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好久不見!”又一個貴夫人過來打招呼。
正在跟戶部尚書鄭即玉的夫人牛氏說話的李夫人連忙回頭,看到來人微微一愣,隨即揚起笑臉回禮寒暄:“原來是程夫人,多日不見!”
來人是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夫人,身着一品夫人的闕翟三件禮服,白團團的臉,細眉細眼,脣形小巧精緻,可以想象年輕時應是個清麗秀氣的女子,如今年齡大了面龐豐腴,五官顯得略略有些不夠大氣。不過她此時滿臉笑容,溫和婉然,也仍舊讓人覺得親近生不出排斥之感來。
程夫人上前跟李夫人和牛夫人互相見了禮,轉眼看着李夫人身後的邱晨,笑道:“這位就是靖北侯夫人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李夫人笑着回身跟邱晨介紹:“這位是文淵閣大學士文淵明文大人的夫人。”
雖然品階相當,但邱晨年紀輕,當着李夫人也不宜託大,邱晨含笑斂容,躬身曲膝行禮道:“見過牛夫人!”
牛夫人連忙回禮道:“當不得,當不得……”
李夫人在旁邊托住她的手臂道:“她是晚輩,你就別客氣了!”
邱晨沒有言語,卻滿臉含笑地點頭附和,牛夫人行了半禮就被李夫人托住,也不堅持,笑着跟李夫人道:“看到她們,才知道咱們都老了……呵呵!”
邱晨含笑垂眉順眼,規矩柔順地聽着李夫人跟她們寒暄着,注意力卻一直關注在通往花亭的兩條路上,隱隱擔憂着孩子們的情況。
另一邊,牛夫人站在李夫人近旁,湊近李夫人耳畔,一邊睨着邱晨一邊低聲道:“你們家真是光彩,一門兩夫人!……看樣子,你這兒媳婦很是孝順吶!”
牛夫人的言語隨意,舉止親暱,彷彿她跟李夫人是多年交情深厚的密友一般。但李夫人卻似乎並不買賬,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自覺失態,擡起手裡的帕子沾了沾臉頰遮掩着,道:“這孩子心善,當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大少爺不在家,她也將家裡經管的井井有條,我也少操了許多心!”
牛夫人兩個兒子都已出仕,不過都是外放,兩個兒媳婦誰也沒有留下來在婆婆身邊孝敬,跟了丈夫赴任去了。當初,爲了這事兒牛夫人跟兩個兒媳婦鬧的不太愉快,甚至爲了報復兩個兒媳婦的‘不孝’,她每年都要替兩個兒子納一名妾室送去,在京城貴婦圈裡也算是出了名的。她說邱晨身份高,又說孝順,不過是拿這話刺激李氏,想要激的李氏發牢騷她好探聽些陰私事兒。誰知道李夫人根本不着道兒,反而對邱晨滿意誇讚起來,將牛夫人堵得想起了自己兩個兒媳婦,變了臉色。
旁邊戶部尚書夫人牛氏也插話道:“說起靖北侯夫人,還真是讓人看着就不由心喜,這言談行止上,可真真不像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待你也是自然恭敬……這可是夫人的福氣!”
戶部尚書鄭即玉跟樑國公秦修儀交好,李夫人跟牛夫人走的也近,兩家常來常往的。牛夫人這話聽着似乎直白了些,卻沒有惡意,李夫人也不牴觸,含笑頜首道:“說的是呢,剛剛歸家之時,我也擔心……呵呵,沒想到是個真正好的,你說的不錯,真是我的大福氣了!”
牛夫人笑着道:“你的福氣何止這些,你家六公子人品出衆,學問也好,又肯學上進,不知被多少家裡有女兒的看在眼裡……你啊,就等着娶一個又端莊又孝順的好媳婦回家吧!”
提起自己的兒子,李夫人也是一臉歡欣,可嘴上仍舊謙虛着:“你這就言過了……說起來,灝兒也十五了,我心裡也掂對着……之前年紀小我沒上心,這會兒再看,才發現跟他年紀相仿的閨秀們大都訂了親事,年紀再小上幾歲的,終究還小,怕是性子還不定,說不得有什麼變化……唉!”
