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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別犯傻啊——”馮彥梅哭着站起身,準備撲向解石機,郭少鵬卻將她抱住了:“你別過去,我去吧……”
解石刀高速旋轉着,鋒利的刀口旋成一種假象,似乎整個解石刀像沒有動一樣,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解石刀開到了最大旋速,此時的切削威力,即便是堅硬的翡翠原石,在刀口之下,也會如西瓜一般,瞬間被切削成片狀……
“誰都別過來……”馮敬山歇斯底里地吼着,“誰敢過來,我跟他拼了……”
郭少鵬剛跨出一步,又停住,再不敢近前……郭寶川將郭少鵬拉了回來,忽然說:“好,誰也別動……”
郭寶川鼻孔裡噴出一絲氣流,對馮敬山說:“親家,你要是真想斷腕,我們誰也攔不住你,你請吧……”
“你逼我嗎?你們都在逼我嗎?”馮敬山的臉擰着,扭着,看向郭寶川。
“沒有人逼你……是你在逼我們,知道嗎?”郭寶川的說話聲音也忽然大了起來,“多大一點兒事兒啊,你又是斷腕,又是威脅的,你顧及別人的感受了嗎?你這麼鬧騰,是要讓玉州人看我郭家的笑話嗎?讓老百姓都朝我郭寶川頭上潑髒水嗎?你喜歡賭是吧,我郭寶川也喜歡賭,好,今天我就跟你賭一把:我賭你只不過是裝樣子嚇人,你根本就不敢斷自己手臂!我如果贏了,你今後就徹底戒賭,從此安享晚年,再不踏入賭場半步;我若輸了,我替你還所有的賭債,並且,我也斷一截胳膊,算我陪着你……”
馮彥梅轉過頭來,看着郭寶川,眼神中充滿憤恨和鄙夷。
馮敬山徹底崩潰了,像一尊被雨水泡塌的泥像,整個人軟塌塌地散落下來,坐在地上,兩腳踢着解石機的輪子,腦袋撞着解石機外殼,老淚縱橫,痛哭流涕:“你們都在逼我……都逼我……你們殺了我吧!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丟盡了呀……”
馮敬山哭得沒勁了,嗓子也乾啞了,馮彥梅走過去,扶起他,像架着個爛醉如泥的人,郭少鵬也過去幫着攙扶,在衆人的注視中,一步步朝外走去。
虎頭男人一步搶過來,說:“這……這算怎麼個事兒呀?”
郭寶川走過去,拍着虎頭男人胳膊上那隻兇猛的虎頭,“兄弟,冤有頭,債有主,我親家欠你多少錢,明天你到天寶賭石俱樂部去領!”
等店裡恢復了平靜,孟瑭嘆了一口氣,與小張簡單聊了幾句,正準備離開,陳判非突然打來電話:“兄弟,你跑哪兒去了,趙芊回來了,你知道嗎?”
孟瑭在停車場停好車,朝公司主樓走去,剛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住,咬咬下脣,邁不動步子了。
陳判非忽然從孟瑭的一側走來,貼着孟瑭耳朵說:“我剛纔去主樓拿東西,聽見趙芊跟她爸在吵,我怕尷尬,就趕緊離開了……要不,你去看看?”
孟瑭咬着嘴脣,點了點頭,朝主樓走去。剛上主樓臺階,趙芊忽然從裡面風風火火地走了出來,一看見孟瑭,腳步緩了一下,睫毛低垂了下去……趙泉祥隨後而至,一擡頭,看見孟瑭,嘴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麼,但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趙芊腳步極快地下了臺階,幾步便來到了停車場,掏出車鑰匙,朝她的座駕走去。
“芊芊,你到哪兒去?”趙泉祥大喊着,但趙芊並未回答,拉開車門,開車朝公司大門方向加速駛去……
“孟瑭……你跟上芊芊……”趙泉祥對孟瑭說。
孟瑭快速地將車開出了公司大門,見趙芊的白色寶馬已開出了好遠,於是,緊緊地跟了上去。
一白一黑兩輛車,漸漸地出了市區,趙芊越發開得快,路面上的白線,如脫弦之箭,一支又一支地朝孟瑭飛射過來,又一支一支地被孟瑭拋於了車後……
前面來了一輛高速行駛的大巴,趙芊“嗖”地一下,相錯而過,但車速並沒有減,剛剛調整好車身,對面又駛來一輛加長油罐車,趙芊“嘎吱”一下,將車一擺,一個猛剎,錯開了加長油罐車……這驚險一幕,看得孟瑭心跳加速!
“芊芊……”孟瑭見趙芊停車了,便搖下玻璃,伸頭朝前方大喊着!
