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大師的口氣,似乎也不相信佛家所言的來生?”陳諾諾開口問道。
“自然不信,人死之後,不過一抔黃土,歸於虛無,哪有什麼來生今世,都是佛家用來安撫人心所用。”安拉提說了一句和佛家相悖的“大逆不道”言論,不過他並不在意,而是自顧自笑了一笑,“若是細細看來,左帳王庭和西涼的境地相差不多,都是偏暗一偶,不如中原大地那般富庶,也沒有鍾靈毓秀的突土壤能夠養出驚才豔豔的肱股之臣,即使和人才濟濟的西涼比起來,左帳王庭也是不如,只能靠着彪悍的民風在廣袤無垠的草原大漠之上一代延續一代。雖然草原時常侵犯中原,而且有那麼幾次看似能夠佔據中原,可是每次回頭從新品味,卻是發現不過是癡人說夢,難上加難。中原有一句話,即使草原南下建立王朝,不過百年國運而已。”
“貧僧修習佛法,並不是爲了個人功德圓滿,也不是那些誇誇其談,普度衆生更是騙人騙自己的假話,若說能夠普度衆生的法子應該是勞動,向天地求取溫飽。貧僧修習佛法不過是尋求治國的方略,上京城一行,陳姑娘和林姑娘一席話,讓貧僧茅塞頓開,治國根本方略在於法理,萬物不得超脫法理,這可比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要有分量的多。”
陳諾諾站起身來,雙手放在身前,遙望上京城的方向:“說起依法治國,諾諾只是知道皮毛,總結不出那十六字,在這一方面,我不如林婉兒,或許她也不甚理解,只是開口說了出來而已。”
安拉提並不是太理解陳諾諾的話語,婉兒姑娘說出了“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若是不總結歸納,深有感悟。怎麼會說出這等有道理的話語:“陳姑娘,難道着林姑娘是生而有慧根,有些道理天生自知,無需深入研究?”
陳諾諾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臉色變了又變,安拉提這話說的即對又不對,作爲穿越人,林婉兒確實有異於常人的知識體系和理解方式,算是生而知之。但是那都是她偷來的,是小人之舉。
此時,萱兒掀開馬車簾子,從馬車上跳下來,手裡端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罐子,急急忙忙跑到陳諾諾面前,興沖沖的說道:“小姐,小姐,粥已經煮好了,你快點趁熱吃吧。”
從左帳王庭出發。一路行車速度很快,一日三餐極爲簡單粗糙,陳諾諾不覺得如何,萱兒卻爲陳諾諾鳴不平,小姐性子和善,從來都是遷就他人,可是也不能這般折騰,所以她徑自找到安拉提國師,以一副不同意也要同意的告訴國師,每天行車要歇息兩個時辰。我要給小姐煮點軟熱的粥喝。
掀開蓋子,萱兒小心翼翼盛上一碗,遞給陳諾諾,陳諾諾接過。萱兒被燙的直摸耳墜,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陳諾諾喝下去,心滿意足收拾一下,發現還剩下半罐子,扭頭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安拉提國師,心想要不給這大和尚也舀上一碗?
以前零零七在的時候。經常告誡萱兒,對安拉提國師客氣一些。萱兒拿着從安拉提國師帳篷索要取來的馬奶,開口說道:“我已經很客氣了啊。”零零七想了想,以這丫頭平日對他人趾高氣昂的態度,對安拉提國師確實已經很客氣了:“還要再客氣一些。”萱兒不解,開口問道:“爲什麼?”零零七摸了摸下巴,開口說道:“我總覺這國師身上有一股戾氣,每見一次,心中就不覺寒冷。”萱兒哈哈大笑:“零零七你還真是一個膽小鬼,怎麼和那個少年可汗一般,害怕和善的大和尚?”在她的眼中,安拉提國師只是一個赤腳的大和尚而已。零零七捂住萱兒的嘴巴:“姑奶奶,你小聲點,大和尚是能夠隨便說的嗎?你不懂,這國師看着和善,卻給人深邃不見底的黝黑感覺。”萱兒打掉零零七的手臂,臉色微紅。
將剩下的米粥盛出來,遞給站在不遠處的安拉提:“諾,大和……安拉提國師,這是給你的。”
安拉提先是雙手合十,誦一聲“阿彌陀佛”,然後雙手接過米粥,笑着開口說道:“謝過萱兒姑娘。”
萱兒皺了皺眉眉頭,看看,多麼有禮貌的一個大和尚啊,哪有零零七危言聳聽的那般。
想到零零七,她臉上一陣黯然,不自覺向着上京城的方向望了望,那日零零七走得匆忙,只是背了一柄匈奴草原常見的一把彎刀,挑了三匹馬便去了上京,也不知道一路上順利不順利,有沒有遇到危險。
陳諾諾給穿着單薄的萱兒披上了一件外衣:“怎麼,想零零七了?”
