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宓茶?”
柳凌蔭震驚地後退了半步, 她不想顯得這麼窮酸沒見識,可她再怎麼也想象不到,那連手機壞了都拿不出錢修的小姑娘會出現在這樣一輛車上。
嚴煦倒是鎮定許多,她從不在乎物質方面, 是好是壞她都無動於衷。
宓茶意料到了這份反應。她蹙了蹙眉, 苦笑道, “校門口不能長時間停車, 你們先上車, 路上我慢慢跟你們解釋。”
嚴煦並不扭捏, 她第一個進了車廂, 可即使是從不在乎物質條件的她,在進車時也不禁一頓。
車子只是個代步工具, 但進入這輛GMC的剎那觀感截然不同, 車內的空間極其寬敞舒適,不像個車,倒像個小會議室。
她自覺地坐去了後排, 把宓茶手邊的位子讓給了沈芙嘉。
柳凌蔭是第二個上車的, 她從宓茶身旁的座位經過時,掃見了縮在駕駛座後側的液晶電視, 尺寸和家用電視沒有區別,薄薄地縮在平臺之下,宓茶的手邊有兩排的控制按鈕,想必其中就有升降電視的按鍵。
平心而論, 大小姐柳凌蔭還沒有過在車上看那麼大電視的體驗。
兩人都去了後排,然而, 片刻之後,宓茶身旁的座位依舊是空着的。
沈芙嘉站在車外, 她提着給宓茶家人買的抹茶卷,一動不動。
那抹茶卷是她在在商場中挑選了一個小時的結果,四塊小卷花費了兩百塊錢,很不便宜,但此時宓茶身下所坐的車子卻是整整兩百萬,是她連見都不曾見過的車型。
宓茶對上了她的眼睛,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片刻,沈芙嘉半瞌了眼瞼。
她邁步,踏上了入車的臺階,坐去了宓茶身旁。
嘉嘉……
宓茶嘴脣無聲地動了動,她讀懂了沈芙嘉此刻的情緒。
沈芙嘉入座之後,扭頭,衝她一笑,“看來我是傍上了富婆了?”
這句話一下子令宓茶的眼眸亮了起來。
她撲入了沈芙嘉懷中,埋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恢復了往日的親暱,“嘉嘉,你今天好漂亮,身上也好香呀。”
沈芙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擡手摸了摸宓茶拱在自己懷裡的小腦袋,柔柔道,“好了,走吧。”
她正要去關車門,然而在伸手的同一時刻,車門自動關閉。
少女的指尖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她沒有立刻收手,像是被觸碰到的含羞草一般,從指尖開始慢慢地、一點點地蜷縮了回來。
宓茶埋在她的肩胛處,沒有看到這一幕,然而坐在沈芙嘉後方的嚴煦和柳凌蔭觀察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眸中皆有些複雜。
車子啓動,聲音便和普通的小轎車不同,駕駛座後升起一塊兒隔音板,司機知趣地主動和幾個女孩兒隔離開來。
嚴煦聽到了隔離板升起的聲音,目光下意識地朝前面看去。
這麼一看,她倏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就像是先前那輛黑色轎車行駛過去的氣息一般。
難道,這是一位高等級的能力者?可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顯然不是宓茶的爸爸或是長輩,只是個專職司機而已!
且這氣息和黑色轎車裡的極爲相似,嚴煦想起了柳凌蔭的那句話——
“反正我家是不會花兩百萬買這種車的,又不是國家領導,普通人用不着那麼強的保密性。”
難道說,那輛黑色轎車做的是“掃路”的功能?如同政要出行,封鎖道路一般,是在提前排查四周的隱患。
這未免也太興師動衆了一些。
但這些不過是嚴煦的猜測,她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旁邊的柳凌蔭可按捺不住性子,等不及地發問道,“好了,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着車子的發動,宓茶也稍稍從沈芙嘉懷裡退出了一些,兩人的座位並不相連,中間隔着扶手過道,她最終還是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對不起大家,瞞了你們那麼久。”宓茶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低着頭,想了半天,最後只慢吞吞地說道,“其實,我家裡條件還算不錯的,爸爸媽媽又總是擔心我有危險,所以我出行一般都坐這種車子。”
她擡手,碰了碰車壁,“這裡面的夾層上烙着一些防禦性的咒術,可以抵擋四級狂戰士的全力一擊,非常的安全,大家不要擔心。”
“沒人擔心這個。”柳凌蔭抱胸,莫名其妙道,“爲什麼我去朋友家還要擔心能抗住幾級狂戰士的一擊?”
