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我看不清任何的情緒,依舊是那麼地靜,在這份平靜裡,淪陷的,僅是我一個人。
“姬姬真的醉了……”
許久,他才說出這六個字,語音裡聽不出任何的感情,但,並不回答我問出的那句話。
他不會答的.我知道。
這問題的答案,其實,早該清明於心——他的心裡,只有江山宏圖,哪裡能有一隅位置給我呢?
不可否認,他是明君,可,卻並非女子的良人。
因爲,對於女子,他一直都是無心的。
愛上一個無心的人,註定是我一個人的劫。
所有的力氣,在這瞬間,悉數的消逝,不會再去問,不會了。
可,我仍沒有辦法回頭,愛上了他,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容許自己回頭。
原來,愛或不愛,都是帶着絕對。
絕對到,連一步退路都沒有。
所以,我要問出這句話,讓自己的心,一併在這絕對中死去,死了心,我就不會那麼痛了吧。
是的,心痛,很痛,很苦
醉酒,原來並非可以忘記一切,相反,只會讓自己更加清晰地明白心底的痛苦,而,這些痛苦是關於愛的。
“我醉了……是,我真的醉了……”
隨着他的這句話,淚卻悄然地止住,不想再流淚了,再痛再苦,都不想繼續用眼淚詮釋自己的脆弱。
我的脆弱,在問出那句話後,就該告別了。
手鬆開桌腳,我緩緩起身,步子很飄,頭很沉,這是醉酒的代價,而醉酒是我容許自己今晚放縱的藉口。
一個看似最完美的藉口。
伸出手,自己把臉上的淚痕拭乾,低斂眸華,不再去看他,青絲披散着,遮住我大半的臉。
這樣,也好。
形同鬼魅,再不是他心裡那個嬌俏溫柔的士畫姬,也比不過今晚明媚鮮豔的蓮美人。
如此被棄,也全是我的咎由自取,僅爲了,情難以堪,心何以堪“今晚……醉了……真好。”
搖搖晃晃地,我慢慢晃向軒窗,他在我的身後沉默,殿內,僅有我的聲音其餘,皆是一片冷寂。
推開一扇微閨着的軒窗,寒凜的風,夾着飄落的雪花一併涌了進來,風很冷,雪很冰,在面對這份冰冷時,我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僅是覺得很舒服,是的,真是舒服,說出那些話後,總算是舒服了。
今晚的雪,下得真大,外面的樹枝、甬道,都籠上一層白茫,手,伸出軒窗,有一片細白的晶雪落於手心,我微徽攏起,知道,握得住的,僅是最後的溼冷。
一如,現在我和他之間的情愫,亦都是關於溼冷的。
餘光撇到,殿牆下的那一弘涓溪,原來,這裡是傾霽宮,未央宮是沒有這一泓清澈的。
我是怎樣回來的呢?還是說,我根本就沒去過未央宮,一切不過是臆想?包括那酒,我是真的喝過,或者,連醉酒都是由着心的刻意演繹呢?
