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女孩對玉州不是很熟悉,不曉得市醫院該怎麼走,孟瑭只得給她不斷指路。此時,正是中午下班放學的交通高峰時段,爲了抄近道,孟瑭指引女孩將車開進相對僻靜的小巷道,誰知越急越亂:進到小巷道深處,有一些車從對面也開進來抄近道,小巷道原本就窄,經大家這麼一折騰,都堵在一起,只得慢慢地按原路退返。
女孩的車技很好,倒起車來,瀟灑自如,一眼瞥向觀後鏡,一眼還不時地瞥着孟瑭焦急的神情。孟瑭皺着眉,腦海中總盤旋着母親的身影,也不知母親現在到底情況如何?自父親去世以來,母親承受了太多的東西,她的身體怎不令人擔憂?
好不容易退出小巷道,來到了大路上,開行不遠,又趕上一長溜的堵車。女孩嘆了口氣,使勁打了一下方向盤,轉頭看着孟瑭,眸池中滿是無可奈何的光韻。
孟瑭覺得:女孩雖然給人的感覺,有些風風火火,說話也有點天外飛仙的架勢,但此時,人家卻是同自己在一起着急;她風風光光的表象之下,是存着善良和真誠的。孟瑭便轉頭與女孩的目光對接在一起,“沒事兒,玉州就是這樣,老堵車……”
終於到了市醫院,孟瑭說了句謝謝,便拉開車門準備下車,女孩摁了一下汽車喇叭,扭頭說:“喂,就這麼走了?”孟瑭臉上一怔。女孩又說:“你的名字我總得知道吧?”孟瑭便說了自己的名字,拉開車門,一步跨出,朝市醫院的臺階上跑去,跑了幾級,回身說:“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說她叫趙芊。
孟瑭來到病房時,母親躺在病牀上睡着了,師父高秉魁在走廊上告訴孟瑭:經過檢查診斷,孟瑭母親被確診爲“膽總管結石”,須進行手術治療……
孟瑭看着母親被推進了手術室,儘管他知道:摘除結石不過是一種極小的手術,但仍緊張得手心冒汗,在手術室外不停地喝着水。師父高秉魁走過來,拍着孟瑭的肩膀說:“甭擔心啥,醫院的院長特地找我談過話,給咱安排的是全院最好的主刀醫生。在玉州,師父的面子還是有很多人給的……”
孟瑭母親的手術十分成功!
在術後恢復階段,孟瑭和師父高秉魁輪流陪護母親,孟瑭負責晚上,高秉魁則負責白天。高秉魁對孟瑭母親照顧得極爲細心:爲她梳頭、洗臉、揉腿、敲胳膊、倒尿袋,用手機下載了崑曲,給孟瑭母親解悶,並且,還特地買來一個榨汁機,將水果榨成汁,用小勺子一點點地喂孟瑭母親……
這天清晨,師父高秉魁早早地來“接班”。昨夜下了一宿的雨,孟瑭一直沒怎麼休息好,連連地打着哈欠,回家補覺去了。
回到家裡,孟瑭經過花壇的時候,發現泥地上有一串凌亂的腳印。最近母親生病住院,花壇裡的花一直無人侍弄,孟瑭清楚地記得:昨天傍晚,孟瑭去醫院前,母親養的那隻貓,在花壇裡亂竄,孟瑭因爲它最近老在家裡胡亂吃東西,十分生氣,朝它丟了一塊小石頭,那時候,花壇裡是沒有人的腳印的……
花壇的北邊,便是那間存放白蟒原石的無門無窗的小密室,孟瑭在第一時間,腦袋中閃過一個念頭,便急急忙忙去母親的臥室,爬到牀底下,在一個牆面磚遮擋的小凹縫裡,尋那把密室的銅鑰匙,取出銅鑰匙,又連忙打開小密室察看,幸好,白蟒原石仍原封不動地擺放在櫃子裡。孟瑭抱起白蟒原石,在原石的四周摸摸看看,這才放下心來……
孟瑭找來一把鋼捲尺,特地量了一下花壇裡那些腳印,發現全都是一個尺寸,39碼!