趙芊見孟瑭跟了上來,快要趕上時,趙芊又將車一擺,“嗖”地朝前行去——
走到一個“丫”字路口,趙芊忽然猛一打方向,從國道脫離,將車駛向了翠栩鎮方向的一條路況極差的柏油路上。
孟瑭跟着趙芊在柏油路上開了一陣,儘管顛簸不止,但趙芊仍不停車。孟瑭對這一帶的路況很熟悉,知道前方有一條岔道,是村級水泥路,雖然窄,但比柏油路平順得多,從追趕趙芊角度來講,算是條捷徑。
當孟瑭從捷徑的另一個路口,重新回到柏油路上,趙芊的白色寶馬,已經被孟瑭甩至身後了。孟瑭掉轉車頭,朝回開去,快與趙芊相遇時,猛地一打車身,將車橫在了路中間……
趙芊剛想從孟瑭的車一側開過去,一輛滿載貨物的大卡車,從翠栩鎮方向開來,司機看見孟瑭的車垂直於路面,便伸頭喊:“喂,幹嗎呢?”
孟瑭只得調整了車位,讓大卡車通過……
趙芊的車從後面開來,與孟瑭的車並列的一瞬間,孟瑭喊着:“芊芊……”
趙芊在前方忽然一個急剎車,打開車門,對孟瑭說:“來吧,坐我的車!”
孟瑭幾步跑過去,上了趙芊的車,關好車門,轉頭看着趙芊。趙芊眼睛看着前方,並不轉頭看孟瑭……
“看見前面那條深溝了嗎?我現在加速朝溝裡開,我們一起粉身碎骨……願意嗎?”趙芊眼睛看着前方,幽幽地說。
孟瑭皺着眉,將視線從趙芊的身上抽開,望向前方……
趙芊一踩油門,寶馬車閃電般朝前方飛射而去,那條深溝愈來愈近了……在距離護欄極近的地方,趙芊猛地一個“神龍擺尾”,“嘎”地一聲銳響,剎住了車,路面上劃出幾道黑印,護欄邊上的幾塊石頭,被車輪撞下深溝,骨碌碌地翻滾着,騰起了一團黃煙……
趙芊大口大口地籲着氣,狠勁地摁着喇叭,轉過頭來,看着孟瑭。孟瑭下脣略略前突着,視線依舊望向前方……
“爲什麼你永遠都那麼理智?爲什麼?”趙芊解開安全帶,一下撲到孟瑭懷裡,揮拳一陣亂打,“從小到大,什麼事兒我都不怕,什麼事兒我都順,爲什麼到你這兒就這樣?你是我的剋星嗎?你是我上輩子的債主嗎?”趙芊喊着喊着,聲調變作哭腔,抽泣,流淚,終至嚎啕大哭了……
孟瑭將趙芊的頭,摟在離自己心臟最近的地方,摸着趙芊的頭髮,控制着,不讓一滴眼淚“越獄成功”!
兩人將兩輛車,並排停在一起,孟瑭搬來兩塊扁平的石頭,兩人坐在兩車之間的空地上,望向西邊漸漸下沉而去的紅日,望向青色的路面延展、迷濛、跳躍在一片白、黃、紅、紫、綠、藍混雜的光暈中……
當說起此次的廣東之行,趙芊的眼簾,須臾之間,似若蒙罩了一層薄薄的緯紗,語聲亦幽幽不已,彷彿自萬里之外傳來的一般——
趙芊原本是不願意去廣東的,只因孟瑭那一句“服從公司安排”,使得趙芊忽然間有了一種對抗感,一種探尋宿命的悲壯感,一種故意而爲之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任性和叛逆:她要躲開孟瑭,到一個不再會天天看到孟瑭的地方去。
在廣東,沈東對趙芊百般呵護,處處關心,時時問候,逛街,吃飯,唱歌,獻花,自不在話下,還天天爲趙芊買不一樣的禮物……趙芊接受着這一切,一天,兩天,三天……可是,可惡而該死的孟瑭,怎麼仍在趙芊的眼前晃來動去,驅趕不走,屏蔽不了,閃躲不開,騰挪不出……
第十天的晚上,沈東與趙芊去酒吧喝了很多的酒,趙芊幾乎連路都走不了了,沈東將她從酒吧扛到了車裡,從車裡扛到了酒店電梯裡……沈東坐在趙芊的房間裡,對趙芊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趙芊迷迷糊糊地聽着,笑着,哭着,沉默着,嘆息着……
沈東俯下身子,去吻趙芊,趙芊將臉轉向一側,閉着眼睛,鬼使神差地喊出了孟瑭的名字……沈東忽然瘋狂起來,拼命地吻趙芊的脣,撕扯趙芊的衣裙,趙芊努力反抗,又抓又蹬,卻被沈東用絲襪牢牢地捆住了雙腿……趙芊大罵着沈東,瘋狂的沈東,一連扇了趙芊幾個耳光後,又哭又笑着,要強暴趙芊……趙芊拼命朝牀下滾去,卻被沈東一遍遍地扯回,慌亂中,趙芊抓到了牀頭櫃上的化妝包,從中摸出一把修眉刀,狠勁地朝沈東臉上劃了下去……
沈東滿臉鮮血,雙手捂臉,在地上痛苦地打滾……趙芊用修眉刀割斷了纏成死結的絲襪,抓起自己的手包,拼命跑出了房間……
出酒店後,趙芊上了一輛出租車,而後,用手機撥打了120……
“他也許被毀容了……”趙芊幽幽地說:“至少,以後臉上也會留下一條恐怖的刀疤……”
天漸黑,夜風起,微涼來,孟瑭脫下外套,披到了趙芊身上,將趙芊斜靠到了自己的懷裡……
