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匆匆收拾了一下,走出府去,果然看到雲霞披着一件素色緙絲披風立在一輛馬車邊。她看到沈苾芃後輕輕福了福身子,轉身掀起簾子。
“君夫人請!”
沈苾芃點了點頭坐了進去,內裡裝扮淡雅,空間頗爲寬敞,放置着一張象牙色小几,小几上擺着青玉茶壺和兩隻白玉茶盞。
雲霞倒滿了茶奉了過來:“君夫人用茶!”
“謝謝姑娘,”沈苾芃現如今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品茶,混亂抿了一口便放在了小几上。
“歐陽大哥現如今在哪兒?”
“君夫人也不必多問,一會兒便知道了,”雲霞閉口不談,想來歐陽雲闊一定在一個極秘密之處。現如今三殿下監國,自是少不得要對九殿下身邊的人一一剷除,歐陽雲闊卻是排在了人家要剷除的頭號黑名單上。
若不是沈苾芃想要見一面,歐陽雲闊本打算今日避着風頭與九殿下好好謀劃下一步的策略。
馬車四周都蒙着黑色的布帛,簾子也是緊緊閉着,雲霞顯然對沈苾芃還是有些疑慮,怕她看到不該看的路徑。
只覺得來來回回顛簸了好大一會兒,馬車驟然停住,緊接着一個粗重的聲音傳來:“稟雲霞姑娘,先生請東邊草亭一見。”
“知道了,”雲霞顯然是這幫人的頭目,聽那人說話的聲音倒是帶着十分的恭敬。
“君夫人請!”雲霞掀開了簾子,率先下了車。
沈苾芃點了點頭,將雲霞帶給自己的那個盒子抱在懷裡,雲霞看了一眼也不做聲。
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楓林,葉子隨着秋夜的風呼嘯着,若是白天看去定是一大片火紅色的海洋。楓林間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雲霞在前面引路,沈苾芃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這小徑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是沈苾芃總覺得有什麼章法可循。若是自己稍一遲疑便會在下一個轉角跟丟了雲霞。
這樣的曲折路徑大約走了一刻鐘的時光。終於到了一間草亭邊,雲霞很識趣的遠遠退了下去。
草亭臨湖而建,淡雅中帶着幾許蒼莽,四周都是嶙峋怪石。石頭邊牽着一葉扁舟。草亭四周點着宮燈,將草亭照耀的如同白晝。湖面不遠處隱隱綽綽的亭臺樓閣,雕樑畫棟,顯然是某個世家大族的院落。
大燕朝律法規定,只有世家大族,公卿王族才能將活水引入園子裡,此處卻是整個湖泊都被圈進來了,規模着實令人咋舌。
草亭邊的臺階上立着一個儒雅的身影,氣質溫蘊,一身青布衣袍洗的乾乾淨淨。白皙清俊的臉隱在燈影中。將他眼眸中那股子如火深情狠狠掩蓋了起來。
沈苾芃在他面前站定,兩人竟然一時間無話,突然沈苾芃揪着裙角跪了下去。
“芃兒!”歐陽雲闊大驚,忙將她扶住。
“謝歐陽大哥對家父的活命之恩,謝歐陽大哥對沈家一脈的活命之恩。雖如此也不足以報答萬一,他日做牛做馬定當報還。”
歐陽雲闊嘆了口氣,雲霞還是將這些俗事都說了。
“芃兒,你這樣讓我如何自處?”歐陽雲闊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扶坐在亭子裡的軟榻上。
他看着她的臉,這張魂牽夢繞無數次的臉,近在咫尺卻像是在天涯。
“餓了嗎?渴了嗎?秋夜薄涼怎麼也不注意多加點兒衣服?”歐陽雲闊將一些點心推到了她的面前。又將一個碎花瓷的暖爐溫在了她的手心裡。他永遠都會將關心默默無聞的做到實處,就像一杯溫熱的普通清茶,雖沒有奇異絕世的香味,但是確如久旱之後的甘霖,實惠。
沈苾芃接過了熱乎乎的暖爐,心頭稍稍安定了許多。突然想起了什麼將懷裡的紫檀木盒子取了出來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歐陽雲闊一看便已經明瞭,這是他最害怕的結果,她許是不知道現如今朝中九殿下同三殿下已經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不日將要天下大亂,皇上被做了人質扣在了三殿下的手中,九殿下的人卻控制着京畿重地。二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形成犄角之勢。但是九殿下什麼都好,就是缺乏一種大義滅親的狠辣。
若是他將三殿下斬草除根,三殿下勢必會將病重的皇上作爲擋箭牌,若是延慶帝有什麼三長兩短,九殿下將會背上弒父弒兄的千古罵名。但是這些他實在是不能再同沈苾芃講了,這一次玩兒的權謀無異於火中取卵,他該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所喜歡的人,才能不讓她深受其害。千不該,萬不該,這個女人不該捲入這場朝堂紛爭,不該嫁入靖安侯府。
“歐陽大哥,這個還給你,我不能要,”沈苾芃將盒子推了過去,同時卻將他的那塊兒玉佩抓在手中,“歐陽大哥能將這個送給我嗎?”