牛夫人抿嘴兒笑着,低聲道:“你這份心思,咱們這當孃的都身有體會的,可不就是這樣。只不過,你也不用太憂心了,這姻緣天定,再有你上心掌眼,哪裡還能出了錯去,放心吧!”
兩個人說的熱鬧,將文氏晾在了一邊,想搭話都搭不上,心中暗惱着,轉動目光,就見剛纔溫和柔順的邱晨正頻頻擡頭往上山的路上看去。她微微眯了眼睛,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拍拍李夫人的胳膊道:“靖北侯夫人倒像是有什麼心事啊?她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也該叮囑她一聲,這裡可不比她那府裡,謹言慎行容不得半點兒差池的。”
這話但看字面句句都是關切之語,但配上文氏的表情和語氣中流露出來的嘲諷之意,就完全變了味兒。
李氏皺起眉頭回頭看向邱晨,不等有什麼言行,就見邱晨望着上來的方向眼睛一亮,隨即轉回身向她曲膝道:“母親,我去接一下他們!”
聽邱晨這麼一說,李夫人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也連忙轉回頭往上山路口看過去,卻因爲她站的角度稍偏一些,看不到上山路上的情景,卻也猜到定是孩子們到了,於是連忙道:“快去,快去!”
見李夫人如此,就連牛夫人也禁不住露出一絲訝色來,旁邊文氏臉上的嘲諷冷笑更甚,微微擡了下巴睨着李氏和邱晨,露出滿臉的譏誚和暢快了。出身山村的女子就是沒有禮數,跟長輩站在一起,卻不恭敬,離開也這麼無禮,連跟她們行個禮告罪都不知道!猴子再跳噠也是猴子,終究成不了老虎!
邱晨匆匆朝着李夫人和牛夫人方向屈了屈膝,也沒說什麼,就匆匆轉身,儘量地壓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腳步,朝着上山的方向走去,承影緊隨其後,時刻關注着夫人身邊的人員,以及夫人腳下……儘管是皇家園林,山路仍舊是青石鋪就,難免有些不平之處,加上夫人腳步匆匆,比平常的路面更容易磕碰了,她必須全神貫注伺候着。
衆命婦等待皇后賜宴開始,這會兒都有些百無聊賴的,看到靖北侯夫人匆匆而行,都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剛剛衆人低聲談笑,偌大的平臺上空嗡嗡嚶嚶響成一片,這會兒越來越多的人被邱晨吸引了注意力,停了談笑,平臺上的嗡嚶聲漸止,漸漸安靜下來。
邱晨滿心滿眼都是山路上走上來的幾個小身影,根本沒有注意到平臺上衆人的情形。
不等她走到上山路口處,那個名喚喜順的小太監已經弓着腰引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走了上來。
“孃親!”阿滿一眼看到朝她們走過來的邱晨,滿臉歡快欣喜地叫了起來。
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自己和哥哥弟弟都要進宮,小孩子麼自然是滿心期待的。可今兒一大早,母親就早早出了門,她們跟着嬤嬤丫頭們到了北苑宮門,看着巍峨的硃紅宮牆和宮門上全副武裝的侍衛,那樣肅穆森然,哪怕是性格開朗活潑膽子大的阿滿也下意識地收斂起來,又有丫頭婆子一路戰戰兢兢地約束規勸,阿滿早就覺得憋悶壓抑的幾乎受不了了,一下子看到自家孃親,就覺得身上的壓力一下子鬆了去,這會兒根本忘了之前嬤嬤的叮嚀,下意識地歡喜着叫起來。她還想如平時那般撲進孃親的懷裡,卻被旁邊的阿福拉住手止住。
那些觀望注意着這邊的貴婦們詫異地看着沿山路走上來的兩個孩子,大些的男孩子約摸八九歲,梳了髮髻戴了頂精緻小巧的寶藍色學子巾,身穿寶藍色貯絲精繡闌干的小袍子,身如青竹,眉目俊秀。男孩子手裡牽着一個略小些的女孩兒,約摸五六歲的模樣,臉型略圓,帶着微微的嬰兒肥,臉頰鼓鼓的,眉眼卻精緻秀麗,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黑閃亮,靈動非常着,歡歡快快地朝着靖北侯夫人喊了一聲‘孃親’。衆人瞭然,這就是靖北侯夫人帶着嫁過來的那兩個孩子!
