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聽到爵也只會以爲是一件普通的酒器。可林雅蓉在宮裡十年,見過的寶物也不少,自然知道那鳥紋爵可不是一件簡單的酒器,它代表着一種榮耀一個被人銘記的名字。
本朝開國至今,陛下一共賜下三件玉製鳥紋爵,第一件賜給了三百年前定國大元帥蔣地青嘉獎其開國之功;第二件於明崇二十五年即一百年七十三年前賜給了保疆大吏吳元之;而第三件鳥紋爵於四年前陛下賜給了鎮國將軍孫靖邦。
關於孫靖邦有着太多的傳說,從一介平民到名震四海的大將軍,十二年征戰立下赫赫戰功,並促成了皇朝與周邊各國互訂百年不侵犯之約。四年前陛下不僅賜下了鳥紋爵還御封孫靖邦爲鎮國侯,一時之間,鎮國侯風光無限。按理說,這樣一個人物應該站在那權力之巔,笑看風雲。可是有一天,鎮國侯從衆人視線內無聲無息消失了,沒有人知道鎮國侯去了哪做了什麼,陛下也下旨不讓下面的臣子們去打聽有關孫靖邦的消息。漸漸的,大家都認同一個傳言,說孫靖邦惹怒了陛下,被陛下流放邊疆軟禁於西南不毛之地。
可是沒有人會想到,孫靖邦住在饒州。
不知過了多久,林雅蓉才輕聲道:“沒想到是侯爺。”她語氣間不掩感慨。
孫老夫人臉上揚起一絲得意:“林姑娘說說,你兄弟打碎的東西金貴不金貴?”
林雅蓉是暗中苦笑,這何止是金貴,應該說是獨一無二,不要是說賠三千兩,縱是要了林少騰的性命,也抵不上那御賜鳥紋爵的一個角。
定定心神,林雅蓉又問了一個問題:“那敢問夫人,以侯爺的身份又爲什麼要找上我?”以孫靖邦的身份地位要找娘子,還愁沒大把大把的千金小姐送上門來嗎?爲何偏偏找她?一個大齡宮女,同時還是一個村女。
林雅蓉這句話像是觸到了孫老夫人的疼處,老夫人臉色不由一寒,眼底快速的閃過一絲恨意,過了良久,孫老夫人才開口道:“我看過你的八字,與邦兒倒也相配,更主要的是我孫家是講信用的人家,老爺生前訂下的親事,理應遵守。”
林雅蓉沒出聲了,孫老夫人給出的這個理由怎麼看都沒法讓人相信。
一直站在林雅蓉身後的林少騰此時卻是心急如焚,雖聽不太明白林雅蓉與老夫人的對話是指什麼,那見鬼的鳥紋爵是什麼東西?更主要的是,林雅蓉似乎像是應了孫傢什麼。
一想種種可能性,林少騰急得顧不上禮數,在林雅蓉身後猛扯她的衣袖。
林雅蓉沒理會林少騰,沉默片刻後,她低聲道:“老夫人,我能見見侯爺嗎?”
孫老夫人冷笑一聲:“邦兒一向不愛見外人,林姑娘,你認爲你此時是什麼身份?”
話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意義了。
林雅蓉將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輕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老夫人莫嫌棄。多有打擾我們就先告辭了。”行了一禮,林雅蓉轉身拉着林少騰往外走。
姐弟倆剛走門口,身後傳來孫老夫人的聲音:“林姑娘,你這是同意了?”
回身看着孫老夫人,林雅蓉問:“侯爺沒意見嗎?”與孫家的婚約縱是父母之言,林雅蓉也不信孫靖邦沒想法。
孫老夫人哼了一聲:“有人能侍候他,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既然如此……”林雅蓉一頓,臉上揚起笑意,“那請侯爺三天後來我家提親下聘吧。”
一出孫家大門,林少騰顧不上什麼,大聲叫嚷起來:“姐,你要嫁到孫家?”
