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明明已經老朽的人,在這一瞬間,那眼睛卻亮的彷彿能直照入人心。
只是卡米西羅卻刻意的垂下了頭去,並不迎着對方的眼神,低着頭,卻輕輕說了一句話:
“您忘記了麼……我可是您的侄孫女婿。這個家……將來總是我的。但凡是人,總要給自己尋一條後路。”
這話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字,落入老宰相的耳裡,讓老頭子臉色微微一變。
終於,羅布斯切爾緩緩的坐了下去,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盯着卡米西羅又看了會兒,才曬然一笑:“好了,你起來吧。”
卡米西羅這才擡起頭來,看着老宰相的眼睛:“我也十分的意外。想不到,您在帝國屹立數十年,明哲保身,卻居然早早在皇宮裡,都有您的人。”
“慎言。”老宰相橫了卡米西羅一眼。
卡米西羅卻有些嘲弄的一笑:“您教我要裝糊塗,要撇清,不要去揣測君王的心思。可是您自己卻早早在皇宮裡就有眼線……這可和您教導的不一樣啊。”
“這是不同的。”老宰相冷笑一聲,老眼裡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帝國宰相的威嚴來:“你現在是什麼身份?軍務大臣……哼,可是你年輕,資歷不足,軍部裡,那些大佬,你就未必調得動他們。以你現在的地位,地位顯貴尊榮上,算是帝國的一等重臣了。可如果真的說到你手裡的權力。恐怕連二流都未必摸得着!位高而權不重……你這樣的身份,我教你不要去揣測君王的心思,那是正道,也是爲你好。”
說着,老頭子有些疲倦嘆息:“我就不同了。我從二十歲就開始在這帝都地池水裡打滾,從財政署,帝國禮儀司,監察署。軍務統帥部,一路打滾,期間還調到地方坐過四年總督。可以說,這帝國的各個部門,各個官職,我幾乎都坐了一個遍了!最後爲帝國宰相,就耗了我半輩子的時光。在我這個位置上,說的好聽一些。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說的難聽一些……”
老頭子忽然笑容有些譏諷的樣子:“如果遇到了一個昏庸的皇帝,我大權在握,說烏鴉是白的,他也只知道是白地!!當然了。這是不臣之心,我固然是沒有的。但是……普通的臣子,可以不去揣測帝王的心思,可以只做一個純粹的‘臣子’。但是……我不行!帝國宰相不行!身爲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那麼就更不行!所以,我教你不要去做的事情,那是在你的立場來說。可是,在我的地位上看,卻是必須要去做!”
老頭子既然放開了心懷,乾脆就坦言:“我早年就明白了,帝國宰相這個位置。手握一國之政,已經不能算是純粹地臣子了,而是……半君半臣!所以,皇宮裡的那位的心思,我必須要時刻了解。其實這種事情,歷代都有。我早年就有眼線在皇城裡,一直多年。只不過,這眼線麼。我平日裡也不圖謀什麼大事。只求一個平安消息,自然就不容易暴露。”隨即。老頭子橫了卡米西羅一眼:“只是想不到,這些人,居然也知道我快死了,居然投靠了你。”
卡米西羅嘿嘿乾笑兩聲:“只要是人,總要給自己找後路的。這個家反正將來也是我的。您還打算隱瞞我一輩子嗎?”
卡米西羅也不隱瞞,直接坦言:“前些日子,您冬天地時候生了場病,不能理事。這個家裡的事情都是我來打理。結果日常的家族內部事務,有些奇怪的秘函送了來,我卻不知道是哪裡來地,這好奇心起來了,我就查看了一下,卻發現那秘函裡,卻都是用秘語寫的內容,常人就算是得到了看不明白可是您忘記了我是做什麼的了。我當年爲了攝政王,在大皇子麾下臥底十年,這種寫秘信用密碼的事情我卻是再熟悉不過了。而且,您和皇宮裡的眼線,弄的那些秘語也其實並不高明,我花了點兒心思,就破譯出來了。結果才知道了,居然那信函里居然是皇宮裡的消息,更想不到,您居然這麼些年來,在皇城裡一直有眼線。那信裡,無非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什麼攝政王最近飲食如何,小查理皇帝又發了什麼脾氣,卡琳娜公主讀了什麼書,攝政王多少天忙於政務沒有去見王后和王妃……”
“哼,我又不是要謀反,也不需要探聽什麼大事情。只要知道這些雞毛蒜皮地小事情,對宮廷裡的情況大體有些掌握就可以了。”老宰相搖頭:“如果我真的探聽什麼秘聞的話,這眼線恐怕早幾十年就暴露了!”