脣齒間隱約還有酒意醺醺,腿部的飄然之感,都再再提示我,應該是真的飲過那灼心之酒,算了,現在想這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神恍間,他的手,越過我的肩,把軒窗復閨上,雖阻了雪夜的寒冷,卻也阻了自由的呼吸,然後,他復把我擁住,和以前一樣,但,並不緊。
終究和以前還是有所不同的。
溫暖通過他的手心,匯融到我的手臂,真的很暖和。
可,這一次,我仍是沒有任何猶豫地掙開他的懷抱,因爲他擁得不緊,所以,這一次,我同樣很輕鬆地就離開了他的懷抱。
轉身,望着他,語音,是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平靜,在彼時情緒瀕臨崩潰後竟然還能有的平靜:
“您是皇上,註定,這後宮的三千佳麗都會視您爲她們的天,您也可以隨心地把柔情蜜語給任何人,只是,這種柔情和蜜語,和愛是無關的。”
我恢復對他的敬稱,一個‘您’字,一句‘臣妾’分明是把我和他的關係一併地疏遠了。
心底,疼痛隨着此刻這異常的平靜愈來愈明顯,好象是袱很鈍的刀,從心底最柔軟的那處劃開一道口子,因爲刀鈍,每一劃,都帶着更爲牽扯的疼痛。
“倘若能足夠堅強地活在這樣自欺欺人的假象裡,真的也不錯啊,畢竟外人看到的,都是您賜給臣妾的隆寵,這份隆寵,足夠讓臣妾在宮裡成爲人人豔羨的對象,亦能滿足一個女人最大的虛榮心。可,臣妾卻沒有辦法再繼續這樣自欺欺人.因爲——”
我努力的吸進一口空氣,這樣我纔能有勇氣揭開那柔軟處的傷口,哪怕揭開的代價,必然是漫着彌天的血,但,不會再是在他不可知的暗處。
其實,我真傻,爲什麼這樣的隆寵都不能滿足我呢?非要去計較什麼在禁宮中最不可得的感情呢。
“這裡,很痛,這種痛,是虛榮沒有辦法彌補的痛!付出了愛,哪怕不求回報,都沒有辦法看着自己所愛的人,擁着別人,都做得到波瀾不驚!而我這個傻丫頭,到今天才終於懂得,愛和喜歡的區別在哪。”
我的指尖指看自己的胸口,煙水藍羅裙的背後,我的心,或許,早就千瘡百孔了,日益成爲愈漸失控的女子,終於在今晚將所有的委屈隱忍悉數的爆發出來因爲,我沒有力氣再堅持了。
“當我僅是喜歡你的時候,只會簡單地開心、感動,當我開始愛上你的時候纔會莫名的失落、甚至流淚。 ”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從我第一次真的爲他流淚開始吧,原來,鳳台一躍的前晚開始,我就愛上了他。
“當初,我僅是喜歡你的時候,我要得只是片刻你對我好,好過一刻就是一刻,至於你和別人如何,我都可以當做看不見,聽不見,做到你想要的那樣賢惠無爭。可,當我開始愛上你的時候,我竟會期望永遠,永遠是你的唯一,容不得這份唯一,你同樣可以給予其他人。”
源於愛,所以我纔會不滿足於今日那些與衆不同的溫存,而想要永久地不同“但,這些關於喜歡和愛最本質的區別,你不會體味得到,因爲,你不會愛上一個人,你真的是無心的,或者說,你的心裡,,滿滿地容納着江山社稷,再容不下兒女私情。一切,如你曾經所說的一樣,你會得到我的心,可,你無心。”
愛上一個無心的人,他卻許你最美的一切,是幸,還是不幸呢?
