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灰暗,雖然天空中有星月之光,但從海面上距離數百丈外的另外兩艘海盜船上,只能瞧得見上前劫掠的海鰍船和“白鸝號”靠在了一起,隱約能聽到幾聲淒厲的慘呼聲傳來,至於兩艘船上到底發生了甚麼,根本就瞧不清楚。
在“青鯊團”的海盜們想來,那些慘呼聲定然是他們的同夥殘殺“白鸝號”上的水手船員所發出的,也不以爲怪。
而在“白鸝號”上,彭三站在舵位上,居高臨下地眼看着左舷下方的海鰍船。此時,甲板上的海盜已被全部斬殺,鮮血染紅了整面甲板,而一衆高手正下到船艙,搜索清除艙中的餘匪。
海盜船上共有七十多名海盜,死在甲板上的就有五十多人,十餘人在船艙裡被斬殺,還有十多名海盜見勢不妙,早早就跳入海中逃命,卻也大多被一衆高手發射暗器擊斃在海水中。整船海盜即便沒有被殺得一個不留,也差不太多了。
發起突襲到現在,只不過十息不到的時間,這一船的海盜在“白鸝號”上的衆多高手面前,就象土雞瓦狗一樣,完全不堪一擊!
彭三眼看着海盜已被殺戮殆盡,鼻子裡哼哼了幾聲,大聲喝道:“大家回船!駱忠,升帆!”
華不石一直在觀望海鰍船上的拼殺,此時才忽然意識到,原來就在不知不覺之間,適才停住的海風又吹了起來,而且竟如彭三如料,風向當真已轉成了西南!
聽到彭三的呼喊,在海鰍船上的一衆高手立時紛紛返回,攀着先前海盜們留下的鉤索爬上“白鸝號”的船舷,而曹暮雲,薛原,正德道長等擅長輕功的高手,輕輕一跳就己躍起丈許,掠上了“白鸝號”的甲板。
只在片刻之間,二十餘名突襲者就己盡數回到了大船上。
彭三喝道:“底艙的水手,全力划槳!大家能不能逃得性命,就看現在!”
十二面船帆已經升起,而海風鼓動船帆,加上十餘對船槳驅動,“白鸝號”的船身頓時開始移動,離開了被逆襲的海鰍船,向西北而行!
另外兩艘海盜船就在南方海面裡許之外,此時“白鸝號”仍在對方的火炮射程之內,如若那些海盜反應靈敏,立時就開炮的話,“白鸝號”仍是在劫難逃。
所幸的是,這種事情並未發生,“白鸝號”駛出了數十丈,那兩艘海鰍船似乎還沒有反應。這自是因爲剛纔衆人對靠近的海盜船的突襲實大太快,那條船上的海盜還未來得及向其它船上的同夥發出信號之故,而直到“白鸝號”升帆離開,他們才能意識到情形不對,再行做出反應,就慢了許多。
彭三一面掌舵,一面扭頭瞧看後方的海盜船,忽然間掌中舵盤飛轉,嘴裡高聲喝令指揮駱忠旋轉船帆,只見一艘海盜船上火光閃動,一排炮彈已飛射而來,落入“白鸝號”船舷數十丈左右的水面。
見此情形,衆人剛剛平緩一些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此時眼看着就即將逃走成功,誰也不想功敗垂成。
彭三卻“嘎嘎”狂笑道:“就憑這幫小子的本事,想打到俺的船,還差的遠哩!”
他接連轉舵,不住地吩咐船員旋轉船帆,“白鸝號”曲線而行,連轉了幾個彎,竟然險而又險地避過了數排火炮,其中一排炮彈幾乎擦着桅杆而過,讓船上的衆人驚出一身冷汗。而藉着風勢,“白鸝號”也在片刻間航行出裡許距離,已堪堪脫出了海盜船火炮的射程範圍。
一旦到了順風的方向,帆船的速度頓時得以發揮,“白鸝號”上的十二面風帆全部鼓起,速度很快就達到了六更以上,用人力驅動的海鰍船便全無優勢可言了。
兩艘海鰍船連連開炮,然而距離既已拉遠,就再難給“白鸝號”造成威脅。海面上的西南風越刮越大,“白鸝號”速度更快,半個時辰之後,就把海盜船遠遠落在了八九里之後,在夜色之中幾乎已經瞧看不見。
彭三嘴巴一撇,喊道:“駱忠,你來掌舵!”
那船掌駱忠應聲而來,道:“彭三爺,您這是……”
駱忠的語氣之間,已充滿了尊敬之意。如果先前他只在聊天言談之中知曉彭三有些本事,如今眼見他指揮着“白鸝號”逃出了海盜船的追劫,駱忠已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不僅是駱忠,一旁的曹暮雲,宋司晨等人,對這位五短身材的粗鄙漢子也均是括目相看,唯一看法不變,依然滿懷忿恨的人,大概就只有那位受了彭三一肚子氣的,“上清門”長老正德道長。
彭三把舵盤一甩,道:“那幫傢伙已經追不上來啦,難道你想要俺幫你駕船駕到萬易島去不成?”