林雅蓉見門房上的小肆正探頭探腦的往她們這邊看來,淡淡然的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林少騰皺起了眉頭,他不明白,林雅蓉到底想幹什麼。
不給林少騰再問的機會,林雅蓉一擡眼遠遠便見林奎山的牛車往這邊來。她拉住林少騰,低聲道:“回家再說。”
林少騰心口像是燃着一把火,可也知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只好憋着一口氣,乖乖同林雅蓉坐上林奎山的牛車一道回了臨安村。
雖然知道林雅蓉一早進城是去見林少騰,秦氏依然不放心,每過一個時辰,便打發小姑娘去村口看看。到了午時,秦氏剛把淘好的米煮下鍋,就聽到院外林青薇格格的笑聲。
“娘,我回來了。”一進院門,林雅蓉便見秦氏急匆匆的從廚房衝了出來。
見到跟在大姑娘身後的林少騰,秦氏先是將臉一板,想了想才扭頭對林雅蓉道:“大妞兒餓了吧,洗洗手,一會就可以吃飯了。”說完,拿眼瞪了一下林少騰,似乎還在生他的氣。
林少騰也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見母親生氣他甚是委屈,不由嘴角一壓,道:“娘,你快勸勸我姐吧,她準備嫁去孫家。”
“哐當”一聲,秦氏拿在手上的燒火棍一下掉在地上。
扭頭看着林雅蓉,秦氏一臉震驚:“我……我沒聽錯吧?少騰剛剛說什麼?”
林雅蓉不滿的瞪了林少騰一眼,見秦氏臉色蒼白,忙道:“娘,咱們進屋再說。”說完,又橫了林少騰一眼。
秦氏忙扯着林雅蓉往屋裡走,把林少騰同林青薇攔在門外。關好門秦氏就立馬問道:“大妞兒,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見秦氏神色比之前稍好一些,林雅蓉才道:“娘,您沒聽錯,我已經決定嫁到孫家。”
“爲什麼?”秦氏眼眶一紅,“莫不是孫家人逼你?都怪少騰那混小子只會到處惹事。”說到後面,秦氏忍不住哭了起來。
見秦氏傷心難過,林雅蓉將秦氏扶到炕上坐好纔開口道:“娘,沒有人能逼我,嫁到孫家是我自個拿的主意,不是因爲小弟。”
“可是……可是那孫家……”秦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那孫家大兒是有名的克妻,才半年就已經剋死了兩任娘子,大妞兒莫不是你有什麼苦衷?娘不能看着你嫁到孫家去,孫家要錢咱們就賠錢,把田把房都賣了,不夠的咱們慢慢還,總之,你不能嫁到孫家。”一想到孫家大兒克妻的名聲,秦氏就坐立不安,大姑娘纔回家不能轉個身就把閨女往火炕裡推。
聽到孫靖邦有“克妻”的名聲,林雅蓉也不由的一愣。孫靖邦八年前曾經成過親,娶了金明府太守家二小姐,可是明經一役,蠻人衝進金明府,孫夫人不願被俘受辱自個抹了脖子,此後一直沒聽說孫靖邦再娶妻的消息。
可聽秦氏的意思……
林雅蓉道:“娘,您別聽外人胡說,您可知那孫家大兒是什麼人?”
秦氏抹了一把眼淚,問道:“只知道是個大戶,說是從北方搬來的。”
“娘,孫家大兒叫孫靖邦,是陛下親封的鎮國侯。”
“啊?”秦氏一怔,雖說她是一個村野婦人,可也聽過鎮國將軍鎮國侯的名頭,“可是……可是……不可能呀,要是真是孫侯爺提樑城裡不可能沒有人知道。”秦氏不相信,那個有“克妻”之名的孫家大兒就是鎮國將軍。
林雅蓉知道秦氏的意思,孫靖邦不讓家人提及他侯爺爵位,恐怕是另有隱情。
知道了孫靖邦的真實身份,秦氏仔細一想,更覺不妥:“那樣的人家,怎麼會看上我們?莫不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隱情?哦,我知道了,定是孫將軍粗暴兇殘愛打人,明着說是‘克妻’,恐怕那兩任娘子是被他活活給打死的。”
林雅蓉見秦氏是越想越糟糕,不由好笑,忙截住秦氏的話頭:“娘,我且問您,那兩任夫人是嫁到孫家後出事的還是出嫁之前?”
