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鮫人突然微垂下眼斂,收起了視線不敢直視他的黑眸。肩頭往後縮了縮,似要躲避他那灼熱的眼神。
它越是這樣,相重樓那心底僅存的猶豫與懷疑卻都消失了,他娘每當不想回答他問題的時候也會這麼躲避着他的視線,連姿態都一模一樣,不由得他不信。
再次出口,已然再堅定不過了:“娘!我是疆兒!你的疆兒!”
楚疆,他遺忘了將近二十年的名字。
他自己都不知道說出來時心底會這麼地苦澀,他太不孝了,連爹孃給的名字都捨棄了,只爲能騙得那相天的信任,替娘報仇!
可娘,你還記得你的疆兒嗎?你抱在懷裡看星星的疆兒,你從楚家那場火裡拼了命抱出來的疆兒,你最疼最愛捨去了生命護着的疆兒。
鮫人繼續滴淚,已經泣不成聲,不,她本來就只會用些聽不懂的尖叫聲表達它的內心,可相重樓卻好似能看透她的內心,撲了上去緊緊地抱着它,不管這鮫人身上的皮膚有多滑多冰冷,他都覺得異常溫暖,因爲那是他娘,他日思夜想的孃親呢。
慕十七靜靜看着這對失控了的母子,鮫人的下巴抵着相重樓那寬厚的肩背,垂着的雙手想要舉起來卻無能無力。
靜待片刻相重樓才從巨大的衝擊之中回過神來。
“娘,疼嗎?”沙啞着聲音裡能聽出他情緒的波動,大手托起鮫人,不,是相琦的胳膊,輕輕地生怕弄疼了她。
可他那笨手笨腳的動作讓慕十七有些看不下去了:“你讓開,我來替她看看。”
相重樓有些怨恨地看向她和一旁看似無辜的獨孤宸。他可沒忘是誰下的毒手,就是她們!
可他也沒忘記,若不是她們的阻攔,他已經殺了自己的親孃了。所以他收回了眼裡的怨恨,給慕十七讓了讓身子。
他不傻,海上管家彙報的解毒事件和與大巫見面的那一次,他就看明白了慕十七的醫毒本事,這會不管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只要他娘可以好好的,其它,他別無他求。
慕十七蹲下身子,靠近相琦,漂亮的眸子裡一片鎮定,從上至下探摸着相琦的胳膊,而後手指用力咔嚓咔嚓幾聲骨頭的脆響,而後把她那胳膊肘子和垂着的手腕都接了回去。
她一用力,相琦那尾巴都疼地甩了起來,整個身子好似受到了極大的痛苦,卻不再垂淚,只是那雙眸子一直捨不得從相重樓的身上移開。
慕十七起身,長吁了一口氣,好在獨孤宸只是卸了她的胳膊,要是剛剛那暗道裡地方大,他甩出了軟劍斬了她的雙手,那麼他跟相重樓這仇可就真是不可化解了。
她剛直起了身子,相重樓就又撲了過去,直接雙膝跪在相琦面前,眼眶微紅,替她擦了擦身上沾着的水草和泥土。
相琦又嗚咽地叫了一聲,避開他想要觸碰到她臉部的大手,低垂眼斂不敢看他,氣息突然慢慢微弱起來,那呼吸也逐漸急促。
相重樓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看向慕十七。
慕十七猜測道:“她如今這身子構造,應該與魚類差不多,那魚類該有的習性她也會有,她既然能在水裡生存,那麼也就意味着她離不開水!我們必須把她立刻放回到那個池子裡去。只有那個池子才能緩解她此時的痛苦。”
說話間,那相琦的身子突然劇烈地抽搐了起來,魚尾巴的下身不停地怕打着地面,而後整個身子蜷縮着在地上打着滾。
相重樓心疼不已,一把把她抱了起來,就要往暗道去。
被慕十七一個揮手攔住了:“等等,你忘了剛剛那個鮫人了,你如今把她放回去,我擔心那些鮫人會殺了她,我不清楚它們之間生存的法則,可是虐殺同類的事,它們剛剛就在我們眼前做了,誰都不敢保證,你娘,她這麼虛弱的身子,返回去,會不會再遭到它們的虐殺!”
她頭腦清晰,不像相重樓已經被所發生的一切擊懵了,不會用腦袋思考問題了,簡直就是個莽漢。
相琦窩在相重樓那寬廣的懷裡,顯得非常渺小,那條魚尾巴耷拉在他那粗壯的胳膊上,動作已經很微弱了,如今平和下來面目不再掙扎的她,讓人由心而生一股子保護慾望。
不可否認的是,她是的美的,即使變了副不人不鬼的某樣,那她也是隻美女鬼,與相思有個五六分相似,可相思不及她的是這股與生俱來的氣勢與感覺。
而且,按道理她的年紀應該要比自己大上一輪纔對,爲何這臉上一點看不出痕跡,反倒是容顏依舊呢?
相家有太多的秘密她沒看明白,這鮫人也有太多的謎團她沒解開,可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怎麼讓這相琦活下來。
如今最重要的是水,魚脫離水根本活不了,她也終於知道爲什麼剛剛相琦會抓在那出口處不願意進來了,因爲她心裡清楚,她們不可能離開水太久,否則就會死。
“那要怎麼辦?我出去,我出去去那碧波池裡打水回來!”相重樓急了沒招可使,犯着傻說着葷話,被慕十七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她都不屑去訓他,他這是打算跟獨孤宸比誰更天真無邪嗎?去打水回來,他怎麼不說去喝一肚子水回來呢?
就剛剛那羣鮫人的殘暴做派,他覺得他這身板能幹過幾只?
相琦一聽也急了,扯着他的手腕,衝着搖着頭拼命地掙扎着。那池子裡的那羣是什麼東西,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怎麼可能讓他去送死。
慕十七沒出言奚落他,只是掃了這石室一圈道:“且不說你能不能安全地把手伸進那水池裡,就算你伸進去了,你拿什麼打?用手捧着回來嗎?”
相重樓臉色一陣清白交替,而後輕輕地把相琦放在了地面上,就開始滿石室地找東西:“興許這些石棺裡會有罈子罐子什麼的陪葬品。”
慕十七不忍打擊他,見他每用力推開一個石棺後一臉的震驚和失望後,便知道了結果。
獨孤宸一直安靜地站着,然後在相重樓對着石棺用力捶打下去的時候,口氣平靜地道:“這下面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