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雲翎恢復郡主身份後,下人見着她又回到了老鼠見貓的狀態,即便隔得遠也掉頭就走。雲翎對於這種現狀也是哭笑不得,她尋思着自己也沒罵人打人吧,有必要麼。
不過沒人理倒也有沒人理的好處,飛絮院這兩日除了儲延修和幾個下人外還真沒人來,她樂得清靜,時刻研究書肆要怎麼開,怎麼打理。當然,找管理人員是首要任務。
入夜,屋內點滿了燭火,雲翎用完晚膳後便在書桌前坐着,寫寫又畫畫。云何雲竹好奇地緊,忍不住湊了上去,兩個小腦袋挨在一起。
云何搭着自己的下巴,姿勢換了一側又一側,愣是沒看懂雲翎寫的什麼東西,問題是他也不笨啊。“姐姐,你在畫什麼?我怎麼都看不懂,你寫的字我也看不懂。”
雲翎將自己的計劃列了張詳細表格,畢竟第一次開店經驗不足,“這是我們那兒的字,你當然看不懂了。”
“你們那兒?姐姐不是都城人麼?”云何不解地盯着雲翎半低的面龐,在燭火下染了暖色。
“……”雲翎擡頭時已找好藉口,“這是我在外族學的字,我比較喜歡用他們那兒的字,方便,你看不懂也情有可原。”
云何又問:“哪個外族,外族文字我也會一些,但沒看過姐姐這樣的。”
雲翎急了,擡起毛筆點了點云何的眉心,綴了一黑砂痣,“你在跟我擡槓麼,我說了是外族的字就是外族的字,聽我的,這個事情不需要問。”
“哦。”云何撇撇嘴。
寫着寫着,忽然白紙上多了一道人影,雲翎猛然擡頭,然後她就看到了儲延修,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衣襟處繡着泛白的花紋,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他正瞧着她,眸中的燭光輕輕搖曳,配上如畫的眉目更顯幾分俊逸。
“你怎麼來了?”雲翎下意識將面前的紙張一收,滿目警惕。
“奴婢給少爺請安。”雲竹趕忙拉着云何離了書桌几步。
儲延修的視線似乎黏在了雲翎臉上,右手一擡示意雲竹云何兩人趕快走人,“下去,這裡不用伺候。”
云何不願走卻被雲竹強制拉了出去。
雲翎有意地擋着懷裡的東西,一雙輕靈的眼睛不安地亂瞄。
儲延修見她這幅防賊的姿勢心裡自然不好受,他想讓她對自己動心恐怕還要費些時間和心力。“這是我的院子,我爲何不能來。你在寫什麼?”
“沒寫什麼,打發時間而已。”雲翎半個人壓在書案上,樣子有些滑稽。
她不願說,他也不強求,擡腳走向了牀榻。“時候不早,休息吧。”
休息?雲翎聽得這兩字,整個人忽地站在了起來,隨後將懷裡的計劃表壓在幾本冊子下。“你以前不都睡書房麼,怎麼今晚到我這裡來睡了,不好意思我喜歡一個人睡。你要真想在這裡睡,我就去書房睡。”
聞言,儲延修解開腰帶的手一頓,然而他沒有回頭。
“你討厭我麼?”
她看着他燭光下的背影,修長挺拔。老實說,她不討厭他甚至有點喜歡,但她清楚一件事,他喜歡的人不是她,是李慕詞。那些對她的好,都是李慕詞的。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有人對她好,她當然會動心,可對象不該是他。那晚,她知道是他在自己身邊,讓他解毒可以說是一種求生的本能,也可以說是一種方式,一種明白自己心意的方式。
她輕聲道:“如果我說討厭呢,你是不是會離開?”
