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也不真的等着看人家東西,就藉機拉着二魁家的告辭出來。並囑咐送出來的蘭英,讓她在家裡陪陪王氏,今天就不必再回去了。蘭英以爲邱晨替她,也沒多想,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又站在院子裡和二魁家的和蘭英說了幾句話,邱晨纔回了家。
掛記着自己琢磨出來的蒸餾設備是否合用,邱晨一到家,就直奔後院查看。
到了蒸餾設備處一看,因爲加熱時間短,還沒有出酒。邱晨就去替了炒藥的成子,讓他去前院休息,看樣子,晚上蒸酒要到下半夜,昨晚成子肯定也沒睡好,這會兒不休息一下,恐怕晚上熬不住。
這一次,成子也沒再堅持,聽話地回了前屋。
邱晨炒藥的操作畢竟比成子熟練些,剩下的半笸籮羅布麻不過兩刻鐘功夫就炒好了,剩下的就是揉搓後的晾曬,邱晨就止了火,轉回了前院。
俊文俊書安裝完蒸餾設備後,就回了前院,把買回來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放好,然後坐在院中的小矮桌上看書寫字。
邱晨叫了俊文,將自己寫下來的幾種藥材炮製操作規程交給了他,然後,拿來製作療傷藥需要炮製的一種原料藥,在屋裡的鍋竈上,一邊演示,一邊教給他。因爲俊文剛剛接觸藥物炮製,邱晨也沒講太深的理論,只將最直觀的方法和技巧告訴他,講解演示完,就讓俊文下手實踐,手把手地教着,俊文也很快就能熟練操作了,邱晨就把剩下的藥材交給俊文,她則盯着俊書做了一次發貨和入倉。俊書本來就想的比較周到細心,小心翼翼之下,做的很出色,賬目填寫的也算工整清爽,被邱晨表揚了一通,樂的滿臉帶笑的。
因爲是直接用成品酒蒸餾,出酒的速度比較快,邱晨指導完俊文俊書,正把那隻整羊搬出來,琢磨着怎麼做來吃呢,大壯的就興沖沖地跑了來回報,說是細管子裡流水了。
邱晨趕忙往外跑,還沒忘順手從碗架上拿了一隻陶碗。
還未進後院,就已經聞到了一股瀰漫的酒香,把往日裡羅布麻的清苦味道完全覆蓋了。
邱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大壯在旁邊笑道:“剛剛我和嫂子們還說呢,這要是呆的時間長了,光聞味兒就給薰醉了!”
邱晨也笑:“醉了沒啥,你們別都耍起酒瘋兒,那你們家裡的人還不都來找我算賬啊!”
說笑着,兩人已經進了後院。邱晨就看到後院裡,除了玉香還蹲在竈前燒火,其他幾個都圍到出酒口,唧唧喳喳地議論着。林子和泉哥兒更是深深地吸着鼻子,一臉的垂涎。
邱晨笑笑,也走上前去,目光在各處一掃,看到青山家的和慶和家的已經晾曬完了羅布麻,都裝進了大笸籮裡。劉佔祥和泉哥兒那邊也沒有把藥物扔下離開,石磨上同樣清理過了,藥粉也裝進了罐子裡。只不過,都還沒有入庫。
這算是個小瑕疵,邱晨記在心裡,沒有做聲。一臉笑意地走上前,用手裡拿的碗放在出酒口處。
因爲剛剛出酒,出酒量並不大,淅淅瀝瀝地,落在碗裡,濺起點點酒花兒,好一會兒才接了小半碗無色透明的酒液,邱晨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清冽的酒味兒就直衝進鼻孔,在酒精的味道中,還摻雜着淡淡的香味兒……這些香味兒是一些醛類物質散發出來的,作爲醫療酒精並不必須。只不過,目前的條件,邱晨既沒有辦法也沒有必要去除它。
抿了一點點進口中,強烈的辣味兒直衝喉嚨,邱晨憑藉經驗判斷,這些最先冷凝出來的酒精濃度比較高,大概在60-70之間。這種濃度的酒精已經接近醫療消毒用酒精的最佳濃度了。
她察看完情況,一轉眼看到幾雙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不由好笑。就順手把酒碗遞給了離她最近的青山家的:“都來嚐嚐!”
酒碗遞過去,她就藉着去察看磨粉的粗細走開了。
剛走了兩步,就聽到青山家的猛地嚷了一嗓子:“呀,辣死了!”
