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在松木桶中竟然睡着了,清早卻在溫暖的錦被中醒來。她揉着眉心,不知道鬱夏她們將自己抱出浴桶時,有沒有看到自己臉上清晰可辨的淚痕?
陽光灑落了進來,這幾日的天氣卻是極好的。
沈苾芃穿好素雅的衣衫,走出了暖閣,發現陽光下矗立着一個俊雅的身影。
君謇溫厚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關切:“芃兒,醒了?”
“世子爺,”沈苾芃忙行禮,卻被君謇輕輕拉了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
“可好?”
“還好,”沈苾芃其實一點兒也不好。
“強極則弱,弱極則強,凡事都是有因果的。你沈家今日已是最低谷,所以不管以後怎麼走,只會越走越強,你相信我,”君謇拉着她的手,將一個進出侯府用的銅牌子放進了她的手中。
沈苾芃猛地擡起頭,訝異的問道:“世子爺,您從哪裡得來的?”
君謇微微一笑:“雖然是一個有名無實的世子爺,但是還不至於成爲囚犯吧?”
沈苾芃歉意的垂下了頭:“世子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近日因着妾身的關係,出入侯府自是十二分的困難。”
“好了,你放心的拿着這對牌便可以出去了,”君謇始終沒有說出對牌究竟是從哪裡來。
沈苾芃看着手中挽着紅色穗子的對牌,想起了昨日的那隻,此時還躺在自己的首飾盒中。要麼沒有,要麼便是一雙。
“你哥哥的事我已經派平安同營繕司的人說了去,只要納一筆代役錢,便能放出來,只是……”
“只是什麼?”沈苾芃忙緊緊抓着君謇的衣袖。
“只是需要一段時間等待,剛剛查抄了沈家,便將你的哥哥從苦役營中放出來也確實不行。待到月餘,這件事漸漸淡化了,到時候放出來便沒有人會注意這件事。”
沈苾芃知道君謇說的極是,之前還希望歐陽雲闊能向九殿下說說情救出大哥。現下看來行不通了,只能暫且聽從君謇的主意。其實對於他這樣一個尷尬的身份,能做到這一步已然是不易的了。
“至於沈夫人……”君謇略一沉思,“臨安歐陽家這一次倒是出了一個好主意,給她在臨安郊外蓋了一座小廟,買些田畝。沈夫人已經搬到了寺裡做了居士,對外就稱出了家。”
沈苾芃明白,父親被流放後,沈家的男丁爲僕,女子爲妓。既然沈夫人出了家,官府自是不能爲難她半分。
“世子爺,”她還是忍着心中的疼痛問了出來,“我大姐呢?有沒有消息?”
君謇的眼眸中掠過一抹深意:“歐陽公子已經回到了臨安,同她成了親。”
“哦……”沈苾芃點了點頭,“那自是好的。”
“對了,你三姐不久前剛剛嫁入了齊家,這一次也會跟着來京。不管怎樣嫁出去的女兒,也不會被牽扯進來,”君謇想她姐妹之間不久就要見面,興許她會稍稍安心些,不會這麼沉鬱。
“三姐?齊家……”沈苾芃沒有露出絲毫的歡喜,這樣場景下的見面卻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小妾的親戚不能算親戚,君謇的忙也只能幫到這個份兒上。三天後,沈苾芃拿着對牌出了侯府的偏門。
君謇安排的一輛油布車子早早停在了那裡,沈苾芃穿了一襲暗青色粗布衫裙,將自己的光華隱藏起來。
君謇身邊的平安駕着車子載着她們駛進了弓弦衚衕,這裡是沈筠曾經住過的院子。沈苾芃下了車,院門上斑駁的木門早已經貼了官差的封條。透過門縫向裡面瞧了進去,秋草已經枯黃,瑟縮發抖。
“姨少奶奶要不進車裡面等候吧?”平安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世子爺今天不能陪着她出來,便將一切都託付在他的身上。
沈苾芃點了點頭,茫然的看着四周。君謇說一會兒她的三姐要過來同她一起去看父親。這一次不知爲何,官府格外開恩,竟然允許她們在父親被流放之前再見一面。隱隱之中,沈苾芃總覺得這樣的恩賜一定和君騫有着莫大的關係。
一輛華麗的馬車穩穩停在了沈苾芃身邊,吊掛着的玲瓏緙絲簾子上繡着齊家的標誌。
沈苾芃轉過身看着簾子緩緩掀開,露出了一雙蒼白的手,翠玉色的鐲子斜斜掛在極瘦的腕間,看了令人觸目驚心。
一抹消瘦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穿了件白銀條秋裳,淺藍色杭綢綜裙。髮髻上規規矩矩地插了鎏金一點油的簪子,小小的鎏銀燈籠耳釘。
“三姐……”沈苾芃有些恍惚不太確定,沈家三小姐沈苾茜之前的明媚完全被一抹灰暗所取代。
她木然的看着沈苾芃,呆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前的五妹,直直射向了遙遠的天際。
“三姐……”沈苾芃心頭一沉,儘管之前她有多麼厭惡她的心機,只是沒想到短短時日齊家竟然將她折磨到此種地步。
“不是哭着鬧着要說話嗎?怎麼見着了反而啞巴了?”車子裡突然鑽出來一個極其刺耳的聲音。
隨着走下來一個凶神惡煞的婆子來,沈苾芃不禁眉心一動。三姐好得也是當家主母,這婆子失心瘋了不成?
“你是何人?”沈苾芃怒目而視。
那婆子蠻橫的看了她一眼卻衝一邊木然然的沈苾茜冷笑道:“少爺只許你出來半柱香的時間,如今也見到了你家姐妹,該是對你十萬分的恩情了。齊家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別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似得。若是你再不聽話,便將你賣進那銷金窟,也好過養着你這麼一個廢物!”
這番指桑罵槐,沈苾芃哪裡聽不出來,只是現如今沒有心情與三姐家的奴僕較真。她伸出手試圖去拉三姐的手,碰觸到指尖發現冰涼似雪。
沈苾茜茫然的推開了沈苾芃的手臂,突然又緩緩坐進了齊家的車裡。
“三姐?”
沈苾茜拉下了簾子。
這樣匆匆的見面,卻是一句話也沒有,沈苾芃慌了。
“站住,你們齊家把我姐姐怎麼了?好得也是你齊家的少夫人……”
“少夫人?”那隨行的婆子冷哼了一聲,不屑地笑道,“少夫人哪裡輪得到你們沈家出來的女兒做?也就是你們沈家纔會死皮賴臉硬是塞女兒進別人的家門,還少夫人?能做個妾就不錯了!今日若不是看在靖安侯府的面子,我都懶得陪她出來這一趟!”
“你……”
那婆子猛地放下簾子,齊家的大車濺起一片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