“哪有?我纔沒想!”萱兒被人捅破心事兒,臉色驟紅,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幾度。
陳諾諾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燦爛笑容,好像在說,不用狡辯了,你的心事兒我都知道,寫了幾首極爲出名愛情小詩兒的安拉提國師也露出一絲瞭然的笑容。
萱兒窘迫異常,使勁跺了跺腳:“你們欺負人!”說着,自己扭頭跑了。
望着萱兒的背影,臉上笑容漸濃,然後漸漸淹沒,望着遠處上京城,你可不能出事兒啊。
你是趙乾。
安拉提國師淺淺喝着米粥,他看不懂林婉兒、陳諾諾和趙乾三者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是愛情,最殘酷的事情也是愛情,大悲大喜的緣由起點都是愛情。
他不僅感慨:“還是做和尚好,只品味愛情中的美好足矣。”
喝完米粥,安拉提國師將碗輕輕放在草地之上:“陳姑娘,上京城已經風雲涌動,貧僧先行一步,貧僧不是肉身佛心,但是對佛法有些許。”
隨着雙手合十,時間似乎一剎那的凝固,下一刻,一聲聲慈悲的佛號從天上而來,一座佛光普照的大佛萬丈光芒,屹立在天地之間。
天地異景。巍然壯觀,不少隨着車隊南下的匈奴人見到如此場景,紛紛跪地。
那座大佛緩緩伸出雙手,來到安拉提國師身前。國師一步踏上佛手,一身破敗的袈裟隨風飄蕩,蓮花座緩緩升起,飄然而去。
……………………
西涼,王府。
鄭拓找不到自家的小林叔叔了。早上起牀時刻沒有聽見熟悉的棋子敲擊棋盤的聲音,她總是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她承認自己將自己鎖在西涼王府,是畫地爲牢,對抗徐雲楓的幼稚舉動,可是這又如何,這是她最後的堅持。
見不到小林叔叔,阪田叔叔又喝花酒徹夜未歸,更是讓她火氣上涌,近來阪田叔叔越來越過分。已經達到了青樓留宿的境地,不教訓他一下,他必定會上房揭瓦,得寸進尺。從東瀛到西涼,萬事屋約束阪田叔叔的七大注意八大紀律似乎越來越鬆懈,整個家庭氛圍已經遠不如從前那般和諧美滿了。
特別是徐雲楓口無遮攔的告訴王府上下,要將東瀛來的兩位高人當作岳丈大人來伺候以後,只要不在鄭拓和小林光一面前的時候,阪田銀時的趾高氣昂和目中無人如同春天的小樹苗噌噌向上瘋長。
賊頭賊腦的阪田銀時一身醉醺醺的酒氣從外面晃晃悠悠走來,來到鄭拓房間外。他特意點起了腳尖,身子向前滑掠,悄無聲息飄過去,沒有發現異常。阪田銀時反而皺了皺眉頭:“嗯?小林那傢伙竟然不在。”
以前無論自己做了錯事。不管如何隱藏,都會被小林抓住,然後小鄭拓執行家法,這是他的命運,掙脫不了。
今天小林光一不在,阪田銀時逃過一劫。他搖搖頭,輕輕推門,衣服沒脫,躺在牀上,一拉被子,蓋住腦袋,有兩件事情最累人,一是和小林那個木頭講道理,二是喝花酒,都是讓人身心俱疲的苦事情,不過他覺得喝花酒是累得其所,和小林吵架是活得太滋潤了,生活中需要別樣的刺激。
蒙着被子,阪田銀時腦袋熏熏然,腦袋胡思亂想,卻總是不能跨過那座橫跨在清醒和沉睡之間的橋樑,平日裡入睡如同開關,一下之間,今天奇了怪了。
輾轉反側幾下,他突然發現原因所在,沒了棋子聲音,所以他睡不着了。
哀嘆一聲,他從牀上爬起來,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腦袋,推開房門,迎面看到怒氣衝衝的鄭拓,阪田銀時字正腔圓的喊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在琉球島,他曾經和當地島民“探討”過博大精深的中原言語,深受啓發,受益匪淺。
鄭拓一着急,心中氣憤,一通噼裡啪啦的東瀛言語冒出,阪田銀時愣了半天,有種熟悉的陌生感,許久反應過來,他竟然有幾句東瀛言語沒弄明白啥子個意思,難道在中原待久了,忘了東瀛話?