“如果早知道現在的自己,會這麼痛苦,我是不是就不該回宮?但,我知道即便那時能預知會有今日,我也不會後悔再次入宮,至少,你給了我一個最完美最用心的婚典,哪怕,這是我記憶裡關於甜蜜的最後念想,亦是足夠了。因爲,那場婚典代表的,是我真正嫁給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或許也是唯一會愛上的男子,可惜,終究,那場婚典的最後是用另一個女子的鮮血做了結束!也見證了,誰都無法做你的唯一……”
婚典的那晚,我對他做了最後的坦白,關於那處坦白,其實,我奉是不願說的,說出的原因,也是全然是由於愛。
喜歡他的時候,覺得一切只要自然就可以了,他不問我,我絕對不會去坦白任何事,可,愛上他的那天開始,我就逐漸地學會了坦然,即便他不問,我也選擇把過往一一地坦白於他的面前,換得那一份坦然。
縱然彼時,他對我也有所坦然,可,帝王的感情,不會等同於我這樣一名心性太過狹隘的女子。
這是我和他的區別,這種區別,最終讓他清醒淡然,我沉淪深陷。
而我,在決定說出這些話時,就是準備被他遺棄了吧。
終是逃不過一個棄字。
該認命了吧。
可,我知道,喜歡一個人的話,隨時可以停止。但真的愛上一個人,註定沒有辦法休止,所以哪怕被棄,我也無法將這份愛收回。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看,我對他的是濃重如緋的愛,而不僅僅是蒼白的喜歡對,如果要用一種顏色來詮釋這份愛,我覺得應該是緋色,惟有那種熾熱絕對的顏色,才配得上愛。
我的手不再指着胸口,那裡,從今晚開始,到現在,連酒都麻痹不了的疼痛終於漸漸開始消逝,是痛到臨界點,所以再感覺不到任何的痛了吧。
“姬姬……”他低低地喊出這倆字,但,他眸底的神情,我卻還是看不清。
這纔是真正的他,他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始終是我不明白的。
我的付出,不過是一廂情願,未必是他最珍視的。
他曾經說,若要了林蓁的命,就是要了他的命。
他也對我說,若我死了,他的喜怒哀樂就一併被我帶走。
或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他同樣會對蓮美人,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
所以,夠了。真的夠了
“皇上,臣妾請奏——”我躬身跪下,第一次,徹底地跪在他的面前,很奇怪,他似乎從來沒有讓我跪過,第一次這麼跪下,俯於地,卻是在今天,“臣妾失儀,請皇上廢臣妾入冷宮。”
話,都說完了,與其讓他棄我,我想保留這最後的尊嚴和驕傲。
廢入冷宮,我就斷去所有的念想,冰封自己對他的感情,慢慢地,是否就能不再作繭自縛。
這宮裡,他要再寵何人,也與我無關,哪怕,我還會繼續無望地愛着他。
可,心,是不是可以不再爲他而痛呢?
我不要,讓所有的愛,一點一點,碎在他的對別人的纏綿溫柔裡,那樣,每一處,都會僅剩疼痛,關於愛的記憶,也就只剩下和痛有關的。
對我而言,那纔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容許我帶着這些許的甜蜜記憶,被他所棄吧。
也成全最後的尊嚴,和驕傲。
既然,一入禁宮,就再沒有出去的一天,那麼,冷宮,應該是唯一的去處。
許久許久,他都沒有聲音,甫啓脣,他的語音低暗,然帶着絕對:“朕——永遠不會廢你入冷宮!朕說過,不會負你,爲何你就不能信朕呢?
他邁步走近,不容分由得狠狠把我拉起,納進?“不裡,這樣的狠,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他用力的按住我的背,我只覺得整個人,快要被他揉碎了一般。
頭好葷,我的臉埋在他明黃色的袍肩處,連呼吸都不再順暢,可他,卻不容我再次掙脫:
“朕欠你的解釋會還你!只是在這之前,相信朕!並且給朕一點時間去處理好一些事!”他堅定地說出這句話,頓了一頓,語意裡是我聽得懂的憐惜,“你可以傻,但不能傻到不顧自己的安危!今晚,若那熊真的傷到你,你讓朕該怎麼辦是好?你可知道,當看到那隻熊向你衝過去時,朕再一次覺到失去你時的懼怕,對,朕身爲天子,也會懼怕!怕失去你,失去這樣一個傻、呆,並且似乎永遠拎不清的丫頭!朕已失去你一個月,那一個月的滋味,朕不願意再去想,更不願意再去品!”
我當然記得,那熊快傷到我時,是他替我擋住的,我不會忘記,可,我卻不能去想,每一想,耳邊就會同時響起,他喊出的那句話,那句對紀嫣然情意纏綿的話!
是怎樣的情,才能讓他說出不能失去她呢?
