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裡的風終究是有些寒涼的,尤其是在密不透風的林子裡,白日裡也沒有個日頭透進來,風一起,更是讓人冷到骨子裡了。
溫陽公主的一雙眸子卻漸漸地有了些神采。眼前不再是黑乎乎一片,而是多了一層白濛濛的霧,總遮着她讓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她倒也不急,每天都樂呵呵地坐在門前曬那僅有的日頭。
溫陽公主是早產兒,自在孃胎裡就弱,貴妃又是掙了命將她給生了下來。落了地,貴妃只來得及看一眼就雙腿一蹬去了。
皇上和貴妃的情誼不比別個,如果不是前頭有共患難的皇后娘娘,皇上定是會將貴妃給捧起來的。
貴妃一去,皇上連朝堂的事情都荒廢了,更是視這個女兒爲眼中釘。若不是溫陽公主,怕是貴妃也不會那麼早就去了。
皇上不發話,宮裡還有哪個敢違逆了皇上的意思?
奶嬤嬤讓皇上給攆了出去,也不許別的妃嬪來照顧溫陽公主,竟是起了要活生生餓死這個小女的心思。
若不是大皇子當時要了奶糕子用溫水化開來一點一點地餵了溫陽公主下肚,估計溫陽公主早就隨了貴妃一同去了。
是後來,皇上心意漸漸轉圜過來,見溫陽公主的一雙眉眼像極了貴妃,纔將溫陽公主給捧在了手心中。
饒是如此,溫陽公主的身子底兒也打下來了,天生的弱病。
早先在宮中還養的好一些,跟着祁王去了封地,不過一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身子骨兒是越來越弱了。
原先在宮中就苦夏,到了秋日又早早地就在屋子中燒了炭。如今在這山澗小屋,林子裡潮氣重,不過纔是八月間,溫陽公主已經覺得身上冷得緊了。
偏她又沒有衣服,還是西門錦白想的周到,讓自己手底下的人去置辦了幾身女孩子的行頭來。
西門錦白原來只當溫陽公主是西門錦榮從哪裡尋來的女子,專門調教好了,送到西門錦寒身邊的。心裡既愛重她,便不肯讓她去往西門錦寒的身邊。
他已經知道西門錦寒暗中在跟西門錦榮打擂臺,身邊的女子將來怕是都要保不住性命的。既然要留下溫陽公主一輩子,便不肯讓溫陽公主受委屈。
一開始怕西門錦榮要了溫陽公主回去,便將這件事情瞞得死死的,就連溫陽公主身上替換的衣裳也是他的袍子改小了。
可自從知道了溫陽公主的真實身份之後,西門錦白就覺得這山澗小屋配不上溫陽公主了,着意讓屬下去搜尋了好的衣裳來給溫陽公主穿戴。
只恨這星城還是太小,沒有更好的能夠襯得溫陽公主。
西門錦白想得倒也簡單,他知道憑着自己這個人,雲汐國的皇帝是怎麼都不肯將溫陽公主嫁給他的。既然無法如願,便想着在這僅有的幾日相處時光中,能夠儘量待溫陽公主好一些。
就是過幾日溫陽公主要走了,西門錦白心裡也會安定。
溫陽公主的眼睛也是他用藥給薰好的。
西門錦白自己給溫陽公主開了藥方子,每日裡煎好了藥,用藥汽蒸一蒸溫陽公主的眼睛,再把用剩下的藥渣子用乾淨的帕子包起來,放到溫陽公主的眸子上熱敷。
才幾日的功夫,溫陽公主眼前已經能夠朦朦朧朧地看見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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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錦白松了一口氣,卻知道要想讓溫陽公主大好起來,還得是城主府裡住着的那個王妃娘娘不成,單憑他的醫術,也只能夠做到如今這
個地步了。
西門錦白久病成良醫,雙腿已然是不知不覺中就治好了的。這世間怕是隻有故去了的孃親並原先山澗小屋中的老先生知道,再有,就是他的至交好友賢王藍澈知道一點眉目了。
西門錦白是不願意踏足那些腌臢事情的,藉着身有殘疾的事情,能躲一時就是一時。所幸孃親也體諒他,這才又讓他裝了幾年。
沒想到魏汐月一診脈,竟然就摸了出來,醫術不可謂不高明。
他裝病這幾年,西門錦榮也不是沒有起過疑心,可什麼大夫都請過來了,愣是沒有發現西門錦白的這點子小心思。西門錦榮這才放過了他。
想來,西門錦白還得去感謝魏汐月。那日魏汐月要是當衆嚷嚷出來,他的處境怕是沒有這麼好了。
西門錦白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他還是真是欠了魏汐月好大一個人情。
這人情還在何處,西門錦白心中也略知一二。
他跟賢王藍澈交好,自是知道如今雲汐國的情形。賢王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個風流王爺的,也不拘幫哪一頭兒,只要不危害自家,他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是過去了。
西門錦白卻看得比賢王要通透一些。
賢王現在說的輕鬆,可自古奪嫡,又有哪一個皇子是真正置身事外的了?