她又不是去屠龍,她也不是要被勇士屠的龍。
“等等,你說幾級?”嚴煦卻陡然一驚。
宓茶重複了一遍,“四級。”
她這麼一說,沈芙嘉也發現了問題。
“目前能力中心研製的防具最高規格是五級,即便是給軍方的防護服也是這個等級,聽說只有少將以上的將軍在授銜之時能夠得到一套四級的防護服,因其成本極其昂貴、製作起來十分不易,因此至今都沒能普及。”她怔了怔,終於繃不住臉上的微笑,“茶茶,你到底……”
“我……”宓茶擡眸,對着三人的目光,尤其是沈芙嘉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忽然有一種背叛的愧疚感。
“對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爸不是開餐廳的麼,還是平價餐廳,還有你媽媽,不是文員嗎?”
“沒錯,我爸爸是開餐廳的,價格也是平價,”宓茶點了點頭,“他開的是連鎖店。”
宓茶爸爸繼承的家族企業是老牌的快餐店,在全球開設了九千餘家,當擁有不菲的收益之後,有頭腦的商人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除了開自家餐廳以外,還在各處投資,是十數家企業的董事。
到了現在,宓家的大部分收益並不來自自己的企業,而是來自其他版塊的投資。
“至於我媽媽……”她頓了頓,“我媽媽是牧師,但卻沒有做牧師的本職工作,她是一名文員。”
柳凌蔭茫然地眨了眨眼,“牧師?做的是文員?那不是老師嗎?”
被宓茶這麼一提示,嚴煦先她一步猜了出來,“難道是牧師協會的管理者?”
宓茶點點頭,“是的,我媽媽在牧師協會做管理工作。”
當一個牧師不再使用法杖,而處理起文件,她要麼是做教師,要麼是晉升爲了管理者。
她雙手抓緊了膝蓋上的衣服,緩緩地道出了一切,“而我隨母姓百里,宓是我爸爸的姓,我的原本叫做百里覓茶,尋覓的覓。”
“百里覓茶……”
柳凌蔭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愣愣地呢喃,“好像奶茶的牌子。”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宓茶蹙了蹙眉,軟乎乎的手指纏在了一起,糾結來糾結去,“因爲爸爸是姓宓呀,百里加外姓,這是百里家的傳統,如果爸爸姓郭的話,就是百里果茶。”
“那不就完全是個奶茶了嗎!”
沈芙嘉哭笑不得,她握住了宓茶扭來扭去的手,替她解圍,“仔細想想,還是有些詩情畫意的。”
“嗯,”宓茶點了點頭,“這是我爺爺——哦,我媽媽那邊的爺爺幫我取的,他是個很有文化的書法家。”
百里覓茶,從這個名字中不難看出,宓茶一家對這個孩子極爲寶貝,將其視爲千辛萬苦才求得的珍寶。
“你媽媽那邊的爺爺?”柳凌蔭被這繞口的稱呼給聽糊塗了,“什麼叫你媽媽那邊的爺爺,爺爺不就是爸爸的爸爸麼。”
“按照你們的說法,就是外公。”宓茶嬌憨地笑了下,“我的外公外婆不喜歡我叫他們‘外’字,聽起來像是外人,所以兩邊都用爺爺奶奶稱呼,這樣親切一些。”
“原來如此。”
嚴煦捏着下巴,思忖道,“你說的那個百里,莫非就是‘東百里’中的百里?”
“對,就是那個百里。”宓茶羞怯地點了點頭,提到自己的姓氏,她的語氣神態雖然害羞,但透着一股自豪。
大部分時間宓茶都不能露出姓氏,這一次她也是專門徵得了媽媽的同意,才能把實情告知408的幾人。
“東百里?”柳凌蔭茫然,“那是什麼?”
嚴煦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柳凌蔭,你不能只關注本專業的事,一些基礎通識,你還是該涉獵一些的。”
“這也不能怪她,我們高中能力課就那麼點課時,連本專業都講不完,這些到了大學纔會開課。”沈芙嘉替嚴煦道,“所謂‘東百里,西邊秦’指的是全球最大的兩支牧師家族,一支姓秦,遠在西域;另一支便是宓茶的百里一族。百里一族坐落在東方,發源於堯國,後輾轉舜國、夏國、商國等地,五十年前才遷至我們禹國,其歷史已有兩千多年了。”
這個世界上有着各式各樣的家族,他們以集團的形式存在,有強有弱,是各國政府的有力支持者,一個強大的家族可以輕鬆左右一國政治,甚至擁有自己的附屬國。
不過因爲牧師本身數量稀少,並且沒有自保能力,因此牧師的家族也屈指可數,且大部分熬不過幾年便解散,能活到現在的牧師家族,麾下皆是養着一披極其強大的能力者,堪比一支大國的軍隊。
“五十年前纔來的?”柳凌蔭微訝,“這麼算起來,宓茶、啊不對,百里覓茶,你還是個舜人?”