引來一陣鬨笑後,又接連是慶和家的和玉香,然後是劉佔祥、大壯、泉哥兒、林子,最後纔是跟着邱晨一起過來的俊文俊書。大壯比較虎,垂涎半天,好不容易酒碗落在自己手裡,接過來咕咚就是一大口,然後那碗一哆嗦,差點兒就落到地上,在旁邊的泉哥兒連忙伸手把酒碗接了過去,這會兒,大壯才反應過來,接着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嗆咳。
有了這個打頭陣的,泉哥兒喝酒的時候就知道悠着勁兒了,小小的抿了一口,立刻辣的一陣呲牙咧嘴。再回頭,就衝着仍然課的反不過勁兒來的大壯嘿嘿的笑開來。
“這酒真夠勁兒!大壯哥也夠漢子,一下子喯下一大口,厲害!”說着,還朝大壯豎了豎大拇指,撅得大壯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再次嗆住,伸出拳頭就朝着泉哥兒掄過去。接着,兩個小子就吱哇亂叫地在院子裡打鬧起來。幾個婆娘還唯恐天下不亂地加油鼓勁兒,一時間,後院裡鬧鬨得亂成一片。
邱晨將羅布麻和藥粉查看了一遍,看着那邊鬧的也差不多了,這才走過去,拍拍手,讓大家安靜下來,她才含笑道:“今兒咱們這酒剛出來,大家夥兒都嚐嚐,再做的時候,裡邊就要加藥了,可就不能再喝了。”
一聽這話,大家都有些訕訕地笑起來。
邱晨也笑,又道:“不過,既然咱們自己個兒裝了這套傢伙事兒,就不用發愁沒機會喝上這好酒。等過節過年,咱們自己專門蒸上一鍋,帶回家過節喝!呵呵,當然,那一鍋我不會放藥哈!”
衆人一時又是鼓舞又是嬉笑,熱鬧了一陣,邱晨揮手讓大家夥兒收拾場地,把藥物收一下就可以下工了。
另一邊,玉香因爲還要繼續燒火,邱晨就讓慶和家的給她家帶個信兒。玉香在林家吃過飯再回家。
邱晨這麼一說,慶和、青山家的,還有劉佔祥、林子、泉哥兒纔想起自己還有活兒沒幹完呢,連忙告了罪匆匆去收藥的、送藥入庫的都忙乎起來,邱晨也就不在這邊站着,囑咐了玉香幾句,自己轉回前院去準備晚飯了。
晚飯,邱晨把剔出來的羊骨架加了幾根青蘿蔔,燉了一大鍋,羊肉和蘿蔔都燉的酥爛,湯汁奶白濃稠,聞一鼻子就覺得香味兒像小手兒勾引着你的口水,忍不住溢滿了口腔。還做了一鍋黃燜羊肉,又用昨晚烙的薄餅做了個燴餅,讓一羣力壯和一家人都吃的很是香甜,讚歎不已。
吃過晚飯,邱晨幾次去後院察看出酒情況,根據酒的濃度換了一次罈子。晚上戌時末(大約九點),邱晨叫起成子,讓他吃了飯,去替下玉香。然後,邱晨叫上俊言俊章去送玉香回家。沒想到一出大門,黑燈影裡站起一個人來,嚇了邱晨一跳,以爲黑子兩人又回來了,略一鎮定才發現,這個人微微弓着身,雙手還在身前無措地搓着,嘴裡吶吶地叫:“林嫂子……”
玉香也在旁邊責怪道:“你蹲在這裡幹啥,看嚇了嫂子一跳!”
邱晨失笑:“是大牛兄弟啊?你這是不放心媳婦兒自己個回去,來接她了吧?呵呵,以後再來接玉香就進去等着,別在這裡受凍!”
“噯,噯,謝謝林嫂子!”大牛聽得邱晨說話和氣,也放鬆下來,連連答應着。
玉香這會兒也不再埋怨了,和邱晨告辭,羞慚又幸福地跟着大牛走了。
邱晨看看明亮的月色,笑道:“既然出來了,咱們也別急着回去了,走,我們去三奶奶家坐坐去!”
說着,回家拿了兩斤羊肉,領了幾個孩子去了三奶奶家。
還沒進門,邱晨就聽到院子裡咣噹一聲,緊接着三奶奶的長孫立傳就一頭衝了出來,要不是邱晨躲得快,就要被這小子撞上了。
立傳頓了頓,見是邱晨,臉上露出一絲赧然之色來,蚊子哼哼般叫了聲嫂子,就匆匆走了。
暗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邱晨也只能硬着頭皮進了門:“三奶奶,吃過了?”