鄭拓數落完,長長出了一口氣,恢復漢語:“阪田叔叔,你以後要注意一下,不要總是去喝花酒,小林叔叔找不到了,你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阪田銀時揉了揉腦袋:“我怎麼知道那傢伙去了什麼地方,哼,一個榆木疙瘩,能出去走走也不錯,省得在房間內打譜,腦袋秀逗了。”
突然之間,阪田銀時臉色從來沒有過的嚴肅,他望向上京城的方向,眼神之中驚訝和讚許並有。鄭拓只一次看過阪田叔叔有過這等表情,那還是東瀛劍道集體發難的時刻,阪田叔叔神采奕奕說了一句“終於能教訓一下這羣自命不凡的人了,好高興。”
“阪田叔叔,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鄭拓開口問道。
阪田銀時指着上京城的方向:“在那裡有兩人交戰,氣息沖天蓋過天穹,浩然之氣如同日月,若是東瀛出現一位能夠和這兩人過手百招的人,阪田叔叔保護不了你二十年。小林棋道高深,對天地異象的感觸比我好,若是我推測不錯,小林應該趕去那處了。”
“去了上京城?小林叔叔爲何要去那處?”鄭拓不解。
阪田銀時嘆了一口氣,沒有直接回答鄭拓的問話,轉移話題說道:“小鄭拓,你知道當年你去了東瀛,爲什麼我和小林哪怕得罪將軍幕府,也要義無反顧選擇保護你嗎?”
鄭拓一時間啞然,她的確不知道其中原因,特別是這些年以來,親眼目睹了那場朝廷宮廷的血腥政變,從中原到了東瀛,經歷了十幾年的顛沛流離,然後從東瀛回到上京城,又看到了世間百態和人間寒涼,有時候她都不認爲這世間還有好人。
所以,她越發想弄明白當年是什麼原因讓阪田叔叔和小林叔叔收留保護自己,她知道現在三人已經是一家人,感情深厚,可以爲對方做任何事情,可是當年?當年她抱着木劍和棋盒去了東瀛,第一眼看到阪田叔叔和小林叔叔,阪田叔叔臉上震驚不已,面容嚴肅的小林叔叔卻是如遭雷擊的悲傷,一直含蓄剛正的小林叔叔猛然走到鄭拓身邊,抱住了瑟瑟發抖的小掙脫,聲音嗚咽,倍感悲傷。
這一幕永遠埋在了鄭拓的心中,她不清楚其中緣由,卻覺得那是她見過的最爲悲傷最爲揪心的場景,若是有人能夠看到小林叔叔那不住控制扭曲悲痛的表情,那種想哭卻被強硬壓抑的情感無從發泄,揪得人心疼。
其後,小林叔叔和阪田叔叔與將軍幕府鬧翻,事後想起來完全沒有必要,事情可以緩和解決,唯一可以合理解釋的緣由便是——不想讓小鄭拓受委屈——這是唯一僅有的理由。
“因爲你的孃親。”小林光一淡淡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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