順着兩個孩子往後看,一名中年僕婦手裡還抱着一個嬰孩,約摸未滿週歲的模樣,虎頭虎腦,容貌絲毫不遜於前頭的兩個孩子,卻不同於那兩個孩子的清秀,眼目五官的輪廓要深一些,特別是一雙眉毛和鼻樑,肖似靖北侯秦錚的模樣,顯然是靖北侯親生的長子,已經被封爲四品威武將軍的秦昀了。
衆命婦瞭解了孩子的身份,卻仍舊不解重陽節大禮宴會,靖北侯的三個孩子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有一點她們都清楚明白,孩子們能出現在這裡,絕非靖北侯夫人願意就能行的,必是受了宮中某人的召見……至於是奉誰的詔諭……這個宴會是皇后賜宴,答案似乎顯而易見了。明白這些,衆命婦們禁不住更是紛紛揣摩猜測起來各種可能緣由來……因此,衆人的臉色也紛繁不一。
看到阿福阿滿和後邊由汪氏抱在懷裡的昀哥兒,邱晨揪在嗓子眼兒的心終於落下去,着了實地。
禁不住地露出滿臉的笑意和溫柔來,邱晨走上前去,阿福拉着阿滿在邱晨面前兩步處停下,躬身曲膝見着禮。
看着兩個小人兒規規矩矩行着禮,兩張小臉上卻溢滿了笑意,邱晨也跟着漾開滿心的歡喜,伸手摸了摸阿福阿滿的頭頂面頰,顯示親近。隨即就轉身跟喜順道謝:“真是多謝喜順公公了,有勞了!”
說着,含笑又將一隻銀絲繡荷包遞到了喜順的手中。
剛剛喜順離了邱晨眼前,已經悄悄打開之前得得銀絲繡荷包看過來,雖然心中有所猜測,當看到一百兩銀子的銀票後,還是讓喜順歡喜的幾乎蹦起來。進宮當太監的,沒有誰是出身富貴的,不讓家裡精窮的沒法過活了,誰也不會走這條路。他在翎坤宮裡當差,每個月才五百錢月例銀子,平常偶爾得個賞賜紅包,也不過幾錢銀子一兩銀子。剛剛靖北侯夫人給了兩個金豆子,他已經樂開了花了,沒想到隨後又出手居然是一百兩銀子,這可是相當於十兩黃金了,按他的月例算,頂他在宮裡幹上二十年了!
沒想到驚喜尚未結束,不過是跑了一趟腿,替靖北侯夫人接了趟孩子,眨眼又得了一個荷包……這就又是一百兩銀子啊!這一趟差事下來,及得上他幹一輩子了!
喜順熟練地將荷包揣進袖口,喜不自禁,深深弓了身,阿諛道:“夫人太擡舉小的了,伺候小主子本就是小的的本分!三位小主子真是天資聰慧,七竅玲瓏,哪裡用得上小的費什麼心,小主子們想的比小的周全多了,嘿嘿,小的比大公子都將近大一半了,這些年的飯真是吃到狗肚子裡去了……”
孩子們見到了邱晨都放鬆了心情,聽喜順說的逗趣,忍不住跟着笑起來,邱晨也跟着笑:“喜順公公過謙了……不知,接下來孩子們怎麼安置?是否可以跟着我一起行止?”
皇家的禮儀多規矩大,很多時候不看親疏只看品階,比如剛纔進宮時,邱晨可以跟在李夫人身邊,後來正式祭拜了,她的位置就離開了李夫人幾個人的距離。如今孩子們雖然到了她身邊,她卻怕待會兒入席之時是否還有其他規矩講究,其他人不好問,喜順兒是翎坤宮的小太監,看樣子又是受曲振信重的,她就趕緊詢問清楚纔好。
喜順兒弓腰點頭道:“回夫人話,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小主子們年紀小,不用遵從那些俗規陋矩,就跟着夫人一起入席即可。”
邱晨聽了這話,臉上現出一份鄭重來。既然喜順兒說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的,必定是不合規矩的……若是大人,自然是按禮行止最少隱患。可孩子們還小,能帶在自己身邊,邱晨自然不放心讓他們離開自己視線,心裡揣摩了一回,既然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過的,想來不會有什麼妨礙,邱晨這才欣然垂首道:“皇后娘娘仁慈體恤,真是令人感佩!”