我不知道。
“姬姬……”他的手稍稍鬆開我的,把我的手牽起,放在他胸口的位置,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道, “你——在朕的這裡。”他的手按得我的手那麼緊,我能感覺得到,手心,他的心,是怎樣的跳動。
他的心,並非是平靜的跳動。
砰,砰砰,砰砰砰,有力,但,卻不從容。
他,原來,真的是在掩飾着自己!
“你若去了冷宮,這裡,誰來填呢?真的,要讓朕把蓮美人填在這裡嗎?”
說完這句話,他的脣邊綻開一抹笑意,這抹笑驟然讓我無法再次僞裝平靜。
“爲什麼你現在才說……爲什麼我剛剛那樣求着問你,你都不說……”
惱意剎那間席捲上來,他的笑,是哂笑吧?他的話,更是嘲諷我終於明白,他故意地撐到現在,看我說盡所有話,丟盡所有的醜,纔回答我所要的那句話。
玄憶,爲什麼,每次,都是你操縱着全局,看我傻傻得困在局中,卻可以遠遠地,望着,淡淡地笑呢?
我的手驀地從他手裡掙開,握成拳捶在他的胸口,我惱他,真的惱他“我知道了,你就是要看到我難受,看到我失措,看到我爲了你悲得悲失然後你才滿意,我與那些女子一樣,都爲了你亂了自己的心,對不對?”
我的樣子真象一個刁婦啊,他卻並不抓住我捶打他的手,只是任我捶着他一直到,我再也捶不動,他才輕輕握住我的手,柔聲道:“姬姬,終於爲朕吃了醋?這醋還吃得那麼大?”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忘記他是帝王,只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君一樣,掙着他的手,一疊聲的嚷着。但,這疊聲裡,分明,我的語氣,再做不到方纔的激越,更多的,是嗔怨。
其實,有些話,真的是說不得的啊,真的是。
可惜,彼時的我,並不知道。
他猛得復擁住我,我聽到外面的更漏聲響,原來,此時此刻,除夕纔剛剛過去,也就是說,他陪我守了歲?
卻是在我用力捶打看,說恨他時,守過這一年,屬於我和他的第一個除夕。
他覺察到我的突然安靜,下頷抵在我的青絲上,語音是那麼溫柔:“姬姬竟然會說愛胱努朕真的沒有想到……”
他也滿足於我對他說愛嗎?
“姬姬,相信胱努用不了多久,朕一定會給姬姬一個最滿意的交代,好麼?
他不需要對我交代什麼,真的不需要。
他俯低身子,指尖擡起我的下頷,眸底滿是笑意,但,這一刻的笑,再沒有絲毫的哂意:
“朕的姬姬.怎麼這麼醜了?”
我醜嗎?我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下臉,臉上,滿是淚漬,和着妝容,一定是花了臉吧。
他取下汗?巾,一點一滴地替我擦着這張髒髒小花臉:“朕是君王,有些事,雖然必須要做,但,朕清楚,有些事也是一定要堅持的。”
是,他確實爲了我堅持了許多事,我都知道。
頭越來越葷,酒的後勁又上來了,我望看此時的他,卻仍是看不清楚他真正的神色,是不是因爲這酒的關係呢?
“小酒鬼,竟學着別人去喝酒。”
他輕嘆口氣,擦完我的臉,正想把我抱起,我低聲:“不要你抱……”
是,我不要他抱,他今天的懷裡才抱過紀嫣然,我爲何還要他抱呢。
“那你自己走回去睡。”他的話裡帶着明顯的笑意。
走就走,我剛能走到窗前,我現在走不回去嗎?
搖搖晃晃的,一直緊繃的思緒因他的一番話驟然放鬆間,就是睏意席來時分我搖啊搖地,腳,底一軟,身子,竟綿綿地癱了下去。
他有力的手把我在癱軟的瞬間扶住,我不再掙扎,一個轉身,倚在他的-“不裡,手,輕輕地勾住他的頸部,用力一拉,他的人隨着我,一併跌滾到地上鋪就的厚厚絨毯之上。
殿裡,籠着銀碳,我看到,那紅紅的碳火從底部的綞空處隱約地折射出星星佔、點的光來,映得他的臉和我的,都一併地沾了紅葷。
真的是碳火映紅的麼?還是,原本,臉就這麼紅呢?
