句話,如果誰編造謠言或者隱瞞事實,那就是在破壞縣裡面的這次安排。”
話語輕描淡寫,卻把剛要七嘴八舌爭先恐後要告狀的一羣人,頓時靜謐下來,面面相覷額。
李啓東用手邊的筷子撥弄過來那支手槍,面沉如霜:“趙逸舟!據我所知,你沒有jǐng察系統的持槍證明,什麼時候你居然在攜帶槍支了?還用它對着一名奧運冠軍?我還聽見你喊你就是法制?!”最後一句話有點厲喝的味道!
趙逸舟勉強:“我……在國安辦,有協助工作,過年爲了協助安全工作,才借了一支。”
李啓東再低頭看看那支黑黝黝的手槍,沒人看見他的表情,擡頭看看周圍的人:“沒有人告訴我剛纔發生了什麼?”
趙逸舟既然已經開口,就索xìng辯解:“剛纔……”
李啓東用手指住他:“你是當事人,我要聽客觀的,你現在想好怎麼解釋非法持有槍械,誰給你的,什麼手續,以及好好給我解釋關於縣一級公路南石路段的情況……”轉頭吩咐一名隨從:“告訴縣委辦公室,安排一輛車,我等會就去南石一級公路路段看看。”
隨從看看趙逸舟,有些爲難:“大年初二,王縣長和鄭書記都調動了備用車,現在……”縣城實在太小,一般都是不用車的,用車都是到周邊下鄉,到周邊地市還是乘船更方便,所以這條新修的公路,意義就很明顯了。
李啓東臉sè更加難看:“那行,我等會自己找車去……你去看過?”着重看看這名隨從。
隨從頓時有跪下來的感覺,一疊聲的低頭認錯:“我再去聯繫一下,馬上就去!”轉身到門口吧檯打電話去了。
李啓東轉回頭來看着已經臉sè大變的趙逸舟,有點哼笑了:“看來還真是有問題,你這些同僚都在幫你遮掩了?你當時給我拍了胸口說肯定會安排最好的施工隊伍,我剪綵的時候,也認爲是你花了很多心思,原來心思在別的地方?”
趙逸舟有點發抖:“啓……啓東縣長,我還……還年輕,可能有些工作做得不夠到位,您,您一定多批評……”
李啓東輕輕搖頭:“你父親也是這麼說,讓我們多管教,我也是看着你在中學的學生中成長起來,沒有去念大學,早早的進了縣zhèng fǔ做個辦事員,覺得你不好高騖遠,夠踏實,現在看來……你還真的是太年輕……”
太年輕……
趙逸舟想不到,今天下午,自己會把這句話重複多少遍。
特別是當他跟着李啓東看見那條自己在剪綵以後也從來沒有來過的新修道路,那時光鮮平整的水泥路邊,短短半年不到,已經變成坑窪落差超過半米,大多數路段變成了泥水坑,桑塔納之類根本沒法通行,甚至比之前幾十年沿用的老公路都還要破爛時候,差點暈厥過去,比他已經包紮起來的手臂還要讓他頭昏眼花,只能把怨毒的眼神全都集中自己那個弟兄身上!
李啓東在大年初二就要求先將投機倒把,貪污建設經費的杜習拘留在案,這年頭,是沒有嫌犯一說的,一切事情等到大年十五,各銀行相關企事業部門上班以後,全面調查!
這些事情,陸文龍是不知道的,他也沒興趣知道。
跟小蘇從那個烏煙瘴氣的賓館飯店出來,站在有點微風的街道邊,看着後面出來的弟兄,給阿光和阿林交代一聲:“晚上到大船的地頭去,召集弟兄們跟大船那邊一起開席喝酒。”
弟兄們對開什麼團拜會有鳥的興趣,還是自己人喝酒最好,轟然叫好,蘇文瑾輕言細語:“有堂客婆娘的自己帶去啊,免得老是藏在縣城以後帶到十八樓,我可不認!”
小崽子們更是樂呵,紛紛應承。
陸文龍揮揮手,阿光和阿林就帶着人走了,張揚卻帶了幾個小崽子過來:“林哥叫我們還是跟着,免得有什麼不開眼的碰到豆豆,他們就要打罵人了!”
陸文龍搖頭:“有電話呢,保持聯繫就好,難得清靜幾天,都回去陪爹媽!”毫不客氣的把人都攆走了,蘇文瑾也攆。
等真的又只剩一家三口的時候,依舊還是安靜的順着那些縣城小路漫漫走,蘇文瑾才輕聲詢問:“我聽說那個李校長已經是副縣長了?”
陸文龍臉上泛譏笑:“他是個會鑽營的,也是有腦子的,就看他是不是也拿了修路的錢,我們在這裡沒有任何把柄給他拿,最多說我打人,能奈我何?得罪我又沒好處,但這件事他要是會利用,用途可就太多了,老爺說過,這些官家人是最會利用這些事情當敲門磚登天梯的,我們不攙和,但假若他們真是狼狽爲jiān,想要把我拿下,說不得我就要鬧將一場了!”
蘇文瑾看看兒子蜷在襁褓裡還算安靜:“怎麼鬧?”
陸文龍笑得憨厚:“沒想好!不就是賭一把麼?大不了半夜破門抓我?”
前些年,這種事情是真不少,民兵組織或者jǐng察機關不需要任何手續,說上門就上門,煞是嚇人!
結果到了夜間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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