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百齡卻面不改色,一言不發地站地當地,似乎這等變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直等到衆人的喧譁聲音漸平,他才沉聲說道:“姚長老所得到的消息不假,司馬城主確是數月之前在粵境遭到歹人刺殺不幸身亡,而犬子與城主大小姐的婚事,司馬城主也未及答應!”
此話一出,不僅顧正元等商人變了顏色,就連司馬如蘭、華不石和姚元孝也都頗感意外。他們原本都以爲揭破了熊百齡的謊言,他定然會設法狡辯,卻沒有想到這位熊副堂主居然一口承認,全無一點抵賴之意。
熊百齡頓了一頓,又道:“雖然婚約之事不實,但是熊某人此舉,全都是爲了大倉城裡的一衆商家百姓,以及‘萬金堂’的數千弟兄着想,如若司馬大哥在天有靈,也定然會同意熊百齡的這般做法!”
姚元孝道:“熊百齡,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想要圖謀大倉城,還使出這等卑鄙無恥的陰謀詭計,司馬城主如若天上有靈,定是不能容你!”
熊百齡冷哼了一聲,道:“姚元孝,你是非不分,與奸人爲伍,真是枉爲本門的內堂長老!”
姚元孝還待要罵,司馬如蘭卻已站起身來,說道:“姚長老,你且稍安勿燥。”
她走到熊百齡的身前,說道:“熊叔叔,你是本門的副堂主,亦是蘭兒一向都十分尊敬的長輩,你今日這般做法,如果真的是爲了大倉城的百姓和本堂的弟兄着想,蘭兒自當遵從熊叔叔的安排,如若不然,今日便是蘭兒最後一次叫你熊叔叔了!”
司馬如蘭此話說完,一雙美目如星,直盯向熊百齡,彷彿要一眼看穿他的麪皮一般。
熊百齡卻依然面不改色,他臉皮比熊皮還厚,自是不容易被司馬如蘭看穿。
他忽然長嘆了一聲,說道:“蘭兒侄女是司馬大哥唯一的傳人,本是大倉城未來的城主,只可惜年紀太輕,未經世事,被奸惡之徒的色相所迷惑,而身邊的人又見識不明,不曾提醒,纔會犯下了過錯。不過亡羊補牢猶未爲晚,蘭兒侄女現在辨識奸徒,改過回頭,也還來得及!”
他說這一番話時,搖頭頓足,老氣橫秋,彷彿當真是後生晚輩犯下甚麼過錯,他這當長輩的極是惋惜一般。
司馬如蘭還未答話,一旁的海紅珠卻已經忍耐不住了,搶先說道:“姓熊的,你說蘭兒妹妹犯了甚麼過錯,又被哪個奸徒所迷惑了?你倒是講得清楚些,莫要在這裡裝模作樣地打啞謎!”
熊百齡道:“我所說的奸徒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丈夫華不石!‘惡狗公子’在江湖上聲名狼籍,人人都知道他心狠手辣,貪財好色,難道老夫還能冤枉了他不成?”
華不石原本一直在一旁靜坐着片語未發,此時卻在忽然之間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席間衆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這位大少爺,當真是禍出無妄,想要躲都躲不過。
而一旁還有鄧冉幫腔道:“熊副堂主說得極是,惡狗公子這種好色之徒,最會誘騙年輕女子,城主大小姐涉世不深,被他的花言巧語蠱惑,難免要受騙上當,還在吠天樓住了數月之久,被大倉城裡的衆人之口傳得沸沸揚揚,當真是影響極壞!”
海紅珠氣得滿臉通紅,叫道:“你不準胡說!華不石哪裡用什麼花言巧語迷惑蘭兒妹妹了?他們只是朋友而已,別人要胡亂造謠又有甚麼辦法!”
平素裡海紅珠常常把華不石說成壞到透頂的大惡人,可是此刻聽到別人說這位“夫君”的壞話,她卻似乎比華不石自己還更加生氣。
熊百齡卻不理會海紅珠,說道:“如今司馬城主遇害身亡,大倉城和‘萬金堂’都不可以無主。近日又從大陸上又傳來了消息,大明朝廷已經發現了我們大倉島的存在,將要派遣大隊水師艦船前來征剿,情勢甚是危急。老夫迫於無奈這纔出此下策,假託司馬大哥同意婚事,讓蘭兒侄女與犬子熊天南儘快成親,一爲讓侄女擺脫奸邪之徒誘惑,消除外面傳揚的流言誹語,二來也可以穩定大倉城軍心民心,以免司馬大哥被刺身亡的消息傳出,引起城中的混亂。”
他沉聲說道:“熊某人這般做,都是爲了我們‘萬金堂’和‘大倉城’着想,想必諸位也應當能夠了解纔是!”