我的臉紅,是酒的後勁,絕對不是爲了他所暈紅。
那麼他的呢?
是看着我也臉紅了麼?
他既然是明君,那我,偏要讓他現在做不成明君。
哪有明君,會和妃子滾在這絨毯上呢?
心裡,不再疼痛,從他告訴我,我其實一直在他的心底,我就不再疼了。
我還是個孩子吧,得到他的迴應,就會欣喜得忘乎所以。
手復緊緊勾住他的頸,語音低迷,帶着一種越來越灼熱的感覺,我的身子如蛇般粘住他的:
“小妖精,快起來,不然明日又得着涼!”他的聲音低嘎,好象在忍着什麼呃.他在忍什麼呢?
我知道,但,既然,他剛剛這幺逗我,讓我幾乎萬念俱灰,現在,我就藉着這越來越不甚清明的醉酒,也讓他難以忍耐吧。
菸灰藍的羅袖委落,玉潔冰肌頓現:
“不要……這裡舒服……”
我漸漸迷離的眼,離得那麼近終於看清他眼底的忍耐,忍得那麼辛苦,呵呵玄憶,你真的不好美色嗎?
我知道,怎樣的我,最嫵媚,一直都知道,在南越初入宮時,那些教導嬤嬤並不是白教的,甚至,這也極可能是姬顏的吩咐。
她希望,我能取悅青陽慎遠的。
所以,對於這些房中秘術,我也被迫學得一知半解。
我身上的毒,太醫既然說能醫好,是否真的不是那麼嚴重呢?我真的想成爲他的女人.真的想。
但,或許,我還是不該在這個時候,用誘惑去挑逗他吧。
恰在此時,他的眸底掠過一絲我看不懂的陰霾,他的手用力分開我勾住他的手,語音恢復冷靜:
“聽話!”
只這一句,他已然起身,不容我掙扎地,把我抱起,走到榻邊,我想抓着他的衣襟,但身子在接觸到榻的剎那,還是抓不住什麼,酒意到最後,僅變成,昏昏欲睡,而這一睡,顯然是比平常任何時候都要沉。
冗到我在夢裡,漸漸有些分不清,哪是夢境,哪纔是現實。
:j己澱的夢中,我彷彿聽到他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今晚,本是要陪着你看那份驚喜,卻未料……”
接下去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在這片空白中,再次醒來,已是翌日清晨聽得我起身,佟兒從殿外走了進來:
“娘娘,您醒了?”
我環顧四周,自己睡在錦被下的衣裳,並不是昨晚煙水藍的那件,而是平日裡就寢常穿的粉鍛中衣。
“佟兒.本宮——”
昨晚的記憶雖然有些零亂,還是歷歷在目地從眼前浮過。
“娘娘,昨晚您很早就回來了,一回來就讓奴婢給您找酒喝,喝了兩盅,您就睡了,想是夜宴時,娘娘也愛了驚訝,用酒壓驚吧。”
爲什麼她說的事,讓我覺得那麼Ir百生呢?
“皇上——”
“回娘娘的話,皇上H乍晚到現在,一直在悠璃宮陪着蓮美人。咋晚夜宴,若非蓮美人,恐怕那熊就傷到了龍體。蓮美人可真是勇敢啊。”
難道,昨晚,真的是我夢境麼?如果是夢,爲什麼這麼清晰,甚至清晰過她所說的呢?
