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盡力而爲吧。”攝影師多多少少有些不屑,嘴角明擺着一副你能有多大能耐的輕蔑。
就這樣,在江百果不詳的預感中,池仁對其中一名女模特竊竊私語了兩句,女模特嬌嗔地嘟了嘟嘴,點點頭。
就這樣,池仁的所作所爲和江百果不祥的預感不謀而合。
他的小臂從那女模特的腰間,漸漸下滑。那女模特是敬業也好,是着了池仁的道也罷,總之是化被動爲主動。她親手將他的手按到她的腰身下,他稍稍一用力,五指便不可自拔。他一不做二不休,薄脣漸漸湊向她的臉側,掩人耳目地親上了她唾手可得的耳垂。至於其餘四名女模特,是敬業也好,是一樣着了池仁的道也罷,眼睛紛紛冒了火,不甘示弱……
攝影師懲罰分明,對江百果豎了豎大拇指:“你這是從哪挖來這麼一塊璞玉?”
江百果雙手插進褲兜,右手握住了她賴以生存的鑷子,開始了從十到一的倒數。無論池仁是逢場作戲,抑或是假公濟私,她可以給他十秒鐘的時間。
而當江百果數到七的時候,她知道,她給不了他十秒鐘的時間。
江百果冒着攝影師焚身的快門聲,不亞於冒着槍林彈雨,就那麼赫赫然地走向了背景布。她勢單力薄,卻還是一手一個地撥開了池仁左右的兩名女模特,而那兩具身體還散發着明目張膽的歡愉。包括攝影師在內的,在場的每個人都措手不及,獨獨池仁,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池仁仍背對着鏡頭,而江百果站到他的面前,她直截了當:“我有對你若即若離嗎?我表現得不盡如你意嗎?”
“這麼多天,爲什麼不主動聯繫我?”池仁不顧背後的議論紛紛,微微附身,將江百果籠罩。
轉眼間,江百果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我……我在這方面,一向不是主動的人。”
池仁恨不得鑽進江百果的雙眸,終於是看穿了她。換了過去,她並不會認爲這是她的錯,何談認錯,如今,她在他
面前認了錯,一半在硬撐,一邊又在冥思苦想想着要如何尋求他的諒解,天人交戰。池仁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江百果還不放心:“所以,不要再試探我了。”
到底,在像烤盤一樣滋滋作響的燈光下,池仁額頭上的水汽凝結作了汗珠,骨碌碌地滾入他的眼角。他抵得過那隱隱的刺痛,但無情的單眼皮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牽引着他四肢百骸的悸動。十有八九,這個女人是真的對他動了心,假如他今天就要她對吳煜施展美人計,他不知道她會不會甩他巴掌,但甩完了,她十有八九會照他說的去做。
池仁想說些什麼,但兩片薄脣粘在了一起,一張開,便鑽心地疼了一下,一疼,便忘了想說些什麼。取而代之的是,他想擁抱一下江百果,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擁抱,而是上司對下屬的獎賞,是奴隸主對奴隸的恩賜。
但手臂擡了一半,池仁又緩緩收了回來:“再等等。”
“什麼?”
“等我換掉這件被弄髒了的襯衫。”
“然後?”
“然後……抱抱你。”
就這樣,江百果掩人耳目地爲池仁理了理鬢角,便抽身了。池仁沒有再造次,即使那五名女模特們紛紛要未完待續,也阻止不了他翻臉不認人。攝影師被池仁的陰晴不定搞得叫苦連連,咬着牙做完了該做的事。
下午四點,這按小時計費的攝影棚漸漸人走茶涼,池仁和江百果拖拖拉拉地壓了軸。江百果提出要請池仁共進晚餐,謝謝他的鼎力相助。池仁知道這是江百果的“主動”,卻沒有賞光,他說他有約了。
這幢廠房式建築從三樓到一樓,是普通建築十樓的高度。電梯是客貨兩用的,四壁斑駁,地板污濁,照明燈光的電壓也不穩定,運行速度更是苟延殘喘,代表着樓層的紅色數字常常像定格了似的,但轎廂不規律的震顫又代表着它持久的生命力。
池仁和江百果一人佔據電梯的一角,池仁兩手空空,而江百果卻斜挎着她那碩大的工具箱。池仁用餘光掂量那工
具箱,被磨損了的黑色尼龍揹帶陷在江百果肩頭的皮肉裡,標榜着它的重量。但他卻不能伸出援手。
對江百果,他有他能做的,亦有他不能做的。
不過,池仁是庸人自擾了。江百果單打獨鬥至今,區區一個工具箱,於她就如同其他女人纖纖玉指中的香奈兒小羊皮包,男人真要伸出援手,她也未必領情。
況且,眼下,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現在可以了嗎?”
池仁看了一眼那紅色數字,他們終於從三樓來到了二樓,那麼,時間上是綽綽有餘的:“可以。”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江百果也看了一眼,二樓了,於她,是時日無多。
池仁張開了手臂:“現在可以抱抱了。”
江百果將她那碩大的工具箱從身側甩到身後,邊角磕到了轎廂的牆壁,爲本來就斑駁的牆壁上又平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她兩步跨上去,一頭扎進了池仁的懷抱。她早就想抱他了,說不清道不明是從哪一刻開始,她早就想抱抱他了。
擁抱是一個妙不可言的中點,牽手隔靴搔癢,親吻又過猶不及,唯有擁抱剛剛好。
池仁用一隻手環住了江百果的肩膀,像是不擡手太無情,兩隻手又太多情,那麼,一隻剛剛好。
這個女人身上的香氣——如果那也能被稱之爲香氣的話,總是和她的拼搏進取脫不了干係,形形色色的化學藥水,甚至是消毒水廉價的香味滲進她的骨子裡,洗都洗不掉。這個女人的手感——如果那也能被稱之爲手感的話,在她青白的皮膚下,兇猛的組織和骨骼巾幗不讓鬚眉。
池仁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麼招數,能讓那些男人神魂顛倒,更不知道當她投入那些男人的懷抱時,她是不是也會周身發燙。
池仁滿意於他在擁抱江百果時,會想到那些男人,始終不會掉以輕心。
但在滿意的同時,他又有些多慮。他爲什麼要想到那些男人?像是嫉妒他們搶先他一步似的。
他在嫉妒他們嗎?不,不可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