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緣起緣滅

飛絮院。

儲延修撩起衣襬踏進院門, 面前一切如離開前的那日一般。

以前雲翎在的時候,這院子裡日常熱鬧,總能聽到她清脆的聲音, 有時在與人嬉笑, 有時在訓人, 如今她不在了, 自然也帶走了這院裡的笑聲。

是夜滿天星河, 他一人站在院中獨賞,看的不是美景,而是寂寞。

“三少爺……”一道窈窕的人影進了院子。

儘管發生了袁旖旖的事, 儘管雲翎和儲延修都不在飛絮院,初綰也沒走。

她身份特殊, 自從那事之後更是微妙, 大將軍府裡的人一直在罵她不要臉, 罵她是幫兇,但她說什麼也不走, 只因她愛着這院子裡的人。

她纔將李慕詞趕走,好不容易讓儲延修注意到她,這走了可是功虧一簣。然而事與願違,她錯了,即便李慕詞走了, 他在意的人也不是她。

命運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 她不過是想要他的愛, 可就因自己丫鬟的身份便配不上他麼。李慕詞沒醒來之前, 他明明不是這樣的。

儲延修聞言緩緩轉過身, 默然看向來人,他對她只有同情和利用, 也不曉得雲翎爲何會以爲他喜歡她,真弄不清她的腦袋瓜裡在想什麼。

是,他是喜歡善良的姑娘,但初綰可不善良,所以就算李慕詞一直沒變好,他也很難喜歡上她。

“你怎麼還在飛絮院?”儲延修出口的語氣不算好,甚至有些不耐煩。

在上次陷害的事情中,她走在了指認雲翎的第一線,甚至還想聯合琴妃陷害她。故意在他面前說得那般含糊其詞,不就是想讓自己懷疑雲翎麼,她的心也是歹毒地很。

初綰聽得儲延修的語氣一愣,他與她說話從未如此陌生過,她心頭像是堵了塊巨石,隱隱作痛。

“三少爺,你心情不好麼?”

儲延修擡眸睨了初綰一眼,愈發對她反感,他之前救她是爲了讓她在李慕詞身邊當眼線,可不是讓她來多想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爲什麼還在飛絮院?你不是應該跟着主子離開麼。”

他這句話加重了語氣,甚至帶了幾分厭惡之氣。

初綰是個女人,而女人對於自己在意的人都有敏銳的直覺,更別說是這種情感變化了。

“奴婢,奴婢是想在這裡等郡主回來。奴婢知道郡主做了錯事,但這不是她本心,她只是受了琴妃娘娘的蠱惑。三少爺,奴婢沒有地方可以去……”她說着便開始哭,哭得楚楚可憐,柔弱無比。

儲延修冷哼一聲道:“你倒是來說說,她做錯了什麼?”

初綰張着口,徵了一會兒道:“不,這事其實不怪郡主,應該怪琴妃娘娘,是她將藥交給郡主讓她害大少夫人,郡主雖做了錯事可本性還是善良的。”

她想,她現在自然不會將錯都算在李慕詞的身上,畢竟她怎麼會說也是她主人。

儲延修嗤了一聲,他現在才知道初綰這個女人藏得有多深,倘若李慕詞依舊是李慕詞的話,那他估計就信了她的鬼話,可惜,如今的李慕詞是雲翎,她對迫害大嫂沒一點沒興趣,更不會送什麼補藥,還是這麼破綻百出的假藥。

“你那日不是說琴妃與郡主說了什麼自己不清楚麼,怎麼今日又說是琴妃將藥交給她的,還說是她出的主意,你這話說地前後不一致。”儲延修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斜睨站在二丈外的初綰。

初綰聞言連忙跪在了地上,越哭越兇,“三少爺,奴婢沒有說謊,這一切都是郡主告訴奴婢的,是她讓奴婢將藥給二少夫人,再讓她轉交給大少夫人的。奴婢真的沒半點虛言……”

“沒有半點虛言?這個詞兒用得好,你還真是不見棺材部落淚,要不要我將琴妃身邊伺候的奴婢找來問一問,她到底是將藥給了誰!”儲延修怒喝一聲,其實她這麼做情有可原,畢竟李慕詞劃傷了她的臉,還推她出去頂罪,但她這樣處心積慮報復跟她又有什麼分別。

“奴婢,奴婢……”初綰怎麼沒料到儲延修會找到琴妃的侍女,渾身一冷,軟軟地跌坐在了地上。那這麼說,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了。

許久許久以前,她以爲儲延修喜歡李慕詞的美貌,頂罪那事後,是他救了自己,他們之間聊了許多。那時候她才知道,他喜歡善良的姑娘,郡主雖然算計袁旖旖,可對其他人其實還不錯。

來了這兒之後,郡主越過越氣,這才這遷怒了整個大將軍府的人。

郡主會裝,於是自己也學着開始在他面前裝,自從他救下自己還給她療傷,她便喜歡上了他。女人動一次心其實很簡單,他之前是自己不能肖想的奢望,但她也清楚一件事,李慕詞徹底傷了儲延修的心後,她的機會來了。

“……三少爺,其實初綰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爲何不相信初綰,而選擇相信那個假郡主?”初綰止住了哭泣,她仰頭看向儲延修,眼中霧氣朦朧。

對比初綰的深情一片,儲延修倒是冷靜自持,“假郡主?你什麼意思?”