孟瑭在家裡各處察看,發現天井一側的水泥地上,有一些泥巴,顯然是從花壇裡帶過來的,可是,那些泥巴經過了一番擦拭,已無腳印痕跡了。除此,其餘各處再無泥巴痕跡……
孟瑭在廚房爲母親燉骨頭湯,那隻貓聞香而至,孟瑭頭腦中正想着許多事情,給貓丟一塊小骨頭時,一下砸到了貓的眼睛上,貓“喵嗚”一叫,嚇得躲到一邊去了……
孟瑭將燉好的骨頭湯,裝在保溫桶裡,四處查看了一番,鎖好各處的門,便走到街上打車。
一輛嶄新的白色寶馬,忽然開到了孟瑭身前,一個“神龍擺尾”,疾速剎車的聲音,格外響亮!
白色寶馬的玻璃搖了下來,孟瑭一看:那位叫趙芊的女孩,正坐其中……
趙芊的車技,孟瑭是領教過的,而這回,趙芊駕駛着嶄新的白色寶馬,載着孟瑭,卻開得慢慢悠悠。照這樣的速度開到市醫院,骨頭湯恐怕都要涼了呢,孟瑭幾次想催促,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爲掩飾自己的情緒,孟瑭便沒話找話地聊着:“趙芊,你是北方人?”
“嗯,陝北人。”
“難怪呢……米脂婆姨綏德漢,清澗石板瓦窯堡的炭,陝北女孩漂亮哩……”
趙芊得意地一笑,脣角擴出一個優雅的彎兒:“真是看不出:你知道的東西真不少啊!”
“哪裡哪裡……我就在想:你這麼漂亮的陝北女孩,咋大老遠地跑到玉州來了?我們這地方,除了石頭多,就沒啥吸引人的。莫非……你是來做翡翠生意的?”
“我?像麼?”趙芊轉過頭來,端端直直地看着孟瑭的眼睛,一陣風吹進來,將她齊齊一條線的劉海,撩得上揚下襬,劉海下的秀眸,盈盈若水。
“像!你不像誰像呢?”孟瑭捏了下鼻子,將頭略略一低,避過了趙芊的目光。
趙芊笑了笑,嘴巴撅做小喇叭狀,忽然間將油門猛一踩,白色寶馬如影似箭,眨眼工夫便到了市醫院。
孟瑭提着保溫桶來到病房前,正要擡手敲門,卻聽見了母親的哭聲……
“詠芝,你說這些見外話幹啥呀?再說了,我也沒做個啥,你就甭整天想東想西的了……”這是師父高秉魁的聲音。
師父高秉魁咳嗽了起來,咳過幾聲,止住了。
“看看,整天價讓你跑來跑去,忙上忙下的,把你都鬧感冒了……”
“感個什麼冒啊?”師父高秉魁說,“我這身體,結實得很,一年當中想說是來個感冒,那真比大旱天下場雨都難呢!”
“哪有你這樣說話的……”母親的言語間,帶着一種哭腔的嗔怪,“老高,你是好人,真的……自打孟瑭他爸這一走,我心裡就一直沒着沒落的,瑭兒這孩子,心裡也苦,好些話,我都沒法跟他多說……”
“說啥呀,咱都好好的,比啥都強!”
“人這一輩子,跟翻書似的,一頁一頁翻,一晃眼工夫就翻完了……”母親的聲音愁愁幽幽,“老高……你讓我這心裡再緩緩……好好緩一緩!等我把這幾頁翻過去,我這心裡翻平順了……”
這時,孟瑭一轉頭,看見郭寶川提着一個花籃和禮盒,從電梯口那邊走了過來。
孟瑭敲響了病房的門,師父高秉魁將門拉開,孟瑭笑着說:“媽,郭伯伯來看你了!”
孟瑭母親將枕頭豎了豎,要朝上靠一靠,郭寶川進門顧不得放下花籃和禮盒,便連忙說:“哎呀呀,躺着躺着……這陣子忙得我是胡抓亂挖,都差點忘記過來看弟妹了,咋樣,最近恢復得還好吧?”