歐陽雲闊知道沈苾芃雖然是弱質女流卻有自己的原則,看到她如此固執不肯接受自己的安排,也實在無可奈何。這一下少不得還要在京城多停留些時日,只要暗地裡多派一些人手將她保護好,不知道能否度過這一個難關。
此時看着她拿着自己的玉佩,眼神流露出一抹期盼,心頭不禁一軟。露出一抹溫婉笑意:“芃兒喜歡便拿着吧!”
“謝歐陽大哥!”沈苾芃鄭重收了起來。
“芃兒,你……真的不願意明天隨我離開京城嗎?”歐陽雲闊眼眸中的清雅埋伏着一點點驚慌失措。
“我不走了,今夜是特來向歐陽大哥道謝的,歐陽大哥對我們沈家有情有義恩重如山,我卻不知曉,平白做了白眼狼……”
“不要這樣說,”歐陽雲闊嘆了口氣,“我幫你是因爲……我喜歡你多一些。”
他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他總覺得這一次再錯過了,就再不會有機會了。他不是那種矯情的人,他承認了自己對沈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爲她,而不是什麼冠冕堂皇的家族情義,公道正義。他只是害怕看到她那雙孤獨無助的眼睛。一如在從臨安到涿州,一如在那株柳樹下她茫然失措等待着被送入靖安侯府沖喜。
“芃兒,說這樣的話也許冒犯了你,”歐陽雲闊只覺得心頭一片混亂。伸手拼命的抓住了沈苾芃那隻柔軟滑膩冰涼的小手,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芃兒……”歐陽雲闊黑漆漆的眸子盯着面前有些慌亂的臉,心頭一痛,緩緩放開了手,他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芃兒,我喜歡你很久了,臨安小溪邊的那一場邂逅就像一個再也解不開的咒語,禁錮着我的靈魂。讓我今生今世……早已不得安寧,請原諒我的冒犯,但是喜歡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沈苾芃的心幾乎要跳出了腔子。卻在跳躍之間有點點讓她無法忍受的陣痛。她前世今生動了心,用了情,付出了那麼多,希望與他白首不分離的男子卻狠狠背叛了她。她一直以來都不再相信情這個字了,她將自己的心用厚重的石頭緊緊包裹着。一層一層直到變得麻木不仁。可是歐陽雲闊此時卻硬生生的在她堅硬如鐵的心上重重撬開一條縫隙,讓她麻木木的痛。
“對不起,歐陽大哥,”沈苾芃眼角滲出淚花,一寸寸抽出了緊握在歐陽雲闊掌中的手,“我如今已是……已是支離破碎……我……不配……”
“芃兒……”歐陽雲闊眼眸中滲出些許絕望,她是自己日日夜夜放在心頭去想去念的人。她不是自己可以施展陰謀詭計去謀劃的朝堂,也不是自己可以滿是算計遊刃有餘的江湖,她是自己心頭的隱秘,任何人都無法窺探。
歐陽雲闊突然有些痛恨起雲霞來,爲何要多嘴,讓他原本默默無聞的愛戀就像被剝光了一樣投在了大庭廣衆之下。
沈苾芃知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再也沒有必要留下來,緩緩起身福了福:“歐陽大哥珍重。”
“君夫人珍重!”歐陽雲闊極力隱忍着自己心頭的痛楚,目送着她緩緩走出了草亭,宮燈在風中來回擺動着,將立在草亭邊悵然若失的歐陽雲闊的身影一道道扯亂。
沈苾芃揹負着他的目光越走越遠。對不起,歐陽大哥,我只能是你沉重不堪的負擔。拋開我,你或許能夠遠離朝堂,安然度日,快意山水。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雲霞送走了沈苾芃,回到了草亭中,卻發現歐陽雲闊依然負手而立望着沈苾芃離開的方向。細長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
“先生明晚……”
“明晚不走了,”歐陽雲闊嘆了口氣,“留下來。”
“可是……先生現如今京城實在太危險了……”
歐陽雲闊揮起了手掌:“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沈苾芃從馬車上下來後,鬱夏早已經候在門庭匆匆走了過來:“少夫人你可回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沈苾芃心頭一暗,如今是多事之秋可不要再出什麼紕漏。
鬱夏神情略有緊張壓低了聲音道:“二爺回來了!夫人請少夫人去映心閣議事。”
沈苾芃一愣,二爺早已經被侯爺趕出了府,這倒回來了?況且這夜色沉重,還有什麼事需要自己過去議?
身後傳來了馬車碾壓青石地面發出的轆轆聲,沈苾芃忙回頭卻是君謇的馬車,今兒倒是奇了怪了。
“世子爺!”沈苾芃少不得走過去候着。
君騫從車裡鑽了出來,滿臉的疲憊,以前墨玉般的眼眸在明亮宮燈的映照下竟然佈滿了血絲。好似幾天幾夜沒有安眠一樣,整個人也是有點兒頹廢。
“正好,一併去一趟映心閣!”君謇的聲音沉悶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