“對了,娘娘,皇上讓卓公公過來傳了話,讓娘娘好生休養着,這些天,風雪太大,娘娘體寒,多歇在宮裡爲好。”
似真非幻,可,我知道,n乍晚必定他來過,我真正切切地聽到那些話,只是這,或許,又是不可爲人道的罷。
玄憶,你說過,要給我一個解釋,讓我等你,好,我就等。
縱然,我不知道,這一等,等到的是釋懷,還是在等待中即便心碎,也要裝做無痕……
除夕夜宴的熊襲,宗正寺連夜徹查的結果爲熊發狂失常,乃馴養不當所致該戲班上下一衆等背受到牽連,被問斬刑。
而皇后自然也擔了罪貴,據聞,除夕當晚,她就徹夜跪於香梅殿前,直到蓮美人悠悠醒轉,親口替皇后求情,玄憶方準了她迴風儀宮繼續反省。
正月初一H向午方過,玄憶便頒下聖旨,晉蓮美人爲蓮妃,賜居未央宮。六宮同賀,均賞明珠一斛。
這一旨下,六宮皆驚。
一夜驚變,處理得速度亦是雷厲風行。
這層雷厲風行中,彷彿,又是刻意地在隱瞞着什麼。
彼時,我正喝着院正奉的湯藥,檀聆呈上這一斛明珠時,還是,略-陋了一-陋望看那圓潤的明珠,我淡淡地吩咐:
“碾了做珍珠粉。”
內侍通稟間,林蓁恰從殿外進來,瞧見我的神情,笑道:“不必碾了做粉,直接給你家主子鑲到門檻上就罷了。”
“嬪妾參見貴妃娘娘。”我放下藥盞,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林蓁目光微轉,問俯身在旁的院正,“婕好的病怎樣?”
“回娘娘的話,婕妤不過是體寒畏冷,稍加調理,定會康復。”
“本宮這個妹妹,自幼身子就不好,此次入宮,本宮應允過父親,要好好照顧妹妹,所以,勞煩院正費心了。莫矜,賞黃金一兩於院正。”
“貴妃娘娘,微臣實不敢當!”院正跪拜於地,有些惶恐。
是啊,宮裡主子賞銀,一般也就十兩銀子,這黃金一兩,真真是超了十倍的份子,也難怪院正不敢承愛。
“本宮賞你,你收了便是,否則,就是違諭。日後好生替本宮料理妹妹的身子,本宮自然還會重重有賞。”
“微臣謝貴妃娘娘重賞。”院正有些戰兢地接過這錠金子,復對我道,“娘娘今日的脈息不穩,想是受驚所致,晚膳後微臣會再爲娘娘另開一?阽安神的方子”
o
“有勞院正大人了。”我勉強地微微一笑,將藥盞放至一邊。
“那,微臣暫先告退。”院正躬身,對我和林蓁一拜,方退出殿外。
“你們也都退下。”林蓁吩咐。
一旁伺立的宮女,包括莫矜都退出殿外。
殿內,又是我和她二人。
“這,可是妹妹昨晚遺落的簪子?”她手鬆開,裡面宛然,是那銀製的合歡簪。
“是,多謝姐姐了。”
我本以爲,這簪掉落在文奉殿,再尋回估計也頗費些日子,卻不想,竟到了她手上。
“咋晚,清理現場的禁軍發現,呈於我的。”她緩緩坐至我的跟前,眸光略轉,看到几案上置着的那合歡花形的盒子,不由隨手取過,道, “妹妹這麼喜歡合歡花?”
“不過是瞅着好看罷了,談不上如何喜歡。”
心裡還是有着計較不能放下,所以,此時,我並不承認自己喜歡合歡花。
她的手隨意地撥弄着那盒子,卻驟然眉心一顰,索手從盒邊拈起一點什麼放至鼻邊輕聞,隨着這一聞,她連眉心都一併顰緊起來。
“姐姐,怎麼了?”
“妹妹,這盒子裡是什麼東西?”
“不過是冰糖葫蘆。”
“妹妹從何而來?”