“花嬌都還沒進門,人就沒了。”秦氏不明白林雅蓉爲什麼要這麼問。
“既然是沒過門之前就出事,那關孫將軍什麼事?”林雅蓉知道母親是擔心她,柔聲道,“娘,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咱村有哪個姑娘到我這個歲數還沒出嫁的?您看桃春,大兒都已經十歲,小女兒也會叫人了,我可真拖不起了。縱是以後有個上門提親的,也是喪了妻要娶填房的,反正都是嫁給鰥夫,嫁到孫家不更好?”
“可是……”秦氏有些猶豫,大姑娘說的在理,自打聽說林雅蓉要出宮回家,前些日子村裡有幾家媳婦嬸子都拐彎抹角的來說親做媒,而男方基本上全是鰥夫,唯有一個不是的也是媳婦跟人跑了的沒臉漢子。
然,一想起孫家大兒“克妻”就像一盆涼水當頭潑下,立馬把秦氏心底那幾分鬆動又變得牢不可摧。
秦氏道:“我家閨女樣子好有見識,定有好男子上門來提親。孫家雖是大戶,可咱們又不圖他家金銀,也用不着去求他傢什麼。”
林雅蓉一笑,繼續勸道:“娘,我在宮裡雖是做女官,可外人說起‘宮人’總會下意識認爲我是陛下的人,敢問有幾個人會敢娶‘陛下的女人’?”
這次,秦氏沒開口了,不要說旁人,縱是以前林雅蓉還沒進宮前,秦氏也是這般認爲的。
見秦氏開始有些動搖,林雅蓉道:“娘,我以前曾在宮裡見過侯爺,他是個好人不是壞人,再者今天我已經去過孫家,孫家老夫人說算過我的八字,與侯爺極是相配,侯爺克不到我。”
說了這麼半天,秦氏見林雅蓉是鐵了心要嫁去孫家,一時之間,心頭亂麻麻。最終,秦氏長嘆一聲:“這事,等我和你大伯合計合計再議。”
林雅蓉嗯了一聲,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晚上睡覺,小妹林青薇鑽到了林雅蓉被子裡,好奇的問:“大姐,你在宮裡是不是常常能見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陛下是不是長的很威武,留着長長的鬍子,一說話鬍子就會一翹一翹的?皇后娘娘是不是長的很美很美?”
伸手輕輕颳了刮小妹的鼻子,林雅蓉輕聲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哪是說見就見的,是見過幾次,不過陛下可沒長鬍子,皇后娘娘倒是長的極美。”
林青薇啊了一聲:“呀,我還以爲陛下都同戲臺上的一樣呢。那……那大姐,公主長的好看嗎?是不是總有穿不完的新裙子?”
看着小妹的眼睛在黑夜閃閃發亮,乾淨的眼裡充滿了好奇,林雅蓉心都軟了:“嗯,陛下有好幾位公主,公們長的都很好看,她們是有很多衣服,可是宮裡是有規矩的地方,公主們的衣服也不是想穿就穿,想要就要的。”說到這,林雅蓉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之間出現了一絲恍惚。
林青薇並沒有看到她大姐眼底的流光,一低頭,見林雅蓉脖子上掛着一塊形狀有些怪異的玉墜,瑩潤透亮,一下吸引了林青薇的注意,忙問:“大姐,這是什麼東西?真漂亮。”
擡手輕撫脖間那玉墜,林雅蓉臉上神情又柔了幾分:“這是烏爾瑪神的護身符,是……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林青薇大大的眼睛忽的溜溜一轉,抿嘴笑道:“大姐,我知道了,定是你的心上人送給你的對不對?”
林雅蓉沒出聲,只是一下沒一下輕撫那玉墜,她會永遠記得那雙眼睛還有那雙乾淨有力的手,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
---------------------
新文雖瘦,同樣需要愛呀。
求一切,一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