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衣握住華不石的雙手,捏在掌心,說道:“我十分擔心,得知你在京師,便即前去,可是趕到之時你已經離開,與‘七大門派’的掌門一起來了川境。前日我趕到薛城,本想在客棧與你相見,只是……只是瞧見你與蘭兒妹妹在一起,甚有不便,絳衣才未曾露面,一路暗中跟隨你們一行人上到神仙崖。”
她垂下眼簾,緩緩道:“這許多年讓你擔心牽掛,確是絳衣不好。我知道對不住你,你要責怪,我也沒有怨言。”
楊絳衣說着,眼眶通紅,淚水已然流了出來。與所愛之人分別了五年,如今的重逢本應是無比欣喜的事,可是她所見到的華不石,卻已經變成了神智不清的嗜殺之人,使她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卻在此時,華不石忽然開口道:“姐姐本就沒有做錯,你是小弟在這世上最愛的人,我怎會責怪你呢?”
聽到此言,楊絳衣全身倏然一震,因爲她聽到的這個聲音,又平靜又溫柔,與先前華不石發出的那種暴噪的吼叫全然不同!
她猛然擡起頭起,只見華不石面帶微笑地看着她,臉上的神情與剛纔的嗓音一般鎮靜如恆,瞳仁中那種妖異的暗紫顏色竟已消失無蹤,恢復了正常的漆黑。
“你……你變好了?”楊絳衣又驚又喜,幾乎呆住了。
“我已變好了。”華不石答道,“姐姐若能解開小弟的穴道,那就更好了。”
楊絳衣破涕爲笑,玉手在華不石的頸後一揉,解去被封的天柱穴,華不石的雙臂能夠動彈,立時再度抱住了她。
與剛纔狂暴粗野的侵犯不同,這一次的擁抱,纔是她曾經無比熟悉的感覺,這位大少爺真的恢復了正常!
“其實前日在客棧裡,我就已知道你回來了。那根麥桔是被人踩斷,能避過守衛弟子潛進院中的輕功高手這世上若許還有,但能讓公主不出聲的,卻只有姐姐。”
公主是感官敏銳的鬥犬,當時就在福隆客棧的院中,即便是輕功絕頂的高手進院也不可能不被它發覺,大白狗未發出聲音,只因爲來的是它曾經熟悉的人。
楊絳衣忽然把華不石的雙臂推開,瞪着他道:“你這惡少爺,剛纔可是在故意嚇唬我,好叫我着急麼!”
華不石道:“當然不是,剛纔小弟中了奇毒,是姐姐救了我的命。”
楊絳衣愕道:“你中了毒,那現在可已解了麼?”
楊絳衣素知這位大少爺醫術高明,且擅長於祛毒,當年曾進入苗疆毒門的絕地萬骨窟,亦能夠全身而退,實難想象他居然也會中毒。
華不石道:“姐姐放心,小弟現已無礙了。我曾在一本極生僻的藥典上看過關於‘心魔草’的介紹,一直都以爲那只是無妄的傳說,卻沒有想到世上竟然真有此物。先前在後四層石室的園圃內所見的那株紫葉奇草,我未能辨識出,直到剛纔在這石壁所照的映像中看到自己眼內的紫色瞳仁,纔想了起來。”
楊絳衣道:“心魔草?那是何魔草?”
華不石道:“仔細說來,心魔草並非能致人死命的毒草,而是一種迷藥。按照我當年所閱藥典上的記載,此草生長在山野森林裡的溫熱溼地,外觀與尋常的劍蘭殊無二致,能生長多年卻極少開花,而一旦結蕾開花,葉片便會轉變成爲紫紅色,且散發出芬芳氣味。”
“心魔草的花期只有十餘天,待得花朵凋謝,此草也就立時枯萎而死。在這十餘天內散發出的花粉氣味,人獸聞嗅到,皆會心生畸念,陷入瘋狂,便如同修道之人遭遇了心魔一般,尤其是習練武功者,更是嚴重。”
楊絳衣道:“習武者身體本應比常人更強健些,中毒怎會更爲嚴重,這倒是奇了。”
華不石道:“因爲心魔草並非普通的毒草,其花粉中蘊有可致人瘋狂的奇毒,可以溶入到武者修習的真氣內力中,在身體各處經脈流轉。小弟身無半分內力,所以雖是中毒卻並不太深,僅只停留在血脈之內,適才姐姐封閉住我的穴道,使得小弟全身氣血凝滯,毒性也在瞬息間就揮散了。”
原來楊絳衣爲了阻止華不石離開,情急之下封點他後頸穴道,竟是誤打誤撞地化去了他所中的奇毒。想到剛纔華不石神智瘋狂,滿面猙獰,要去殺人的模樣,楊絳衣亦自有些後怕,但她心念一轉,又大驚道:“你說心魔草就種在第四層園圃內,那麼石室內的所有人,豈非全都中了毒麼!”
華不石道:“不錯。我的體質較弱,之前在那園圃前又察看了那株心魔草良久,嗅入的花粉多一些,是以最早發作,石室內的人俱是武功高手,體質都比我強,吸嗅的也少些,大約要過得片刻纔會發作。”
楊絳衣頓時大急,道:“那再過片刻之後,他們都會失去理智,變成瘋狂嗜殺的野獸,我們必須要儘快去救他們才行!”