先前姚元孝揭露城主已死,熊百齡假造婚約時,顧正元和祝梓等一干商人均有不滿之意,但此刻聽了這位熊副堂主的這一番言語,他們臉上的表情則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大明的“禁海令”已頻布有百年之久,在大倉島上的遠洋自由貿易,在官府中人眼中實屬於非法走私,如果被朝廷發現,出兵征剿也在情理之中。而現下司馬逐風已死,城中羣龍無首,定難對抗前來進攻的大明水師,熊百齡此舉雖然有乘機奪權之嫌,但確是可以穩定城中的民心,避免混亂,倒也符合一衆商人的利益。
畢竟只要大倉城能夠保持穩定,港口自由交易的規則不變,讓各家商號都能繼續做生意賺錢,不管城主姓司馬或是姓熊,他們都是可以接受的。
司馬如蘭說道:“熊叔叔,朝廷要派兵前來征剿大倉島的事,只不過是傳言而已,是否確實還無定論,以此爲由假造婚約未免太過牽強了罷!華先生與蘭兒本是朋友,他的爲人蘭兒自是瞭解,他到我們大倉城開設吠天樓,所做的也是正當的訓狗生意,城中不少商行還請他代訓過鬥犬,絕非你所說的奸惡之徒。”
海紅珠叫道:“蘭兒妹妹說得太對啦!他們熊家父子纔是奸徒,還要污衊好人,真是好不要臉!”
熊百齡望着司馬如蘭,道:“要知道但凡是大奸大惡之人,平素裡定會隱藏本性,僞裝正直,賢侄女受了他的矇蔽,才把他當成了朋友。你可知道,你爹爹在粵境被人刺殺,是死在何人之手麼?”
先前熊百齡和鄧冉指說華不石是奸徒時,這位大少爺一直未動聲色,也沒有打算去做分辯,但直到聽熊百齡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時,他的神色纔有些變了。
司馬如蘭道:“爹爹被人暗害,據說是黑龍宮指使刺客所爲,龍宮部衆的‘九龍子’之一已經直承了此事。”
熊百齡卻搖頭道:“賢侄女所到的消息不實。熊某已經查實,殺死司馬大哥的刺客姓曹名暮雲,乃是大明官府中人,此刻就在大倉城中,化名爲曹瑜,華不石乃是他的同黨,亦是害死你爹爹的兇手!”
此言一出,在衆人之中引起的驚愕,絲毫不下於先前司馬逐風被刺的消息。
大倉城中許多人都知道,吠天樓有華不石和曹瑜兩個東家,而在座的一衆商號老闆之中,亦是有不少人識得那位風度俊逸的曹瑜。但誰也沒有想到,他就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暮雲公子”,而且竟是殺死司馬城主的刺客。
只聽得熊百齡又道:“‘惡狗公子’勾結官府,在江湖上早有所聞,朝廷官兵要來征剿大倉島,這華不石和曹暮雲,便是前來打探情報的間客。姓華的小子對賢侄女大獻殷勤,騙取你的好感,用心可謂是險惡之極!若非如此,熊叔叔又怎會冒此大不韙,假借司馬大哥同意婚事,也好叫賢侄女脫離此人的引誘呢!”
經過數月相處,司馬如蘭對華不石的爲人已經頗爲了解,如果是其它的事情,司馬如蘭定然不會相信熊百齡之言,可是此事關係到爹爹之死,她卻也不免有些遲疑,轉過臉望向了那位惡狗少爺。
華不石心裡亦是十分吃驚,他沒有料到熊百齡竟然會知曉曹暮雲刺殺司馬逐風之事,但到了此時卻也只有強作鎮定,外表未露一點兒驚慌,說道:“在下與曹兄乃是數月之間,在海上遇到了颶風雷暴,船隻沉沒才飄泊到大倉島上,到了城中也只想開設馴狗坊,做遠洋貿易賺些銀兩而已,決非甚麼官府征剿派來的間客。熊副堂主,你指認我們是殺人兇手,可有憑據麼?”
熊百齡“嘿嘿”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不認,不過事實之下,豈能容你狡辯抵賴!此事老夫是從司馬城主的一位結義兄弟口中得知,前些日子他已到大倉島,今日老夫特地將他請來了茗香齋,與你對質。”
他回身吩咐道:“來人,去把陸先生請出來!”
聽到熊百齡說出“陸先生”,華不石心頭又是一震,轉眼看去,卻只見熊家莊丁拉開了廳側的一道偏門,一位一身青布儒衫,胸前三縷長鬚飄逸的中年秀士走了進來,不是陸秋鴻卻還有誰?
這位萬易島主和華不石可算是久違了。當日在風暴之中,陸秋鴻被巨鮫艦的鐵炮所擊中,落入了汪洋大海不知所蹤,沒有想到並未淹死,此時居然在望西樓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