“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終於也還是有價值的。”卡米西羅苦笑:“宮廷裡最近更換了不少新的醫師。這件事情,就讓我留心了。”
老頭子沉吟了片刻:“既然你也知道了,那麼看來我在宮廷裡的眼線,已經被你收服了。也罷,反正這些,早晚也都是要交給你地……”
說着,老頭子回身,從桌上找出了一支筆來,在一方白紙上,緩緩寫下了好幾行字。
他擡頭看着卡米西羅:“我在皇城裡地眼線幾十年了,這些年來,我從來不刻意探聽什麼皇室的隱秘,但是卻對一些看似普通地日常事留心,你要知道,其實,很多看似簡單的小事,反而更告訴你很多秘密!”
他遞過了這張紙:“歷來,皇宮裡的內務,宮廷醫師們都會定期採購一些藥材來,在皇宮裡備用,歷年來,買什麼藥,買多少,都已經成了定例了。還有那些宮廷魔法師……哼。魔法師們用的特殊的藥劑,原本都是從魔法工會買的,但是宮廷魔法師和魔法工會不是一路,所以向來都是皇宮裡的內務負責定期採購。從去年年初開始,皇宮的內務採購清單就開始有了變化,每一次購買,都會多出了一些從前沒有地特殊的藥材和魔法藥劑,這些多出來的東西。如果只是單個月忽然多了一筆出來,也不奇怪。可能是某個魔法師進行什麼魔法研究,臨時有需求。可是,從去年年初開始,每個月的清單,都多出了這麼一些東西,雖然品種數量偶爾有些變化,但是其中幾味藥。卻是一直不變了。”
他彈了彈手裡的這張紙:“這紙上寫的,就是最近這幾個月來,採購的清單裡,比往常多出來的新地品種。我原本也不在意,不過按照慣例。我依然派人去南方偏遠地方,找了醫師去打聽,弄明白了這清單上的藥劑的作用和效力,這才推算了出來。咱們的攝政王……”
老頭子眉頭緊緊皺起來,無聲的嘆了口氣。
卡米西羅看了一眼,卻牢牢的背在了心裡,轉身拿着這張紙走到了房子裡的一盞燭火旁,將紙湊了上去,燒成了灰燼。
他站在火光旁,火苗映照在他的臉上,那張年輕地臉龐忽明忽暗:“既然把話都說開了……那麼。您總要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萬一,到了那一天,殿下他不在了,而鬱金香公爵又和皇室起了齷鹺。我,怎麼辦!”