這話早幾年在陽城一處求學的時候,賢王就這麼跟西門錦白說起過。這幾年兩個人互通音信,賢王的口風果然已經改了,心中已是屬意祁王和景王了。
只是祁王掌着兵權,通身言行就好像沒有奪嫡的意思。
西門錦白是打定主意以後會幫着賢王的,賢王看好了哪一個,他便會幫着哪一個。如果將來星城是西門錦榮當家作主,西門錦白便動用自己的力量。如果是西門錦寒說了算,這倒好說了。
可如今這一打算又要拐個彎兒了。
西門錦白看魏汐月的樣子就知道魏汐月是在爲逍遙王掙人脈。將來只怕是魏汐月有求着他的地方。
就不知道逍遙王站在哪一邊。若是站在那位大皇子身邊,西門錦白斷然不會這般還這份人情。
他低頭看了看案上擺的畫像,心中嘆了一口氣。這幾日他已經畫了好多幅畫兒,畫上全是溫陽公主。
坐着的,站着的,笑着的,安靜的,都在被他收在了畫紙裡頭。
可沒有一張畫裡頭的溫陽公主是像賢王那張畫裡的模樣,笑得都把花朵給比了下去。
西門錦白這邊一嘆氣,溫陽公主就笑問道:“怎麼了?二公子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了?”
這才仲秋十分,溫陽公主身上已經穿了夾襖了,手裡還捧着一個暖爐。
西門錦白皺了皺眉頭。
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縱使他再怎麼不想回去,也必須得回去了。
早就有心腹將府裡的情形給透露了出來。西門錦白曉得,這回是必定要將溫陽公主給帶回去了。
只是要怎麼帶回去,還得從長計議。總不能夠讓人知道,他養了這麼多時日的安樂竟然就是雲汐國的溫陽公主。
傳出去,溫陽公主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再想着過幾日的中秋節。”
溫陽公主嘴角噙着笑容,淡淡地說道:“中秋家宴,自該是闔家團圓的事情,二公子想必是要回去同家人一處吧?”
往年中秋家宴,宮裡必定是要大過的。那些個妃嬪宮人們,都在這個時節得了賞賜
,衣裳首飾按着份例賞下去。人人臉上都掛着喜慶,穿得和花兒似的,鶯鶯燕燕的圍在一處,好不熱鬧。
因都是被葉麗妃給壓着不敢出頭,節日裡卻是不妨事的。
葉麗妃也在中秋和過年的時候才稍稍那麼和顏悅色一回,底下的宮嬪們也就在這一日都打扮得齊齊整整的,使着各種花樣兒爭奇鬥豔,都想着在這一日引得皇上去宮裡留宿,趁機懷上個龍種。
卻不想這一日皇上連葉麗妃那裡都不曾去過,總是先到皇后那裡拜祭一回,再整夜整夜地待在貴妃娘娘的宮裡,尋常人都不能夠去打擾。
在皇上的心目中,對皇后娘娘是敬,對葉麗妃是寵,而對貴妃娘娘纔是一心一意的愛了。
葉麗妃就是知道這一情由,才由得那些宮嬪們打扮去。反正誰也得不到好兒,她樂得做個人情,還能夠看着那些女子們猴兒一般鬧騰,多樂呵。
溫陽公主自曉了事理,就覺得這中秋宮宴甚是無趣,還是去歲跟着祁王去了封地,兄妹兩個才熱熱鬧鬧地過了一箇中秋節。
今歲離了雲汐國,沒有這麼多俗禮拘着,溫陽公主反倒覺得要舒服一些。除了想念幾位娘娘並哥哥,溫陽公主竟然是一點都不留戀那處宮殿。
那麼大,那麼深,庭院重重,又有什麼好!
西門錦白打量溫陽公主的神色,見她面上淡淡的,一雙遠山眉微微蹙起,還當她是想家。
心裡一疼,嘴上便衝口而出,道:“安樂,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溫陽公主怔了怔,知道西門錦白口中說的“回家”必是指回去城主府了。這下子回去,必得見到魏汐月等人了。
她這幾日跟西門錦白相處,心中竟是從前未有過的寧和安詳,巴不得一輩子都這樣無憂無慮地待在山澗小屋中。
清苦是清苦了一些,可卻過得簡單,沒有什麼煩心事情。
乍然提到要回去的事情,溫陽公主心中還有些不捨呢。
“二公子,你待我這樣好,可想要什麼報答?”
這話一出口,西門錦白先笑了。
到底是深宮裡養出來的嬌嬌女,到了這種程度,竟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恩客樣子來。但溫陽公主語氣和軟,這姿態一出來,卻不討人厭。心腸到底還是好,換了別的貴家女,受了這樣的恩惠也只當是理所當然的,哪還會再想到什麼報答上去。
“快別這樣,我心裡想着要照顧你,從來沒有想到什麼報答上去。”
溫陽公主先聽到他笑,心裡還有些惱怒,可這會兒聽見了西門錦白這樣說,便知道西門錦白是真的沒有圖什麼。
她卻滿心裡要報答西門錦白。
大皇子和楚遇、魏汐月等人弄丟了她,定然十分焦急,如果讓西門錦白尋回了她,不拘是哪一個,一定會重謝西門錦白。
就是父皇那裡,也一定會對西門錦白另眼相待。
將來萬一有個什麼,西門錦白也算是有個護身符了。
溫陽公主打定主意,乾脆就準備回去之後將西門錦白的功勞誇大一番,不僅是讓大皇子、楚遇等人感念西門錦白的好,甚至還想讓皇上、太子、祁王、賢王等也記得西門錦白的情。
注意一打定,溫陽公主原來還霧濛濛的雙眸忽地就清明瞭起來。
星城將來到底是誰當家作主,還沒有個定論呢。這會兒那個老的還好好地坐在城主之位上,且看將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