喜順兒笑着點頭道:“曲統管囑咐過小的,讓小的跟夫人說,夫人儘管放心,小主子們進宮本就是沒有過的體面,沒什麼妨礙,夫人只管照應好小主子們就好。皇后娘娘慈和體恤,又對夫人和小主子們喜歡的緊,此次赴宴只有體面的!”
邱晨含笑點頭致謝,喜順兒這才躬身告退去了。
昀哥兒剛剛窩在汪氏懷裡睡了一覺,這會兒剛醒了沒多久,看到自家孃親歡喜不已,從剛纔就朝着邱晨咿咿呀呀地張着手要抱了,邱晨一時沒顧上他,他連着示好了半天不見孃親理會,心裡委屈的不行,眼圈兒都紅了,正撇撇嘴要哭呢,邱晨終於伸過手來將他抱過去,小傢伙兒登時拋開了委屈,咧着小嘴兒笑了起來。只不過,平日邱晨抱他小東西總愛蹦啊跳啊每個安穩,這一回被邱晨抱進懷裡,卻立刻張着小胳膊摟住了邱晨的脖子,大腦袋也緊挨到邱晨的肩上,挨挨蹭蹭的好不親暱!
邱晨自然也察覺到了小東西的異樣,忍不住漾開一抹微笑,擡手輕輕地拍着昀哥兒的脊背安撫着受傷的小東西,哄了一會兒,小東西才鬆開攬着邱晨脖頸的胳膊,卻又捧過孃親的臉連連親了幾口宣示佔有,這才總算放了心,歡快地轉着身子張着手,打量起滿眼的錦繡珠翠來,一點兒也不害怕,興奮地拍着小手蹬着小腳。
汪氏看邱晨盛裝抱着孩子多有不便,連忙上前低聲道:“夫人,還是讓奴婢抱着哥兒吧!”
邱晨點了點頭,卻將昀哥兒交給承影,一邊道:“你抱了一路了,胳膊想必都酸了,讓承影抱一會,你歇歇……賜宴還沒開始,你們輪替着歇息着,纔有精力好好照看他們!”
汪氏心中發暖,點着頭曲膝退後侍立着,目光卻更爲盡心地關注着三個孩子的一舉一動。
其他幾個婆子丫頭曲膝問了安,邱晨一手一個牽起阿福阿滿,朝着李夫人那邊走過去。
三個孩子的到來,更加吸引了衆命婦的關注度,認識的不認識的,剛剛見過禮的沒見過禮的都走過來打招呼,笑着誇讚着孩子們的乖巧聰慧氣度非凡,探聽着孩子們進宮的緣由……奈何邱晨對這個也不知所以,最後也只能讓這些命婦們失望而歸。
不過,那些命婦們本身也對邱晨帶來的阿福阿滿兩個孩子感興趣,總想着過來看看兩個村裡娃子多麼上不得檯面,是以,沒有打聽到孩子們進宮的緣由也沒多少失望,反而多將目光在孩子們明顯有異的五官特點上來回打量比較着,心中暗暗得意,自以爲得了第一手資料,回去跟閨蜜親友們又有的說道了。
沒有熱鬧多大會兒,剛剛離開的喜順兒又匆匆分開人羣轉了回來,對着邱晨躬身道:“夫人,皇后娘娘宣您帶着三個小主子覲見呢!”
衆人訝然,無聲地互相通過目光傳遞着各自心裡的驚訝和猜測。
邱晨正被衆人煩的不行,得了喜順的傳話竟是如釋重負,連忙躬身應了,伸手牽了阿福阿滿,跟李氏和牛氏等人曲膝告退了,跟着喜順繞過花亭正門,繞到後邊,從一個角門裡進去,然後徑直沿樓梯登上二樓高閣。
------題外話------
樓下裝修再起,電鋸電鑽各種噪音繞耳刺腦……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