“還是叫我宓茶吧,我在家裡的時候,家人也都只叫我覓茶。”她說着,反握住了沈芙嘉的手。
少女的五指順着沈芙嘉的指縫插.入,與她十指相扣。
“我們百里一族一直在東方繁衍生息,據說我們這一族的起源便是那位達到天極的牧師。不過,奇怪的是,我們的嫡系弟子基本都是女孩,通過母親一方繼承牧師的能力,像我的哥哥,他就沒有繼承到媽媽的天賦,所以也沒有被冠以百里的姓氏。”
“難怪你天賦這麼高,原來是名門望族的子弟。”
普通人裡怎麼會有那麼多天才,出一個嚴煦、一個沈芙嘉已是不易,可宓茶輕輕鬆鬆就超越了她們所有人。
現在幾人才明白,原來她本就是高級牧師的血脈,加上有家族的支持培養,成長焉能不快。
沈芙嘉眼神閃了閃,她想起了考試之前,宓茶在浴室裡問她的話——
“嘉嘉,什麼樣的高度你才能滿足?”
那時候她以爲是期末考試令宓茶感受到了畢業的壓力,所以纔有這麼一問,可現在看來,那或許是百里家對宓茶的伴侶提出了某種要求。
今天看見這輛車的一瞬間,沈芙嘉確實受到了衝擊,她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自卑的想法。
可當她回想起宓茶這段時間的心神不寧,她才明白,恐怕宓茶背地裡一直在替她向家裡周旋。
想到宓茶在她不知情的時候承擔的壓力,那些自卑落寞感一下子散去,轉而升起了一股愧疚。
那麼長的時間裡,她竟然沒有發覺宓茶的異樣,讓她一個人爲了她揹負了重擔。
沈芙嘉的手指動了動,和宓茶的五指扣得緊了些。
不管她是宓茶還是百里覓茶,在沈芙嘉的懷裡,她就只是茶茶。
宓茶感受到了她的迴應,沈芙嘉的手指明顯用了力氣。
如果說車門剛開時,沈芙嘉的態度是飄忽而疏遠的,那麼現在,她的態度已慢慢堅定了下來。
她選擇留下,留在宓茶身邊,接受屬於來自一個家族的審判。
柳凌蔭目光遊移了一會兒,她看着前面兩個沙發中間牽着的手,眉眼口鼻都控制不住地擰巴了起來。
她知道,前面的兩個當事人一定心中非常甜蜜,但這幅畫面落在她這個局外人眼中,像是兩坨鼻涕中間牽着一條絲兒。
真叫人噁心。
“那這麼說,宓茶你是百里家的嫡系子弟咯?”她選擇開個話題,讓自己轉移一下注意力。
“能配備四級防護罩,肯定是嫡系子弟。”嚴煦摸着車壁,似乎很想把它撬下來看一看裡面的咒術到底是什麼樣的。
“該不會是族長的女兒吧?”柳凌蔭這一問問道了關鍵所在,沈芙嘉同樣在乎這個問題。
“當然不是,”宓茶咯咯地笑了起來,“剛剛纔說過,我媽媽在能力者協會工作呀。”
從一模開始,她便一直擔心朋友們會因爲她的身份而轉變態度,如今看來沒什麼可擔心了。
沈芙嘉鬆了口氣,不是族長的女兒就好,如果是百里族長的女兒,宓茶就必然會肩負繁衍子嗣的責任,並且其伴侶的要求必定極高。
像她這樣的平民,就算努力一輩子也配不上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
百里一族作爲問鼎世界的最強家族之一,傳聞族內有五名長老,每一位都超過了一級,進入了天地人王的境界。
沈芙嘉一個劍士本不該知道一個牧師家族的事情,但因爲禹國的唯一一名天極輕劍士就在百里家中,故而,她纔在瞭解這名輕劍士的同時涉獵了一些百里的傳聞。
天極的輕劍士……這似乎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巨峰,達到了人類的極限,任何一名天極——哪怕是王級,那都是所有人認可的無冕之王,真正做到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輕而易舉地就能扭動乾坤。
天極的強者,全世界登記在冊的不過五位而已,其中一位盤踞在百里之中,正是因爲他的存在,使得百里家族在這幾十年裡又登上了一個新的階梯。
天極二字實在太過沉重,僅僅是文字所展露出來的威壓,便讓人不自覺的屏氣凝神。
幸好宓茶只是嫡系的旁.□□麼她應該還有機會。
沈芙嘉將宓茶的手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這是一個佔有慾極強的動作,她的肢體語言在傳達出一種訊息——