“不會,相反我會天天來,直到你不討厭我爲止。”他說罷繼續解腰帶。
“儲延修,我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她攪着兩手走了兩步,但又不敢靠他太近。
他依舊背對着她,屋內安安靜靜的,只有幾盞燈籠裡的蠟燭在“噼裡啪啦”地燃着。“問。”
雲翎試探道:“你還喜歡李慕詞麼?我說的是以前的李慕詞,不是現在的。”
儲延修將手中的外袍掛好,微微側臉,屏風上倒映着他高挺的鼻樑,很優越。
“或許,我從未喜歡過她,我喜歡的,只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人。”他記得儲延禮說過一句話,他就是見過的姑娘太少纔會喜歡李慕詞這種蛇蠍女人,稍微多見幾個女人都不會對她動心。
她懂他在說什麼,畢竟小說裡說得明明白白,儲延修喜歡那種心地善良又活潑可人的女子,而李慕詞或許在別人眼裡惡毒可怕,但在他面前倒是有這個年紀該有的一面,即便那是裝的。
“你還想問什麼?”他轉身一步跨上牀板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雲翎搖搖頭,“沒了。”她轉身往房門走去,卻不想背後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緊接着全身一麻。“儲延修你幹嘛?”
爲什麼這場景會讓她想起了某某電視,只不過她身後站的人是她夫君,本質上不一樣,但她腦子裡涌起了許多不可描述的畫面。
“我發現我還是喜歡兩個人睡,所以你不能走,更不能去睡書房。”他長腿一跨便來抱她。
“放開我,你這是強買強賣!”她的身子直挺挺的完全動不了,任由他抱木樁子一樣地抱着。
儲延修將雲翎放在牀榻內側,他俯下身瞧她,嘴角噙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強買強賣?你那晚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離得近,熟悉的男子氣息縈繞在她面龐處和頸項裡,一下子就讓她紅了臉,“閉嘴!不許你提那晚,那晚我是中了鳳求凰,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你記得,你還一直叫我的名字。”他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便想逗她,“這說明你知道那個人是我。”
心思被人戳穿,雲翎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
“爲何不說話?害羞了?”他半躺在她身側,一手勾着她的腰帶在指尖纏繞,眉眼間愈發地溫柔了起來。
她對於做砧板上的魚肉完全沒有興趣,“你別亂來。”
“放心,你不同意我會一直做柳下惠,不過穿着衣服睡不舒服。”語畢他輕輕一拉,她的蝴蝶腰帶便開了。
雲翎慌地想罵人,他怎麼跟小說裡完全不一樣,小說裡不是陽光小奶狗麼,後期纔是冷酷小狼狗,但面前這個顯然是大野狼。“不不不,我一直都穿着衣服睡覺,暖和。”
他忍着笑道:“沒事,我在。”
忍無可忍,雲翎大聲喊道:“儲延修你到底想幹嘛!放不放!”
“小聲點兒,耳朵都要聾了。”他無賴地看着她,“你不去書房我就放開你。”
“不去了。”她沒好氣道,感覺自己被吃地死死的。
“好。”他果然說到做到,指尖在她肩頭一點。
身子一麻後,雲翎便能動了,她連忙拉起被子將自己裹地緊緊的,最後連人帶被縮到了最裡面。
儲延修此時頓覺挫敗,他想,她怎麼忽然不喜歡自己了。那日在花園裡不是說喜歡的麼,女人的心思真難猜。
他一揮手,明亮的屋內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金絲帳幔中靜悄悄的,只有兩人的呼吸聲纏繞在了一起。
雲翎整個人包在被子裡,但她的腦袋露在外面。她睡不着,以前明明好睡地很,爲什麼今晚就睡不着了,一定他在身邊的緣故。
聽着耳畔時不時傳來的撒氣呼聲,儲延修的心情忽然好了,關切道:“睡不着啊?”
