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瑭想喊叫,想出手,但渾身似被一張巨網罩住,巨網深入肌膚之中,每一根骨頭彷彿都被牢牢牽繫着,喊不出,動不了……
孟瑭在亦真亦幻的感覺中,看着三個人朝家裡走去,四下查看,到處亂翻……
待到孟瑭的意識正常時,三個人都早已離開了。天空下起了小雨,孟瑭感覺冰涼的雨絲,輕輕地撓着脖子,癢癢的,縈繞自己周身的那種異香,被雨水洗涮乾淨,孟瑭的嗅覺中,充滿了淡淡塵土味兒。
孟瑭見家裡一片狼藉的景象,稍一思慮,連忙打開密室,發現白蟒原石卻完好無損!孟瑭將大門打開,又再次關上,隱約間,自己輕問着自己——剛剛過去的那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是幻覺?是夢遊中的意象?
這天,恰好是探視日,孟瑭坐着公交車來到了紫城鋪監獄。
孟瑭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見了陳判非,他頭髮已經長了好長,氣色亦很好,他一看見孟瑭,臉上立刻顯出那種犯人們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
兩人幾乎同時抓起了電話話筒。
“非哥,最近精神不錯啊!你具體啥時候出獄?”
“再有三個多月吧……對,三個月零九天!我現在是吃得好,睡得好……”
“是嗎,那就好得很!如果需要我幫助什麼,你儘管開口。對了,購物券還夠嗎?要不我過會兒去給你兌換一些?”
“不用不用,我在這邊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老大,吃喝拉撒都有兄弟們給支着呢,沒有人敢不買咱的賬。以前的好些兄弟,也經常託人送這送那的,哥哥我啥都不缺……”
“非哥,你馬上就要出來了,好些事兒要注意着點兒……”孟瑭之所以這麼說,是忽然想起了那三位神秘的不速之客:他們敢用假警察身份,並且弄出一個蓋着紫城鋪監獄印章的假搜捕令,就充分說明,這幫人是在利用陳判非做文章呢。君子居於明,小人處之暗,君子有坦蕩,小人多算計,很多事兒不得不提放!
“嗯,我知道兄弟的意思,我會注意的!”陳判非笑着撓撓自己的腦門,忽然說:“噢,對了,前天中午,監獄組織我們去屏峽溝水庫勞動,回來的時候,下起了大雨,半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汽車翻到了溝裡,有兩位獄友失蹤了,我也滾了一身的泥,真他媽邪乎呢……”
孟瑭皺着眉,腦子飛速地轉着:那三位不速之客,藉助“越獄”之事搜捕,看來,還是有所憑依的!照此說來,這幕後的神秘力量,不僅手眼通天,且信息極爲靈通……
“兄弟,如果需要的話,你就把那塊石頭切了吧!”陳判非看着孟瑭的神情,說:“孟叔走了,好些事情我都能想得到……你們過得不易,我心裡也就不踏實。我是個重義氣講義氣的人,誰好誰孬,我都清楚,你們孟家對我的情,夠我一輩子去報答了……”
“非哥,別那樣說……”孟瑭與陳判非的目光對接在一起,“你不是馬上就要出獄了麼,出來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無論咋樣,我都會將白蟒原石渾全完整地交給你!這是我父親對你父親的承諾,他們的在天之靈,在看着我們,他們希望我們親如兄弟,一輩子好……”
“嗯,一輩子的好兄弟!”陳判非將左手手指大大地叉開,貼在隔離玻璃上,孟瑭也將手掌貼了上去,兩人的手隔着厚厚的玻璃,輕輕拍打了幾下……
從紫城鋪監獄回來後,孟瑭想到了一個“一箭三雕”的計劃:他決定和師父高秉魁一起對外放出消息,稱孟家已將白蟒原石,轉給了孟瑭的師父高秉魁,將由高秉魁全權代理白蟒原石的一切事宜。
這樣的消息放出去之後,無論是誰得知,都不會感到意外——孟瑭初出茅廬,無賭石經驗,無江湖地位,對白蟒原石無力掌控,由此,將其交給自己的師父,江湖人稱“一刀神”的玉州四大賭石名人之一的高秉魁,便是順理成章、勢必爲之的事情。
同時,在許多玉州人看來:高秉魁之所以在孟家危難之際施以援手,也定是想得到白蟒原石,直取不易,則可曲取,以力相索,不如以仁相索,一時不得,終有一得嘛!而孟家人感念高秉魁之仁義,也極有可能將白蟒原石交於高秉魁,以昭“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之義理。
而在孟瑭心之深處,這個計劃可達到三個目的:其一,轉移視線,遠離靶心。自打孟家保存白蟒原石以來,先有人紛紛上門求購,後有人暗中施出綁架人質之詭計,預謀着“以石換人”,再其後,又有人深夜潛入孟家勘察情況,接着,便假扮警察,借“越獄”爲藉口,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地搜查。那麼現在只要拋出“原石易主”之消息,便可轉移了這幫大鬼小鬼的視線,也可使孟家遠離處處被人算計的靶心之中。其二,栽樹引鳥,引蛇出洞。既然有那麼多的大鬼小鬼覬覦着白蟒原石,那麼,白蟒原石易主之後,這些大鬼小鬼必定會重新調整策略,以求能從江湖經驗豐富的高秉魁手上獲取白蟒原石,愈是如此,便愈能使他們暴露許多心跡端倪,而此時的孟瑭,處靜聞動,立閒尋鬧,以旁觀者之冷靜眼光去觀察分析,必會有所收穫!由此,串聯前因後果,構織上下故事,便能推斷出大鬼小鬼身後的“閻王”。其三,以火鍊金,濾分清濁。
孟瑭母親之前懷疑過高秉魁的“良苦用心”,而後來,高秉魁在孟瑭母親住院期間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又使得孟瑭母親對高秉魁的懷疑逐步消解。而孟瑭呢,之前對於母親的懷疑,極力否定,但後來有了“花壇腳印”事件,又使他敏感不已,因爲師父高秉魁的鞋子尺碼是39碼的……如今,實施這個“原石易主”的計劃,正好可以考驗師父高秉魁。在輿論之下,人們都認爲白蟒原石已到了高秉魁手裡,而實際上,白蟒原石仍舊存放於孟家的小密室中,那麼,師父高秉魁會有怎樣的心態和反應呢?許多人向師父高秉魁探問白蟒原石的事情時,他如何應答?甚至,當孟瑭將這樣的計劃告知師父高秉魁時,他會是怎樣的態度?師父高秉魁若是真金,無論烈火如何熊熊,必定能經受考驗!如若不是,孟瑭就必須重新來審視他,重新來定位他這個人,以至於重新考慮他與母親之間的事兒了。無論如何,經此一計劃,清者自清,濁者必濁,清濁分層,人心自現……
孟瑭母親一出院,孟瑭便先將這個計劃告知了母親,母親想了想說:“這個事情倒也是好,可是,就怕老高對咱有看法呢!你想想看,以前他主動提出過保存白蟒原石的事兒,我沒同意!而現在,明明沒給人家石頭,卻假說是給人家了,這算咋個回事兒呢?老高會不會認爲咱故意氣他:明明只給了一張糖果紙,卻還要問這糖究竟甜不甜?”
