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0 老黃酒,小老虎

張家大院,廳堂[***]畫像下頭,擺放着一個九面佛的佛牌,堂前擺着一張小八仙,坐着幾個老頭兒,還有幾個半大的毛孩子在那裡下象棋,殺的天昏地暗,贏下一盤來了,一個臭小子老老實實地掏出五塊錢,扔在對方面前,還叫罵道:“艹,悶死將,再來一盤!”

啪!

一個老頭兒站起來就給那小小子腦後一巴掌:“細棺材的,小小年紀就賭鈔票了,長大的還得了!”

那小小子一看是自己阿公,卻道:“阿公七老八十歲的人,不也天天搓麻將。你比我賭的還大呢。”

噗!

張俊才正舉起酒盅喝溫熱的黃酒,一口噴了出來,然後嗆的眼淚水橫流,一邊笑一邊咳嗽,指着那邊老頭兒喊道:“哎呀我的娘,說的好,就是要將將這個老東西,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一羣半大小子見狀不妙,都是收好了棋盤,然後老老實實道:“我們不下象棋了。”

老頭子一邊回頭瞪了一眼張俊才,又轉身說道:“這樣就對了,賭錢是不好的,不要學阿公我們,我們就是沒好好唸書,才只能老的賭賭錢喝喝酒。”

小屁孩子們立刻拎着牌牌凳朝着小屋裡走去,很快傳來了少兒節目的聲音,動畫片讓老頭子們都是嘿嘿一笑。

幾個臭小子進去後,那個贏了錢的嘿嘿一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把撲克牌。

“扎二八,玩不玩!一把五毛!最高五塊!”手法極爲嫺熟地撕開了釣魚撲克的外包裝,然後抽掉了大小王,分開兩撲,啪啪啪啪地洗牌。

“來!怎麼不來!”

幾個小子都是梗着脖子,瞪大了眼珠子說道。

外頭廳堂內坐着的老頭兒們都是披着軍大衣,張老三坐北朝南,此時颳着北風,他倒是將過堂門給關了,留着大門敞開,外面雪花飄飄,倒是下起了中雪。

“落大雪了。”張老三眯着眼睛,火爐子上面溫着酒,底下的火盆子更是耀的厲害,熱騰騰的。

“我去拿件雨披,晚點你們披着走。”張三賢說道。

張俊才一把拉住他:“拿個屁,多遠點路,沖沖就到家了。再說了,小賁不是說過一會兒到家嘛,再等等。”

張三賢嘿然一笑:“賊畜生的,不知道好歹,老子幫你拿雨披,天大的面子。”

“老子要你幫我拿,你是皇帝啊,金貴的手。”張俊才白了他一眼,將酒罈子上的布頭蓋拎開,一直長毛竹酒鬥從底下打了一斗酒,小心翼翼地倒在酒壺中,這銅製酒壺,好些年了,還是出揚州的時候,隨身扔在行囊裡的。

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放現在來說,那時候的手藝活兒,還是沒的說的,真要算點藝術價值歷史價值,倒也還有那麼一點。

“小心點,不要灑了。沒幾罈子了,還要年初頭吃飯用呢。”張老三在旁邊一直在說話。

“婊子養的你能不能不要開口!”張俊才叫罵一聲,將長毛竹酒鬥塞回了酒罈子,這黃酒的香氣,立刻飄散了出來。

沙洲的黃酒,沒有紹興黃酒那麼醇厚,也沒有南通黃酒那麼濃香,它只有一個特點,熱。

這黃酒,喝道喉嚨口,一股熱流貫穿全身,陰寒潮溼的江南冬天,喝一口這個黃酒,那感覺,真是舒服到了極點。

“好東西。好酒。”張俊才咂吧着嘴,筷子夾起一塊豬耳朵,嘎吱嘎吱地嚼着豬耳朵的脆骨,爽利無比。

張乙生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老頭子們都是光光頭,他瞥了一眼張三賢:“老三,過了年,真要回揚州?”