宓茶是她的。
若是別人做出這個動作,宓茶一定惶恐不安,可由沈芙嘉做出來,她心中盤旋了一個月的擔憂因此一下子煙消雲散。
有些話宓茶沒來得及明說,也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可顯然,她的嘉嘉已經懂了。
她知道了宓茶在擔心什麼,這便是她給出的迴應:
她不會退縮。
“那我們現在去的是百里家?”柳凌蔭問。
“不,”宓茶搖了搖頭,“本家不在Z省,現在去的是我讀書住的房子。我爸爸媽媽經常出差,尤其是媽媽,因爲工作需要,全年基本待在首都,只有我回家的時候他們纔會回來。”
“那你爲什麼不在首都讀書,要跑來錦大附中?”柳凌蔭不解,“首都的教育資源應該比我們這裡好吧。”
“我小學初一都是在首都讀的,後來因爲一些事情……”說到這裡,宓茶的語氣低緩了一些,她沒有詳說,含糊地掩蓋了過去,“因爲媽媽和錦大的鬱校長是好朋友,她希望我以後去錦大上學,所以我初二的時候就來了H市,再後來就考上了錦大附中。”
“難怪你們拒絕了能力中心和那麼多大學的邀請,原來是一開始就有目標。”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車窗始終被遮陽簾所覆蓋,沈芙嘉觀察了一會兒,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速度很快,不僅外面看不見她們,她們也看不見外面。
這是在有意堤防她們記住路線麼。
宓茶的家人似乎對宓茶的安全極爲看重……等等!
沈芙嘉腦中倏地閃過一道回憶,她想起了請假之後再也沒回來上課的謝錦昀。
在謝錦昀強吻宓茶的第二天,他便忽然休學,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這其中似乎有着某種隱秘的聯繫。
沈芙嘉的洞察力確實敏銳,事實上,那天宓茶親她親得如此乾脆利落,不止是單純爲了表明自己的心跡,更也是因爲宓茶知道,她要是遲疑一步、或是露出出半分不情願的表情,沈芙嘉下一刻很可能就會倒在她面前。
那天她們身處的訓練樓大廳內部,可兩人親吻時卻無端起風。
在宓茶的四周,二十四小時都有着三級以上的多名能力者守護。
謝錦昀回去的當晚,一抹幽香從E303的窗縫中鑽入,將整個寢室的男生陷入了昏死狀態。
隨後三樓的窗戶被人打開,夜色之中有人從窗臺上落下,掀起了謝錦昀的被褥。
“你回去吧,我來就行。”
“那你快點。”黑暗之處,女人的聲音仿若蛇類吐信,她淡淡地瞥了眼屋裡的四個男孩,右手手指一收,細細綿綿的淡紫幽香就此掐斷。
在她轉身之後,黑暗的臥室裡晃過一抹刀刃的白光。
一聲輕響之後,有肉塊滾落的聲音。
“好了,完活兒。”青年收刀,從窗臺上一躍而下,“趕緊回去吧,今天我還得夜班呢。”
翡絲芮面紗下的脣角動了動,一陣清風拂過,吹去了青年留下的星點能力痕跡。
“這小子倒黴,撞上了姑爺。”樊景曜同情地開口,可臉上六顆閃閃發光的白牙齒藏也藏不住,幸災樂禍至極,“換作前一個月夫人看日報的時候,他也不至於被絕育,頂多被退學。”
“不過……”他說完,臉上的笑容一收,雙眉緩緩地擰了起來,“那個姓沈的怎麼辦?咱們那天的日報可沒有寫全,把小姐親了她的事情隱瞞了下來,可姑爺遲早是要知道的,到時候可怎麼辦?”
翡絲芮面不改色,她足尖點在了枝丫之上,明明是個巫師,速度卻比刺客還快。
“不知道。離我遠點。”
“爲什麼啊?”樊景耀茫然地追了上去,“我們可是搭檔啊。”
他追到了翡絲芮的身後,一股紫色的煙霧猶如實質一般,呈利箭狀朝他射來,樊景耀連忙側身躲避,“你幹嘛啊?”
前方的翡絲芮頭也不回,夜色之中,她留下一句淡淡地回答,“髒。”
樊景耀愣了愣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立馬解釋,“喂!我沒碰到他的蛋蛋!我是用刀割的!”
可惜女人早已遠去,根本不聽他的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