孟瑭說:“這事兒我是仔細斟酌過的。如果師父他因爲此事對咱存有看法,那就可以看出他的胸襟,甚至他的人品來……”
孟瑭停頓了一下,拿來一把扇子,爲母親扇着涼風,說:“媽,師父對你到底是真情真意,還是假情假意,你終究是要弄明白了吧!如果心中老是有疙瘩,將來怎麼與他相處?怎麼接受他呢?”
母親微微一笑,將扇子拿過來,自己扇着風,“這孩子,話都讓你說了啊……”
當孟瑭將計劃告知了師父高秉魁,高秉魁說:“這樣也好!那些人到底有啥招數,就儘管朝我使過來,我正想領教領教呢!”
孟瑭和高秉魁通過種種途徑,將“白蟒原石易主”的消息散佈了出去,沒過幾日,玉州的賭石人士便盡皆知曉了……
於是,許多人紛紛找到高秉魁,有想一睹白蟒原石真容的,有出高價想購買的,也有願意與高秉魁合作開發白蟒原石的……
這一天,孟瑭在師父的指點下,練習辨別區分“渾全石”與“做石”的眼力。高秉魁搬出十二塊石頭,一條線擺放着,對孟瑭說:“這12塊原石,其中有6塊是‘做石’,分別採用了6種不同的做石手法,另外6塊,則是渾全原石。我給你十分鐘時間,你將‘做石’與‘渾全原石’挑分出來,分左右兩側擺放着。”
孟瑭只用了8分鐘,便將12塊原石,分成了左右各6塊。高秉魁走過來看了看,笑着說:“我給你10分鐘,你只用8分鐘,節省出了2分鐘,但是,你恰恰弄錯了2塊‘渾全石’!”
高秉魁說,並不是所有開了天窗的“媚眼石”都是人爲做出的,有時候,渾全原石經自然風化,水衝沙磨,也會巧妙地形成一些“自然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有人們想不到,沒有造化做不到……
師徒二人正交流着,大門外忽然走來一人,孟瑭轉頭一看,是趙芊。
今天的趙芊,與孟瑭前幾次所見感覺均不一樣:一身白衣白褲,頭髮高高綰起,顯得幹練而灑脫。
趙芊見到了孟瑭,並未與他說話,卻直接同高秉魁說:“高先生,聽說你有一塊價值連城的石頭,我對此很有興趣,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高秉魁拍了拍剛纔擺弄石頭時,手上所粘的灰塵,笑着說:“石頭倒是有,不過呢,我現在還不想出手……實在抱歉啊!”
“高先生,我是十分有誠意的!”趙芊迅速地瞥了孟瑭一眼,又將頭轉回,對高秉魁說:“再貴再好的石頭,哪怕是價值連城,它終究也是有個價錢的嘛!高先生,你不妨說出個價格來,我不知道以前向你求購石頭的人都出什麼價,但我想,我能出一個比他們都高的價錢……”
孟瑭在一側看着趙芊,心想:上次我說她像是做翡翠生意的人,原本只是那麼隨口一說而已,但就她現在說話的語氣神情看,活脫脫就是一個生意老手呢!可是,玉州之地,藏龍臥虎,從事翡翠賭石的人羣之中,億萬富豪,不在少數,她怎麼就能自信滿滿地說,比所有人都出得起價錢?她何以如此自信?她究竟是怎樣的家庭背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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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秉魁始終堅持不賣石頭,令趙芊有些失望,告辭之前,她特地瞪了孟瑭一眼。恰是瞪的這一眼,卻被高秉魁迅速地察覺了,於是,高秉魁對孟瑭說:“你去送送這位姑娘。”
孟瑭跟在趙芊身後出了大門,走出幾步,趙芊忽然回身,說:“孟瑭,你比地下黨還地下黨呢,我經常見你,沒覺着你有什麼特別,結果是你在玩潛伏啊……”
孟瑭下嘴脣略略前突着,顯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神情:“潛伏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