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蓉現在終於知道關盛爲什麼會突然無緣無故請客了,原來是爲了田左淵呀。
“田夫人,好久不見了!”
田夫人閨名惜英,原也是吳州大戶出身,可惜嫁給田左淵後,連生二個姑娘,沒兒子不僅夫家不待見,連孃家也不樂意,這些年看着田左淵一個姨娘連着一個姨娘往家裡擡,田夫人不僅不能抱怨,還得張羅着讓那些妾室早些生個兒子出來。作爲田家的大房唯有一點好處,如那天妾室有了兒子,總要送到她跟前養着,稱她一聲母親。
田夫人剛剛那話可是有心的,這屋裡的女人哪個不是大家大戶出身。就說她吧,也比這滿屋子的女人出身來的好,畢竟她孃家是吳州首富,夫君又是正三品官,放在京裡可能沒什麼,可在這小小提樑城裡,怎麼着也是以她爲尊。可偏偏林雅蓉來了,侯爺夫人,正一品夫人,這品階都比她高出二階。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是田夫人是知道的,面前這位侯爺夫人不過是個宮女出身罷了,縱是宮中第一女官又怎麼樣,還不是侍候人的奴才。
“好些日子沒見夫人了,夫人今日如此風光,這要是傳回京裡,想來夫人原來在宮裡的那些宮女太監朋友一定高興。”
女人的嫉妒心一向可怕,一句話噎不死你,我就說兩句。
自打孫靖邦這鎮國侯身份在提樑城曝光後,林雅蓉也早被這提樑城的人熟知。可是田夫人這話一出口,還是讓邊上的幾位夫人有些不滿,先不說別的,在她們眼裡,林雅蓉怎麼着也是提樑城的人,輪不到外人說她的不是。
林雅蓉怎麼會聽不出田夫人話裡有話,她微微一笑:“是,我想我的朋友一定會替我高興,嫁人總是好事,等過上一兩年再生個兒子,這做女人嘛也算圓滿了。對了,聽說貴府的五姨娘懷孕了,真是讓人高興,希望這次田大人能一舉得個麟兒。”
打蛇打七寸,知道田夫人最提不得誰家又生了兒子,可林雅蓉偏偏就要提。
禮尚往來,沒理由白白讓你咯應我。
林雅蓉臉上的笑親切而溫和,這一對比下,田夫人臉上的假笑就顯得非常不自然。
關盛屋裡的田姨娘忙出來打圓場:“這兩天沒雪,卻天乾物燥的,我讓下人煮了綠豆百合湯,衆位夫人都喝一碗吧。”
林雅蓉這纔想起來,這田姨娘可是田夫人的遠房侄女,難怪她剛剛進屋,見田夫人坐的是主位。
懶得理會田夫人,林雅蓉自去一旁同幾個還算相熟悉的夫人說話,不過她這心裡多少少有些不明白,按理說,這田左淵到了提樑城也是大事,怎麼她和孫靖邦都沒聽到半點風聲?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孫靖邦進到正廳後,見到田左淵,他也有些不解。以前在朝堂上,他與田左淵並沒有打過交道,可前些日子就孫靖鬆那事,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孫府與田家結了仇恨,再想起之前林雅蓉對田左淵的評價,孫靖邦心裡有了防備。
“下官田左淵見過鎮國侯。”
別看田左淵五十出頭,可是也算是保養好的,皮膚白淨,一眼看上去,也不過只有四十歲的樣子。今天田左淵穿了一身素色長袖漢服,倒有幾分儒雅。
“田大人請起,沒想到今天會見到田大人,讓人又覺得意外又倍感親切,大人什麼時候到的提樑城?”孫靖邦縱是個軍爺,對這官場也不陌生,就這熟捻的口氣,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他與田左淵有多深的交情。
“今天下午纔到的,本應先去府上拜見侯爺,可得知關盛今天請侯爺過府,正好借花獻佛沾沾他的光,還望侯爺勿怪。”
田左淵性子過於計較又偏信偏疑,這些年明裡暗裡也得罪了不少人,不然就他這張馳有度的爲官態度,本可以再上一個層次。
孫靖邦呵呵笑了起來:“今天是關大人的家宴,咱們不提官場上那套也不講那些虛禮,要說就說些男人的風流話。”
這話真是豪爽,引得他身後衆人不由笑了起來。
田左淵臉上雖也是賠着笑,可是這眼底卻有幾分晦暗不明。
……
至夜,回府的馬車上,孫靖邦閉着眼半躺在軟墊上,他問:“你說,田左淵突然出現在提樑城,是何用意?”
林雅蓉見他喝的有些多,臉色發紅發燙,將車簾子略掀起了一角:“田左淵是安王的人,突然出現在這,一是爲你,二來恐怕是爲了今年的春闈。”
孫靖邦睜開眼:“這話怎麼說?”