孟瑭母親連連說着些感謝的話,讓孟瑭將牀頭櫃裡的香蕉拿出來給郭寶川吃。
高秉魁掏出手機看了看,說:“我約了個臺灣老闆,下午去看石頭呢,我得先走了……”
高秉魁離開後,郭寶川一邊吃着香蕉,一邊對孟瑭說:“我那俱樂部最近又從緬甸進回一批石頭,你抽空去玩玩?解漲了,我給你放炮發紅包,解垮了就算在郭伯伯頭上,咋樣?”
“好!改天我一定去,好好向郭伯伯和少鵬哥學習學習……”
郭寶川走後,孟瑭對母親說:“媽,我總感覺師父和郭伯伯之間,好像關係不大融洽……上次郭伯伯開業,師父居然站在那裡打瞌睡,但我看得出來,他不是真的犯困;還有今天,師父一見到郭伯伯,多一句話都不說,便說有事兒要走……”
母親平平地躺着,眼望着屋頂的吊燈,說:“老高和老郭關係一直不大好,你爸和你陳伯多次尋機會,想讓他倆的關係能緩和一些,畢竟,他們四個是玉州的賭石四大名人,低頭不見擡頭見嘛!可是,幾次三番努力,兩人還是那樣,沒一絲緩和的跡象。老高總說,老郭那人不實在,做人做事,死要面子,表面上,他對誰都挺好的,可總感覺:他並沒有真正把誰當朋友看過待過;而老郭說老高,又狂又傲,說話帶刺兒夾棒的,不懂得謙虛,不會轉着彎說話,尤其在解切原石方面,更是認爲自己天下第一了!你爸就曾形容他們兩個,說老郭像是白臉彌勒佛,老高就好比黑臉包文正……”
聊了一陣,孟瑭向母親說起了花壇裡有腳印的事兒,母親嘆着氣說:“你晚上還是住回去吧!白蟒原石真要是出了什麼問題,那我連死的心都會有了……晚上我一個人在這兒也行的,有啥事可以找值班護士。”
這天晚上,孟瑭住到了家裡。一連幾天在醫院,孟瑭的生物鐘被擾亂,現在住在家裡了,清清靜靜,卻躺在牀上睡不着,便索性坐起來看書。看至半夜,忽然聽見有人在猛烈地敲門,孟瑭連忙起身,走到門前,隔着大門問:“誰啊?”
“請開門,我們是警察——”
17
三更半夜的,警察怎麼會上門呢?花壇裡有腳印的事兒,自己也並未報過警啊……孟瑭帶着疑惑與警惕,趴在大門縫隙上,朝外看去:門外果真站着三個警察,警服筆挺,警徽在路燈映照下熠熠生輝!
孟瑭打開大門,爲首的一位警察說:“我們是紫城鋪監獄的獄警,前天,犯人陳判非越獄了,我們正在各處追捕他!”這位警察的喉結一側,長着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黑痣,他說起話來,喉結一動一動的,黑痣便像一隻蠕動的小甲殼蟲。
黑痣警察從身上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硬塑料袋,從中取出一張紙,遞給了孟瑭,說:“這是搜捕令,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孟瑭拿着搜捕令,一眼便見上面蓋着紫城鋪監獄的印章,而後逐字地看了起來……孟瑭看着看着,感覺搜捕令上傳來一種奇異的香味,像是墨香,又像是水果香,或者梔子花的香,十分好聞,下意識中,孟瑭抽動了幾下鼻息……
孟瑭忽然感覺太陽穴有些痛,像兩根鋼針插入了頭腦之中,繼而,疼痛感消失,腦袋中又十分舒服似的……漸漸地,孟瑭的眼簾中開始跳躍着紅、藍、黃的三原色,三種顏色混雜在一起,錯動交織,變幻着,旋轉着……
電光火石的閃念之間,孟瑭意識到:這三位是假警察,深夜前來,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