初綰自嘲地笑了笑,其實說到底,自己不過是一個笑話,她自以爲是想挑撥兩人之間的關係,以爲自己這麼做他便能看到自己。

“三少爺自己看不出來?你不是愛郡主麼,怎麼會連郡主被人換了都看不出來。雖然她跟郡主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胎記都一模一樣,但奴婢知道,她不是郡主,是冒牌貨。郡主怎麼可能是這種不爭不搶的性子,她心性高,想要做的事哪兒會如此輕易放棄,可假郡主不是,她對你們都沒興趣,她只想自己過得好好的。奴婢在郡主身邊伺候那麼多年怎會不瞭解她,可以說 ,沒人比奴婢更瞭解她。假郡主與她差了那許多,奴婢如何會不知道。以前……”

儲延修木着臉聽初綰說李慕詞的事,她說了許多,其中有他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甚至有許多不是害人的事,當然也不是什麼壞事,之前他一直不清楚她爲何會喜歡大哥,原來是因大哥救過她。

很俗套的英雄救美,她不僅動心還傾心了。

聽着聽着,他忽然想到了雲翎,她指責自己忘了她跟別人在一處,那她怎麼不說自己曾經喜歡過大哥的事,喜歡到無可救藥,嫁他只爲膈應大哥大嫂。

想想以前的自己也是好笑,他們倆都好笑。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說什麼,讓我原諒你的所作所爲?”

“不,奴婢,我只是想說出來而已,在你沒有去找那個假郡主之前,我曾經幻想過,幻想你會喜歡上我,但她來了之後我才知道。”初綰揚起頭,此時只有他們兩人,她不想讓自己卑微,“你根本不會喜歡上我,你的眼光已經在她的身上停留了。”

初綰苦笑了一下啊,喉中澀地很,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卑微過,其實她和李慕詞是一類人,只不過李慕詞作惡是因她想作惡,而她總是會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讓自己看起來那麼無辜。

儲延修別過臉道:“你走吧,我不想在府裡再看到你了,我想她也一樣。”

她留戀地看着這個他深愛過的男人,也許女人就是吃英雄救美這一套,又或者說,她其實早就對他動心了,只不過自己一直沒察覺,礙於李慕詞沒有正視自己的心意,直到那次頂罪的事後,她的情愛便忍不住了。

“我早便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但我還是不想走,想來最後看你一眼。”

儲延修側着臉,夜色在他的輪廓下流着少許光華,他只覺初綰的情意來得莫名其妙,他起初對於她的絕對是利用大過同情,沒想到她會對自己生出這些心思,還因此去害雲翎,果然女人的心思令人難猜。

她最後看了他一眼,淚水模糊了視線,心中所有的情意全匯聚到了在她眼中。

“……”初綰掏出懷裡的匕首往腹部一刺,鮮血立馬染紅了她的衣衫,她看着他的臉往一旁倒了下去,猶如軟綿綿的布偶。

儲延修見她倒下,下意識起身想扶她,但他最後還是沒扶,他似乎沒有立場去扶。

“三……少爺……我知道自己因爲嫉妒做錯了許多錯事,我沒求你原諒,也沒臉求你原諒,直到這一刻,我依舊不希望你和假郡主在一起……”初綰看着眼前的儲延修笑,自己快要死了,他卻不來扶自己一把,她就那麼讓他厭惡麼。

她今晚抱着必死的決心來找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她做的那些事遲早有一天會被發現的,與其讓大少爺親手殺了她,那還不如自己了結,她以爲自己能死在儲延修懷裡,但事實上她又想多了,他連阻止她的意思都沒有。

也是,自己的命在他眼裡,估計什麼都不是,不過螻蟻。

儲延修聞言蹙了蹙眉,他不該將人往最壞的方面想,然而她這樣的人比李慕詞還可惡,一邊做着害人的事,一面又將錯推給別人,還是一個無辜的人,他只覺得她可怕。

若是這件事讓大哥知道,以大哥的脾氣她自然不好過,自殺倒是她最好的結局,總比在大將軍府被打死要好。

她的感官因鮮血的急速流淌而變弱,視線也逐漸變地迷糊起來,她撐着最後的力氣睜眼想看清他的模樣,這個她用各種辦法愛過的男人,但她最後卻什麼也沒得到。

“三少爺,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初綰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最後輕地像是耳語。

“不答應。”儲延修轉過頭看她,視線泠然,他知道她想說什麼,正因爲知道所以不答應。

“哈哈哈……”初綰笑了,笑得悽美,猶如地獄盡頭開的花,便是那一剎那,留給人間最後的溫柔。

她的笑越來越微弱,隨後閉上了眼睛,她最後一個心願他也沒答應她,這便是她的結局。

這一生,從皇宮開始,跟李慕詞一起長大,幫她算計人,幫她去頂罪,又被她拋棄。

儲延修此時心裡五味陳雜,有句老話說,這人死了,什麼仇什麼孽都能一筆勾銷,可真的什麼都能一筆勾銷麼。

“來人。”

“三少爺。”下人應道。

“將初綰好生安葬了。”

“是。”

他長長嘆了口氣,腦子裡又想起雲翎,她不在,他一人更不願意睡了,也不知此時她在皇宮裡如何了,估計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