華不石道:“他們皆是久習氣功,內力深厚之人,要解毒卻比小弟要煩瑣一些,必須得封點住他們任督二脈三十處要穴,使內力氣血俱都凝滯,方能使得體內心魔草毒性揮散而出。”
楊絳衣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進石室裡去,把中毒之事告知他們,也好趁毒性未發作時封穴解毒!”
華不石卻搖頭道:“不可。這心魔草之毒的可怕之處,在於讓人中毒全不自知,而且能促使人內心深處的慾望迅速膨脹,漸漸無法自制而失去理智,剛纔小弟中毒之時,對此已有所體會。現在石室內各派高手所中的毒雖還沒有完全發作,但心智想必已經有了變化,你我去告知他們中毒之事,那些人肯定不會相信,更不肯讓我們封點穴道。”
莫要說中毒之後心智不清,就是“七大門派”的那些掌門高手們的頭腦清醒,在這個當口上,也決計不會相信關於中毒的事,定會以爲華不石想要藉機制住他們,以便吞沒藏寶樓裡的財寶。而中了心魔草之毒的人,武功並不會失去,就是楊絳衣本事再強,也不可能以一敵二十,把“七大門派”的高手全部制住。
華不石現已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對此判斷得十分清楚。
楊絳衣頓足道:“這可怎麼辦?我們不能進去救人,難道就眼看着他們毒發,全都變成瘋子麼!”
華不石卻是微微一笑,說道:“姐姐莫急,其實如何解毒,小弟已經想好了,只是須得要姐姐幫一個忙。”
楊絳衣道:“那要我怎麼做?”
華不石道:“姐姐來到此地,可是從石磯宮外以輕功飛縱上來的麼?”
楊絳衣點了點頭,俏臉之上卻是一紅。華不石與司馬如蘭的御賜大婚在江湖上盡人皆知,楊絳衣也早已聽說。她知道司馬如蘭是一個極好的女子,當年在大倉島上,她便有成全蘭兒妹妹和華不石之意。
然而那日在薛城的福隆客棧中,楊絳衣瞧見了二人親暱的舉動,心裡卻仍是泛起了一陣酸楚之意,也不露面便即離開。這幾日她暗中跟隨在華不石一行人馬之後,卻對是否現身與這位大少爺會面一直猶豫不決,八派高手攻打玉磯宮,楊絳衣早先一步便已到了,本想要尋到無生老魔,殺了他爲師父報仇,只是找遍了此宮,卻是一無所獲。
華不石猜得不錯,楊絳衣並非從藏寶樓內的石階上來,而是從石磯宮外的山崖飛縱而上,以她的絕頂輕功,八派高手竟全未察覺。
楊絳衣到此峰頂的天台上本已有了一段時間,瞧見華不石從石門內走出來,神情舉止甚是古怪,她才終於忍不住現身出來。
華不石道:“姐姐既然能夠上來,從山崖下去應當也做得到。在這玉磯宮首層的大殿最裡側,有一個石階隧道,通往山腹內的一個巨大洞穴,那洞裡有一個大火坑,且有許多易燃的黑油,我要姐姐到那個洞穴中去。”
山腹裡的洞穴,先前華不石神志錯亂時就已經說過了一次,楊絳衣聞言不由得花容一變,道:“你還想要我去放火麼?”
華不石道:“當然不是。”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盒,遞給楊絳衣,說道:“這盒中所裝的粉末,是一種名爲‘十香軟筋散’的迷藥,無色無味,吸入之人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會全身無力,六個時辰內都動彈不得。你到了那洞穴中,把這些藥粉都灑進火坑裡,就能把整座玉磯宮內的各派羣雄全部迷倒,到時替他們點穴解毒就輕而易舉了。”
山腹內的洞穴,實是爲整座宮殿供暖的大壁爐,火炕中黑油燃燒產生的熱風,會通過孔洞吹到所有的房間,也包括了藏寶樓的五層石室。而“十香軟筋散”乃是江南採花大盜肖恨水的獨門迷香,遇熱方能生效,通過這等手段發散傳播,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用這等下九流的迷香來對付“七大門派”的掌門宗師,肖恨水泉下有知,想必也定會頓感萬分自豪。
楊絳衣伸手接過玉盒,道:“好,絳衣這就下去。”
“等一下。”華不石從懷裡摸出一隻瓷瓶,倒出兩顆黃豆大小的藥丸,一顆自己吞下,又伸手把另一顆放入到楊絳衣的嘴裡,道:“這是解藥,吞下去嗅到迷香便可無礙了。姐姐快去快回,要小心一些。”
二人目光相對,四隻手掌一握,楊絳衣待要放走離開,卻忽然聽到有人道:“華先生,你在這兒做甚麼?咦,絳衣姐姐,你怎麼也在這裡!”
楊絳衣驀然回頭,只見說話之人正是司馬如蘭,她身旁還有一位黑袍老者,正是果樓蒙,而二人的眼瞳,已然微微泛出紫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