嘬的一聲,張三爺將酒盅裡的黃酒也是一口悶,輕拿輕放,陶瓷青花杯放在小八仙上,眼睛眯着說道:“總要來個了斷。小賁行事,越發激烈,比他老子還要狠辣三分,將來老子兩隻腳一伸直,誰也不知道子孫怎麼過,留點後路吧。”

“嘿,老子也是幾十年沒回去了。”

張乙生夾着豬尾巴,沾了一點點紅辣醬,邊上還有兩袋子臊子羊肉,更是有一隻羊脖子,小火爐上頭,還悶着一口小湯鍋,裡頭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氣,撒了蒜葉料頭的羊肉。

正兒八經的許家羊肉,老味道,好的很。

抓了抓光腦袋,張俊才也是頗爲唏噓:“總是要回去看看的。”

幾個老頭兒沉默不語,都是偷偷地打量着張三賢,老頭子和他們不一樣,他是本家三少爺,是真正的人物。他們雖然和張三賢稱兄道弟,可老一輩的執念還在,他們可以回揚州體體面面地和老家人講講家常,可張三賢的骨頭太硬,硬到門也邁不進去,這口氣,讓人不得不佩服。

門外的風嗚嗚地作響,雪花開始變大了,天上的雲層也壓的很低,門庭看過去,就是一條大路,路燈一路亮着過去,卻是看不到什麼行人,車子也沒有。

明天就是小年夜,後天就是除夕,這時候,都是窩在家裡了吧。

“小老虎就是一點不好,娘子還不弄一個。”突然張俊纔打破寧靜說道。

張三賢撇嘴沉聲:“他就是木頭腦袋,弄的到個屁!”

“你來事,你來事要快三十歲才讓阿嫂養了張明堂。”張俊才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只說點放屁閒話。”

張老三橫道:“你懂個卵,老子那是準備爲革命事業奮鬥一生的!”

“拉倒吧,差點因爲看女衛生員洗澡被處分,硬是死鴨子嘴硬說是正巧路過才放了你一馬。人家真要是追究,你張老三早就被處分一百遍了。”

張俊才說着陳年破事兒,讓張三賢面紅脖子粗:“[***]!老子最後不也討了娘子嗎?”

“嘖嘖嘖嘖……”張俊才咂着嘴,眼睛一挑看着他,“你居然還有臉說這個,老子倒是要問問你,張明堂他娘比他大多少?”

衆人一愣:“阿嫂比張明堂大多少?嘶,還真是沒在意。”

張俊才喝了一口熱酒,嘿嘿一笑:“告訴你們,十四歲!”

張老三氣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老棺材,你掀老子尾子!老子弄死你!”

“急了急了急了!”張俊纔打了一個酒嗝,指着氣的發條的張老三哈哈一笑,“放現在,這是要吃官司滴,老同志,懂了吧。”

說罷,拍着張老三的胳膊,一把將他按回椅子,周圍幾個老頭都是偷偷竊笑,他們一輩子,還真是沒注意這件事情,原來阿嫂年紀這麼小啊。

老牛吃嫩草……“所以說。我就覺得那個曰本小細娘還是不錯的嘛。體體面面,落落大方,嘴巴也是甜,見了人就叫,年紀小,不怕。先培養感情嘛,這感情,誰還天生就有。結了婚,上了牀,沒感情也要有感情。這叫生米煮成熟飯,懂不懂?”

張俊才醉了,滿口的胡話。

但是這話,卻讓張老三憋着一口氣,沉吟了一會兒,心道:說起來,那個曰本小細娘還真是不錯的,長相好看,白白淨淨,將來也是個會來事的好囡囡,給小賁做娘子,也是不錯,她老子叫侯震霆?老子過了年叫人查查看,什麼來頭,唉,算了,查個屁,小賁弄到手,不認賬也要認賬。

這羣狗曰的老東西都是在那裡可勁地胡思亂想。

那邊張丙生哈哈一笑,撈着羊卵子在那裡吹着熱氣說道:“你急個屁,十八歲生養得了幾個,照我看,還是再等等,骨頭長定型了,要幾個娘子就幾個,家裡養着,外面養着,這樣多好。”

“你當是養姨太太那麼容易啊。二老爺的小娘子多不多?多的吧,好養麼?嘿,也就是大娘子養了三個兒子,老三他們才撐得住場面,要不然,指不定就是畫藍筆的子孫上門來吵鬧。”

張俊才撇嘴說道。

這畫藍筆的意思,就是指野種,或者說是本家老爺在外面拈花惹草弄出來的子孫,這在族譜家譜裡,都是要用藍筆畫出來的,其餘的自然是黑線,一些有突出貢獻的名人,則是用紅線。