“我沒想到我出手居然那麼狠……但我更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那麼瘋狂和變態!”趙芊說着說着,眼淚又下來了,她吸了吸鼻子說:她父親趙泉祥與沈東的父親沈慶來,是同鄉同學加戰友,兩人關係極鐵!在創業之初,有一回,兩人在礦區裡清點出礦的人數,礦洞上方突然滾下一塊石頭,朝趙泉祥的頭頂襲擊而來,沈慶來爲了保護趙泉祥,迅速搶佔了趙泉祥的身位,自己卻被巨石砸到了左腳腳面上,從此之後,走路一直不利索……後來,兩人都承包了自己的煤礦。當年的煤礦生意並不景氣,趙泉祥承包的煤礦,被一位外地老闆騙走了數十萬元,與此同時,煤礦又發生了重大安全事故,一時間,趙泉祥陷入困境,萬念俱灰。沈慶來動用自己的朋友關係,爲趙泉祥借來許多的民間資本,並親自參與協調安全事故,使得趙泉祥渡過了重大危機……
“從小到大,父親處處疼我愛我。母親去世後,父親曾經爲找過好幾位後母,但只要我稍有不順心,父親便放棄,即便他心裡很喜歡人家!父親事事替我考慮,也事事替我做主,生怕我吃一丁點苦,犯一絲兒錯,而我也完全適應了這種呵護方式。”趙芊將頭轉過來,看着孟瑭的眼睛,“在你沒有出現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違背父親的任何意志,可是,你出現了,我就改變了,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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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芊用修眉刀劃傷沈東的事兒,一直在孟瑭心裡裝着,孟瑭有一種預感,總覺得會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這天一大早,幾位警察出現在了趙泉祥的辦公室,過了一會兒,趙泉祥將趙芊和孟瑭都叫了過去。
孟瑭看見那位姓鄭的公安局副局長,也在趙泉祥的辦公室,心中不禁疑惑起來……
鄭局長熱情地招呼着趙芊和孟瑭,說有一些事兒,要找他們瞭解瞭解情況。
一位隨行的警察,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孟瑭和趙芊看,孟瑭眉頭一皺:這不是那位在廣濟街搶過馮彥梅的碧鳳釵,在玩石鋪調戲過趙芊的莫西幹小夥嗎?
鄭局長說,此人名叫張猛,外號紅毛,是個大案不犯,小案不斷的地痞小混混。昨天下午,有人在城西的垃圾場,發現了紅毛的屍體,系被人用繩索勒脖而致死的……
“張猛的被殺案,我們局裡十分重視,但目前我們所掌握的線索相對有限,所以想找你們瞭解一些情況……”鄭局長掏出一盒煙,遞向趙泉祥,“老戰友,我們貿然造訪,你多多見諒啊!”
“哪裡的話……”趙泉祥擺擺手,取出自己的雪茄來抽,對鄭局長說:“我來玉州,你鄭老弟幫的忙還少嗎?我們能爲你工作上的事兒,幫上一些小忙,這不容易哩……”
“這人是活該,瞧他那德性,整個一人渣,這種人,簡直……”趙芊看着紅毛的照片,發泄着忿忿情緒,孟瑭朝她遞了個眼神,她才意識到:現在是配合警察破案,不是發泄情緒的時候。於是,趙芊將上回在玩石鋪被紅毛一夥人調戲的事兒,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鄭局長聽完,笑了起來,“事情也沒那麼嚴重嘛,你爸當時在電話裡,跟我心急火燎地說,有人追殺你!我當時大吃一驚,也大惑不解:你一個小姑娘,來玉州沒幾天,咋會有人追殺呢?”
“鄭局長,上回在玩石鋪的事兒,說到底還是因我而起的……”孟瑭將紅毛在廣濟街搶馮彥梅碧鳳釵的事兒,也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鄭局長聽完孟瑭和趙芊的一番敘述,長長地吐了一口煙,將菸蒂摁在菸灰缸中,說:“行,謝謝你們提供的這些情況……”說着,站起身來,同趙泉祥握手,“老戰友,多有打擾,今天這事兒,本來無需我親自來,我這是藉着工作機會來看看你,咱都忙啊……改天我請你喝酒,咱哥倆好好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