我有些詫異她的瞬間變化的神情:
“是昨日皇上賞下的。”
她的眉心慢慢鬆開,脣邊浮起冷笑:
“妹妹,可知道,這是什麼冰糖葫蘆?”
“姐姐,有何不妥嗎?”
她把索指遞給我,指尖宛然有赫色的蠻糖,想是盒沿邊不慎留下的:“這叫百歸蜜,也是熊最喜歡的一種蜜,只長於深山中,名爲百歸,百蜜歸一,即便膈了百里,仍是蜜香沁心,怪不得,昨晚聽禁軍回稟,熊是撲着你而去的,原來,是這蜜的緣由。”
“姐姐……”我有些愕然,這冰糖葫蘆是玄憶賜下的,但他沒有任何理由要害我纔是。
“這盒子是誰送來的?”
“是襲茹。”
“妹妹,這百歸蜜昨日就差點要了你的命啊!你真真是不小心,怎地連這都會食用。”
“姐姐又何以確定這蜜有如此的功效呢?”
“那年,我曾隨皇上去南苑獰獵,爲了吸引第三進的熊,曾見禁軍把這蜜塗於樹枝上,待到熊被吸引而至,再圍擁繳殺。當時,我好奇,想嘗一下這蜜糖的滋味,生生是被皇上阻下的,說這蜜入了人的肺腑,需得一日才能散味,若我要嘗,南苑的熊就非得都被我引到山莊裡不可。”
“姐姐的意思是——”心,驟然一冷。難道,真的是他嗎?
如若昨晚發生的是真的,他所說的欠我一個解釋,是否也包括這串冰糖葫蘆呢?!
氣悶,我努力讓自己不再失態,林蓁的手撫上我的手,頓時驚覺手底的一片冰冷:
“妹妹,你怎麼了?妹妹!”
她略帶急聲地喚我,我勉強露出蒼白的笑容,道:“沒有什麼,剛喝了藥,有點悶。”
“妹妹,是藥讓你悶,還是姐姐的話讓你悶呢?”
她的手緊緊覆住我,一字一句,都透着讓我無法不動容的真誠:“這宮裡,最計較的,就是我們女人的心,你心裡有了計較,怎會不悶呢?
我沉默,只用手碰着那合歡花的盒子,這一碰,才發現,自己竟又是胡思亂想了。
而她接下來說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昨晚,那隻熊,怎會僅僅是發狂失常,我看過那熊的屍身,曉得恁是十幾個禁軍圍上,犧牲了大半,才制服的,那熊眼珠子不閉,仍顯着血紅,明明,是有人讓它失心瘋纔對,而,偏偏你又用了這含百歸蜜的冰糖葫蘆。”她嘆了一口氣,話語裡的意思,我當然聽得明白,“皇上雖不見得就是這等薄情之人,可他身邊的人,卻仍是不能不防,或是那人使得也未可知。”
襲茹麼?
我找不到任何她要害我的理由。
玄憶,他若要害我,也不用來護我。
誰下的毒手,定是最後愛益之人——譬如,紀嫣然。
我並不清楚,她是怎樣近得這串冰糖葫蘆的,可l咋晚她的出現,顯然是一個要爭得聖寵的女子,若要爭得聖寵,必然留着命是最重要的。
但,倘若因着合生救帝,萬一賠上的是自己命,豈不失算?
沒有一個女子會這麼傻,她背後的策劃者皇后也斷不會容她這麼做,何況這熊戲本是皇后的特意安排。
除非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很清楚,這熊要不了她的命。
或者該說,她那一刀,看似弱質女流,卻能劈中熊的要害部位。因此,熊臨死前拍過去的那一掌,才只是讓她受了今後得以晉封的傷,卻留了享受這一切的命。
做到這一點,沒有之前縝密的籌謀,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昨晚那場夜宴的兩次意外,都是她背後的主子,皇后的籌謀,兵行險招,捧紀念嫣然上位,要的,就是她日後的知恩回報。
“妹妹,有些事,還是不要太想明白爲好,否則,你會象姐姐一樣痛苦。”
她帶着嘆息說出這句話,“帝王后宮中的女子,只能做到委屈求全,你明白嗎?