老頭子閉目:“我恐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了……你說的那一天,我是看不到的。不過,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地話,你……”
房門緊閉。一老一少兩位帝國重臣。在這房間裡的對話,無人聽見。而外面的夜風漸起,吹動院子裡的樹梢,發出沙沙地動靜,似乎將屋內談話的聲音,全部都掩蓋在了這一片夜色之中……
帝國九百六十六年,三月的最後一天。
卡巴斯基防線的東部要塞。
開鑿的人工運河河畔的南岸,原本冬季裡,在河畔建造了一些臨時的營房,這些是供給調集過來的河工,還有幾個步兵團地士兵在冬季裡駐紮的。爲了保證這條河在冬季不結冰,預備了這些人手,原本是在冬季裡鑿冰的。
結果這個暖冬,使得這些準備都成了無用之功,開春的時候,駐紮在河畔的河工和軍隊都調了回去,而那些臨時的營房裡,還有一些預備好的大批的鐵鑿,鐵鏟,鐵鋤等等工具不曾運回。
南邊不遠,就是東部要塞。這座要塞雖然規模比中部地主要塞略微小了一些,不過也堪稱是大陸上難得地大城了,這要塞裡駐紮了六個師團的帝國軍隊,包裹了三個師團地暴風軍團爲主力,外加三個同各地調集過來的地方守備軍裡精選出來的精銳,此外還有大約六萬左右的河工和民夫以及後勤輜重部隊。
在要塞的東側,城牆上拉開了一個豁口,建造了一個高高的水上城樓,下面卻是一條寬五十米的引渠,直通運河,使得河運上的運輸船隊,可以將運送來的物資直接運輸到城裡。
這開春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的暖,因爲這裡有大河充當天然的屏障,河上還有帝國的海軍戰船巡視,要塞東側的水寨城樓下還有一支小規模的戰船隊駐紮在這裡。所以,帝國的斥候騎兵,依然每天會出城巡邏,沿着運河的南岸來回巡視。
從這點說來,東部防線的情況,倒是比中部主要塞的戰況要輕鬆得多了。
雖然去年發生了那些野蠻種族敵人,有水下襲擊船隊的事情,不過那種襲擊發生了幾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後來運輸的船隊,加緊了防備,這種緊張的氣氛一直延續了半年,卻一直不曾出現新的情況,終於也就漸漸鬆懈了下來。
在這一天上午,一個百人隊的騎兵從要塞北門而出,先是繞着要塞的北端巡視了一圈,然後再分成了兩隊,沿着運河的南岸,一路往左,一路往右去巡邏。
這些都是暴風軍團的精銳騎兵,身穿厚實的鎧甲,背上揹負着單手握的十字斬劍,馬上還掛着騎兵的刺槍。
因爲天氣轉暖,大河上的水流緩慢,早晨的陽光照射在河面上,將平靜的河水染成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光暈。
騎兵們神色還算輕鬆,東部的防線,從開戰以來一直都不曾有什麼大的戰事。那些野蠻種族敵人,想必也知道大河難以逾越,所以一直沒有對這裡進攻倒是聽說,開春之後,中部的主要塞,又狠狠的打了兩場,聽說連魔法師都出動了,帝國還出現了新的聖階強者助戰呢。
騎兵在隊長的帶領下,緩緩策馬而行,不時的將目光遙望北岸,往常,偶爾也會看到北岸會遇到一些對方的狼騎兵巡邏,只是隔着一條大河,那些狼騎兵也無法過來,雙方最多就是隔着大河對視上一陣,然後就此離開。
今天這一隊出城的騎兵,走了大約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忽然只見,前面的騎兵隊長一擡手,隊伍就立刻停了下來。
那個騎兵隊長回過頭來,臉色有些難看:“你們聽!”
衆多騎兵這麼一起停下了馬蹄,果然就聽見了北面隱隱約約的傳來了一陣渾厚而富有節奏的“嘩嘩!嘩嘩!嘩嘩!”的聲音!
那聲音似乎開始還在遠方,可是漸漸的,漸漸的,就隱隱的接近了。
而看着身邊的河畔,河面上的水,似乎也在這聲音之中,水面輕微,而富有節奏的一震,一震……
那個騎兵隊長立刻取出望遠鏡,朝着北岸看去,只看了一眼,他立刻身子一震,臉色頓時就變了!
小小的望遠鏡鏡筒裡,出現的畫面:河水以北的廣闊曠野之上,遠遠看去,滿天遍地,無邊無際的,一個一個猶如螞蟻一般,黑壓壓的方陣,密密麻麻,頭顱攢動,刀槍如一片黑色的鋼鐵森林!
千千萬萬的腳踐踏在大地上,帶着整齊的節奏!那整齊的腳步聲,就如悶雷一般,敲打在人的心頭。還有那方陣行軍之中,鎧甲碰撞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化作了一片,彷彿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