箇中講究說道,也是有趣。

張德功的小老婆多的不行,在外面欠下的風流債又不知道還有多少,張三賢一個輩分同爹不同孃的兄弟姊妹多的跟狗一樣,他一輩子就找了一個女人,他兒子也是,倒都是癡情漢子,和張德功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當年最有名的事情,那就是開門十八房,指的就是張德功的大院子,一開門,那就是十八房的姨太太,嬌生慣養,鶯囀鳥啼,讓人羨慕的要死。

這本家大奶奶的子孫,三個兒子,張舉賢、張永賢、張三賢,倒和他老子完全不同,一輩子就一個娘子,簡直就是模仿丈夫,楷模一般的存在。

正說話着,張乙生突然道:“車子!”

幾個老頭看去,那道路的盡頭,可不是一輛出租車正在緩緩地看過來,亮着燈,門庭一眼看去,就能看的清清楚楚,也沒有開進來,到河埠頭上就停了下來。

張俊才哈哈一笑:“我去看看!”

說罷,拿着一頂棉軍帽,撐着一頂油布傘,竟然就小跑了出去。

張三賢在後面喊道:“老棺材,跑慢點,當心跌跤!”

張俊才頭也不回,朝着外面跑去。老遠就喊起來:“小老虎,終於到家啦!”

三少爺悶聲悶氣,坐回原座喝酒,只是眼神中的企盼卻是掩飾不住,幾個老頭看了他一眼,對視笑了笑,意味深長。

那邊張俊才又從門外衝了回來,哈哈大笑道:“老三,老三,小老虎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帶了兩個人回家吃年夜飯!兩個小娘子!”

他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晃了晃,哈哈大笑。

噗!

張老三一口酒噴了出來,嗆到了鼻子管裡,驚訝的瞪大了眼珠子。

幾個老頭子也是在門口張望:“來了來了,哎喲喂,真是兩個。啊呀!怎麼有一個是金毛青眼的洋妞啊!”

張賁大包小包地拎着,看到一羣老頭在門廳裡聚着,又護着兩個女人進去,夏真四處打量,才發現這個院子,其實規模還真是挺大的。

一羣光腦袋老頭子在家裡,等到近了,張乙生才道:“原來就是那個泰國的公主嘛。”

張老三愣了半天,幾個人又道:“邊上那個不認識。嘖嘖,長的也是神氣,老三,你不過來看看?”

“看個屁,他們不進家門還是怎麼地?”

他牛氣沖天地說道。

張賁領着兩個女人終於進了家門,此時海倫才發現,這裡的老頭兒,竟然就是那些在曼谷市大鬧一場的老爺爺們,幾個老頭兒都是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她也是覺得親切,才用學會不久的漢語說道:“你們好。”

“嘿嘿嘿,不長遠看見,竟然會說中國話了,這個洋公主,不錯啊。”

“白白淨淨的,這身衣裳一穿,倒是有點富貴人家的樣子,像個地主老財的嬌小姐,嘖嘖,和小老虎還是蠻對盤子滴。”

“這邊這個好,你們就不懂了。這臉蛋要有點肉,那些什麼瓜子臉,都是風流賣笑相,好看個屁。天庭飽滿,纔有福氣,瞧這身段身子骨,一雙眼睛也是不錯。”

“有靈氣,有靈氣。”

張賁驚訝道:“阿公你們說什麼閒話,弄的跟家長裡短的老阿婆一樣,忒也沒勁頭了吧。”

“嘿嘿,小老虎,這個洋公主你就不要介紹,我們都是知道了。這邊這個,她又是什麼來頭啊。大過年的,朝家裡拉人,說說吧。”

張俊才嬉笑問道。

張賁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女朋友。叫夏真。”

夏真有些忐忑,周圍幾個老頭兒都是光着腦袋,正面坐着一個眉目嚴肅的老者,大馬金刀,手裡攥着一隻青花瓷酒杯,架勢足的很。

“爺爺們好,我叫夏真真,張賁的女朋友。”

夏真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禮,然後又將手上的兩瓶五年黃酒拎了過去:“聽張賁說爺爺喜歡喝黃酒,就買了兩瓶,不知道爺爺喜歡不喜歡。”

張老三上下打量着夏真,好一會兒,才道:“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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