“去年京裡已經盛傳今年春闈後,陛下要傳位太子,這本應該是高興的事,可你也知道,太子哪有那麼容易就能登上帝位。不說安王在暗中蠢蠢欲動,就連各家外戚也牟足了力氣,希望有所得。這春闈本來就是朝廷攏絡天下士子的手段,如果田左淵成了主考官,縱是太子順利登位,也不得不仔細考量田左淵的位置,從另外一個側面講,也算是爲保安王多出了一份力。”
孫靖邦坐直身子,見吹進來的夜風有些涼,拿起一件毛披披到林雅蓉身上。
“那打我的主意,就是爲了兵符了?”
林雅蓉看着孫靖邦笑了:“可不,這太子要登帝位,總不能兩手空空吧。可換一種說法,要是安王有了你的支持或者說有了兵符,最後誰能登上帝位那就說不清了。”
孫靖邦幽幽一嘆:“這日子怎麼越過越不安生?”
林雅蓉樂了,可隨即這臉上笑容慢慢淡了。轉頭向外看去,銀白月光盡染青石,長長的街道像被水浸過一般,泛着微微螢光。馬車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傳得很遠很遠,一瞬間,安靜而美好。
夜風涼涼拂面,帶着冬天的冷又似乎在努力傳遞着春天的暖,而被黑夜籠照的大地又隱藏着多少暗流涌動。
孫靖鬆是天還沒亮就出的門,老太太一路送到城門口,林雅蓉好生勸了半天才把老太太勸上馬車。孫靖鬆倒沒有哭哭涕涕,雖然雙眼通紅,可好歹也沒在這個時候丟臉。
看着老太太,孫靖鬆一改往日的油嘴滑舌,低低同老太太說了幾句,然後大步向前走去。
老太太哭得雙眼紅腫,林雅蓉不住勸老太太不要擔心,孫靖邦早已經安排好一切,最多三年,等再看到孫靖鬆時,定是堂堂好兒郎。
老太太上氣不接下氣,哭罵道:“還要等三年,若是三年後我不幸故去,今日便是我同鬆兒最後一面。”
林雅蓉頓時啞口無言,老太太呀你能不能別總想生死好不好。
見老太太是不聽勸,林雅蓉索性閉上嘴。得了閒情,她擡頭看去,注意到不遠處立着一頂小轎,也不知道轎上是什麼人,不過看候在一旁的丫環打扮,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家。
孫靖鬆突然回過頭來,卻不是看向老太太這邊。順着他的眼光,林雅蓉發現孫靖鬆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頂小轎上,她心裡微微一動,倒突然明白了。
恐怕那轎上坐的人就是孫靖鬆春風樓的那相好吧。
雖然最後林雅蓉也沒見到人,可是匆匆看了一眼,印象最深的是那雙蔥白玉手,十指纖纖,指甲是豔麗的紅色。
回到家,怕老太太傷心過度把身子給拖垮,林雅蓉打發綠蝶去廚房裡熬了一碗定神的湯藥哄着老太太喝下,等老太太睡着,她纔回了青園。
孫靖邦今天沒有去送孫靖鬆,畢竟此時他的身份擺在那,若去了城門口,又恐別人多心,特別是這個時候,田左淵在提樑城裡。
“老太太睡了,雖然這心裡難過,不過等上幾天,老太太應該會靜下心來。”雖然孫靖邦什麼也沒問,可林雅蓉知道他心裡面記掛老太太。
半晌,孫靖邦嗯了聲。
這往日裡兄弟倆人也不見得有多好,可今天孫靖鬆一走,孫靖邦縱是臉上風波不驚,可這眼底的複雜情緒還是泄露了一切。
“下午咱們去農莊上小住幾天吧。”孫靖邦突然開口說。
林雅蓉一怔,隨即便明白他的意思,孫靖邦這是有意避開田左淵呀。不過也好,既然知道田左淵是爲了什麼而來,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林雅蓉笑了笑,她說:“好。”
可等她收拾好一切,一道從京城來的聖旨從天而降。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着鎮國侯孫靖邦見旨後即刻進京,不得有誤,欽此。”
跪在地上,林雅蓉與孫靖邦相視一眼,然後兩人同時起身。
綠蝶將早已經準備好的金銀財物捧了過去。
回到青園,林雅蓉顯得有些不安。
“陛下怎麼突然在這個時候召你進京?”
將明黃綢錦放好,孫靖邦轉身看着她道:“還能爲什麼事,應該和你想的一樣。”
林雅蓉一下不出聲了。
看出她的不安,孫靖邦反而輕鬆笑道:“別擔心,回京總好過咱們在這裡事事被動。再說了,娘可是早就想着回京裡,這樣一來,最少她也不用那麼擔心靖鬆。”
林雅蓉勉強在臉上擠出一笑,老太太是高興了,可是她卻半分歡喜也沒有。
突然想起一事,她忙問:“那凌彩蘭怎麼辦?”
孫靖邦一愣,顯然之前他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猶豫了下,他道:“讓凌姑娘和我們一道上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