“
“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就不適合這後宮。譬如昨晚,任何人都該以爲,我會受不住,但,我情願避開,讓自己不去目睹那份殘忍,心就不會再痛,這是三年下來,我學會的一個法子,雖然,有着愚人自愚的意味,不過真的很好用。”
自欺欺人,誰都會啊,只是,我怕活在這當中太久,會連我最開始的初衷都一併忘記,變成連自己都不認得的女子。
澹臺嫿,墨瞳,林士畫,無論這名字怎麼變,至少現在,我還是最初的那個我唯一不同的,僅是現在的我,懂得了愛。
“妹妹,蓮妃目前雖是皇上最寵之人,但,姐姐亦會助你一臂之力,相信姐姐。”
“姐姐,我不要這樣子,真的。”我斷然拒絕。
如此也象她們一樣用心計去上位,我不要
從我坦白的那天開始,我就想要純粹地去走宮裡的每一步,這每一步,必然是與任何心計無關的。
否則,待他還我一個解釋後,我該如何去解釋我所做的一切?
若不解釋,我對他就是欺瞞。
所以.我不能要
她似乎有些訝並我會這麼不加思索地拒絕,不過旋即依舊笑着道:“這宮裡,你不爭就意味着失寵,妹妹,難道,你真的想要如此嗎?”
如果沒有他的心,失寵,又有什麼關係呢?
沒有心的寵愛,我同樣不要!
“姐姐,如今你產下子嗣,又晉爲貴妃,實是雙喜之事,何必再爲妹妹考慮周詳呢?”我岔開話題,今日的我,不想在這問題上與她在有過多的糾葛。
“我說過,我要的是,我們姐妹專寵於宮裡,哪怕,我不得聖意,我們林府也不能輸於風府!”
後宮融上前朝的爭鬥,實是最要不得的,她今日走到這一步,成也是太尉千金,讓她得以蒙得最初的聖憐,敗,應該也是源於她是太尉的千金,把前朝的一較高低,運到後宮的傾訛,是帝王最忌之事。
因爲,這不會是一種制衡,而是取合的難當。
“妹妹,宮裡,要不得心軟,你慢慢會知道。”她起身,若有所思地道,“昨晚沒有拜成月,不知今晚,是否能見月華。”
“一定可以,姐姐今晚定能得償夙願。”
“但願如此罷。”
她的悵然,其實並非沒有理由。
或許,在那時,她就隱隱地知道,自己逐漸失去皇恩,是沒有辦法挽回的事實。
接下來的一月,玄憶第一次沒有再翻任何一宮的牌,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歇在未央宮伴着蓮妃,一時間,未央宮再不似以往門庭冷清,踩高拜低是宮裡最本質的選擇,誰得寵,即便暗裡,有着波濤洶涌,明處,蓮妃仍成了後宮諸嬪妃爭相把結的對象。
椒房殿卻沒有再修復,玄憶命人在那處砌了一個玉石雕成的圓形臺子,飾以玫色的帳慢,據說,風起時,那玫色,便將整座未央宮蘊得更加旖旎如畫,美不勝收,尤其,那臺的四周垂掛着各式琉璃的風鈴,鈴音隨風,更是清脆動聽。
而,玄憶入夜就會命人在臺的四周籠上無數的銀碳,然後伴着蓮妃,在他每逢免朝的前一日,甚至徹夜,就臥於那,看着天上的星星。
真的很浪漫。
在這一月的等待中,我獨自度過了第一個元霄節,獨自,走進了第一個在鎬京的初春。
這個初春,帶給我的,終將不是一帆風順,卻是徹底改變我人生的初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