“廢話。”她嗆他,“你不在我就能睡着。”
他無所謂道:“沒事,剛開始是這樣的,多睡幾夜便習慣了。”
“我發現你越來越不要臉皮了,當初在長廊裡見到我的時候理都不理,說有高冷有多高冷,現在想和我和好?哼哼,晚了,門都沒有。”她想起那個時候的他就氣,但這氣也許不是對他本身的,而是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
“哈哈哈。”儲延修忽然笑出了聲,清脆爽朗。
“你笑什麼?”她倏地轉過身來看他,他也正好在看她,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她心口一窒又轉了回去。
“沒什麼,睡吧。”他注視着她的背影淡淡道。
不一會兒,身畔呼吸聲逐漸均勻。
雲翎扯着被子想打人,他是睡香了,但她一點睡意都沒有。
*
雲翎確實不是一個習慣起早的人,但昨晚她到凌晨才睡着,於是今日直接睡到了大中午。
午後,她換上男裝去書肆看進展,店裡的裝修工作開始了兩日,十幾個工人在裡面忙上忙下。
招人告示昨日在城內貼了幾處,雲翎特地包了書肆對面的二樓包廂來做面試地點。
這前幾個來面試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男人,而且還是直男,回答都不在雲翎想要的點上,她沒面多久臉色越來越難看,後來索性只要女人。
“夫人,爲何你一定要招女子?”雲竹不解,她就沒見過女人在街頭賣話本的。
雲翎給自己倒了杯龍井,剛剛着實被氣到了。“我賣的東西受衆人是姑娘,那當然得找一個懂女人心的,男人大部分時間都不懂女人在想什麼。”
云何在一旁沒出聲,他腦子裡想起了昨晚的事,儲延修之前一直不在姐姐房裡歇息,爲何昨晚會留下,他們在皇宮裡發生了什麼。“姐姐,爲何你說話總是怪怪的?”
“你小屁孩不懂。”雲翎隨口道。
“我不是小屁孩!”云何蹙眉,這年紀差就像是他的尾巴,誰也不能踩。
“請問,是在這裡問話麼?”一名三十左右的婦人走了進來,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發間只別了一根銀簪,看樣子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身。
雲竹連忙將人迎了進來,“是,夫人是來應徵書肆掌櫃的麼?”
“嗯。”女人溫柔地點點頭。
雲翎收拾了煩亂情緒笑着問:“你叫什麼名字?”
“公子喚我顏娘便可。”吳顏福了福身,隨後規矩地站着。
雲翎拿着摺扇瞧了敲桌子前方道:“別緊張,坐。”
吳顏頷首:“謝公子。”
“那我們這便開始了,你只需回答我幾個問題便可,都城近日最流行的話本是什麼?”
“《虹橋長別》。”
雲翎又問:“你覺得這本書好在何處,爲何有如此多的官家小姐願意買它?”
云何專注地盯着雲翎看,姐姐問的問題還真獨特,他們那兒招人可不會這麼問。
吳顏思索片刻道:“好在鼓勵那些在閨閣中的小姐們勇於爭取自己心中所想,且男女角兒一年一會的結局令人心感缺憾,更能引起她們的心絃。”
“好,說得好。”總算找到個合心意的,雲翎面露喜色,“我再問你,若是書肆中堆積了大半無用的舊書該如何處理?”她這下來了興致,之前的人還真讓她問不了幾個問題。
吳顏果斷道:“送人。”
雲竹聞言瞪大了眼睛,送人?
“嗯。”雲翎笑得眉眼彎彎,“若是書少供不應求呢?”
“不在書上做文章,不提價。”她答。
“好,就你了。”雲翎起身行至吳顏面前,朗聲道:“顏娘,我聘你做我書肆的掌櫃,每月有固定月錢,還有提成,你賣了多少書出去,我便提十分之一給你,這樣如何?”
吳顏顫抖地咬着脣瓣,眼中隱有淚意涌動,她立即站起身來,想跪下又被雲翎扶了起來。她兒子正等着錢看病,而家裡只她一人無人幫襯,如今有份工作哪兒能不激動。
“跪什麼?真要謝我便打理好書肆,我身份特殊不宜拋頭露臉,所以書肆裝修進貨我只會簡單交代幾句,剩下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能打理好。”
“嗯。公子,我該叫你,小姐吧?”吳顏一臉瞭然地瞧着雲翎,眼裡帶笑。
雲翎一愣,隨即展顏,她將發上的一段繫繩拿到身前,“我喜歡聽人叫我公子,雲公子。”
“是,雲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