駱忠連忙接下舵盤,道:“是,是,駱忠不敢!”
離開了舵盤,彭三又恢復了那一幅嘻皮笑臉的圓滑模樣,先前的兇厲之氣已是絲毫不見,他走到華不石面前,拱了拱手道:“如果華少爺沒有甚麼吩咐,俺就先行告退,回船艙裡睡覺去了。忙了一晚上,俺實在是累壞了!”
華不石還禮道:“彭三爺要去歇息,自管請便。”
彭三又做了一個揖,才踱着步了下了高臺,向船艙走去。
眼看着彭三已走,一旁的南宮奇道:“華少爺,這位彭三先生真是了得,若沒有他,我等今夜只怕全都難逃落水之災,說起來我們大家都應當多謝華少爺纔是!”
彭三是華不石的隨從,南宮奇此言自是因僕謝主之意。
華不石連忙搖手道:“彭三爺乃是南澳柴園的賢士,與華不石並非主僕,小弟實是不敢領受!”
南宮奇道:“無論如何,他也是華少爺帶上此船的,華兄又何必過謙。”
他略一停頓,又道:“我聽聞南澳柴家不過是一方的富紳,這位彭三先生如此精通駕船航海之術,又能通曉風向變化,定非凡常之輩,不知華少爺可知道他的來歷?”
先前的稱謝只不過是客套,其實這句話纔是南宮奇真正想問的。
華不石卻苦笑道:“說來慚愧,小弟對這位彭三爺的來歷,亦是一無所知。”
“以華兄的洞察之能,即便先前不知,經過今夜之事,想必對彭三先生的來歷也能看出一二來,小弟說得可對麼?”說出此話的,卻是曹暮雲。
這位暮雲公子的心計智慧,實是不在華不石之下,自從在長沙城見到他的第一面起,這位大少爺便已有了這種感覺,在曹暮雲的面前,他就算想要藏拙,都很不容易。
華不石道:“曹兄洞察之能遠勝於我,我能看出的,曹兄定然也能,華不石倒想聽一聽曹兄的高見。”
曹暮雲微微一笑,道:“其實都不過是一些猜測而已,華兄既不願說,就由小弟來說好啦!”
他輕咳一聲,道:“尋常駕駛商船的船掌,即便熟悉天象氣候,能夠預計風向,卻不可能有指揮船戰的本事。適才的這一戰彭三先生不僅指揮得當,而且還能駕馭帆船躲閃海盜的火炮,不僅擅長航行,更擅於海戰,這便足見他以往駕的並非商船,而是戰船。”
南宮奇點頭道:“曹兄言之有理。”
曹暮雲又道:“小弟所猜測的另一件事,便是這位彭三先生與海盜素有仇怨。”
華不石道:“這又何以見得?”
曹暮雲道:“因爲適才一戰,本來是根本不用打的。”
他目光一轉,望向遠方已經消失的海盜船方向,道:“彭三先生既預知亥時一到,海面上風向便會改變,只須及時調整航向,便可以從容脫逃,根本無須打白旗引誘對方的海鰍船上前,殺滅那一船的海盜。他如此做,自是因爲不甘心白白逃遁,而要報復‘青鯊團’的海盜。”
曹暮雲所言確是不假,而先前交戰時彭三無意之中露出的兇厲之色,不僅華不石留意到了,也未能逃過曹暮雲的眼睛,這確是表明了彭三和那些海盜定然不會是朋友。
曹暮雲道:“憑此兩點,彭三先生的來歷,也就不難判斷了。”
南宮奇:“請曹公子明言。”
曹暮雲道:“大明朝的海域之內,懂得駕駛戰船且又擅於炮戰者,唯有朝廷的水師,水師長年與海盜交戰,與他們自是生死仇敵。彭三先生操一口東北鄉音,是以小弟推測,他可能曾在遼東鎮海衛的水師任職,後來才投到了南澳柴家的門下。”
就連華不石也不得不承認,曹暮雲說的頗有道理。
大明朝的水師,本是十分強盛,一度擁有全世界最爲強大的艦隊,只不過那也都是陳年舊事了。近年來,國境內天災人禍不斷,加上朝廷腐敗,國庫空虛,水師無論是人員還是船艦,皆是巨幅銳減,早已不復從前,從各地鎮海衛水師營中流落出來的散兵遊勇亦是不少。
而曹暮雲所說的遼東鎮海衛水師營,己在五年之前就被朝廷取消了編制,不復存在。所以,猜測彭三曾經是其中的部將,倒確是有些可能。
南宮奇道:“曹公子果然極有見地。這位彭三先生若是朝廷水師出身,也算得上是難得的人才,華少爺此行能得他相助,實是令人羨慕,我等也都沾了華少爺的光啦!”
華不石連稱不敢,客套了一番。
而此時“白鸝號”全速航行,已經完全逃脫了海盜船的追蹤,這一夜的驚魂總算是安然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