“噯,吃了,吃了!福兒娘啊,快進來,快進來!”三奶奶臉上的怒色一掃而逝,隨即笑着把邱晨迎進門。繼而又給俊章俊言和阿福阿滿拿糖拿點心。
邱晨笑着攔住一通忙乎的老太太,拉着老太太在炕沿兒上坐下,笑道:“三奶奶,他們剛吃了飯,哪裡還吃得下,你老就別忙乎了,來,坐下咱們娘倆說說話!”
“噯!”三奶奶答應着,讓小孫子立勳帶了幾個孩子去他屋子裡去玩,這纔在邱晨對面坐了,還沒說話,就先嘆了口氣,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道,“福兒娘啊,今兒老婆子要向你道個不是了……”
“三奶奶,你老可別這麼說……我可是把你老當自己個兒奶奶看待的,從來沒和你老外道過,你老有啥話就直接和我說,也把我當自己孫輩纔好……”
三奶奶點點頭,拍着邱晨的手道:“這不,原本我打算讓立傳去你那裡學點兒手藝吶,沒想到一和這小子說,他居然不樂意,說學手藝豈不把這些年讀書上用的那功夫都白瞎了?你說吧,別看我當着面兒罵他,可回過頭來一想,也是覺得可惜。這孩子是真用功,可就是不是那塊讀書的料,唉……”
雖說很想說所有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但現實有時候很無奈,人與人的智商值還是有差別的,有時候,這個差距還非常大。而有些人的智商也可能只是有些偏斜,這在現代學生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和偏差選擇文理,上了大學後還可以選擇自己的喜歡專業,可在古代,卻沒有這些選項讓你選擇,不論你喜不喜歡,學習的內容統統一樣,學習方法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記硬背。
不過,邱晨這些日子讀書也瞭解到,這個‘明’朝與歷史上還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人才的拔擢方式,也不僅僅是科考八股文,也加入了一些技術性科目,比如農科和算科。若是八股文成績不太好,也可以考農科和算科,不過,農科算科考中的不如八股文考出來的風光,授職也多是些小吏職位,所以,一般讀書人都看不起。
顯然,這時候邱晨沒辦法說其他,只能安慰老太太道:“三奶奶,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注意和打算,你也別太着急了。立傳既然還願意讀書,那就讓他讀着,以後慢慢地尋訪着,說不定就能找到好出路呢!”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安慰人的,三奶奶也沒辦法,只能答應着。去林家學手藝是她厚着臉皮提出來的,結果自己孫兒不同意,鬧成這樣……唉!
邱晨又勸慰了幾句,看老太太的情緒緩和了一些,於是又道:“三奶奶,立傳不樂意學手藝,你可問過他有什麼打算麼?比如做掌櫃、做賬房先生什麼,他樂不樂意做……你老提前問清楚了他的打算,纔好替他盤算尋摸不是!其實立傳那孩子沒錯,你老替自己個兒孫子操心更沒錯,只是你們兩個想岔了。你老想啊,這吃飯還有人喜歡吃鹹有人喜歡吃酸呢,咱都問清楚了,也好打鋪排不是!”
三奶奶被她這麼一說,也算是想開了許多,兒孫大了有了自己的注意,不是你想得多就能讓他們高興滿意的,不合心意了,反而不美!
接着,邱晨話題一轉,又隨意地和三奶奶嘮了一會兒,就說天色不早帶着孩子們回了家。
昨日,三奶奶和她說起立傳的事兒,她就有這個擔心,今兒從縣城回來,大壯玉香兩個人都上了工,唯獨沒見到立傳,她就大概猜到了是這種局面。但畢竟三奶奶與別人不同,她就上門主動把這件事了結了,也省的以後再見面沒法說話,添了隔閡就不好了。
回到家,西廂房兩個房間的燈都亮着。邱晨掀了門簾,就見俊文俊書一人捧着賬本,一人捧着炮製工藝還看得投入,林旭則專心致志地讀書寫字,邱晨就悄悄地把幾個小的帶回了北屋。一人安排了兩張字的任務讓他們跟着字帖描紅,她自己則去竈下,衝了幾碗雞蛋茶,先給西廂幾個送了去,又端了一碗去了後院。
夜晚的後院沒了白天的說話笑鬧安靜了下來,也顯得格外空曠。那個守在竈下燒火的瘦小身影,就顯得特別孤零零的。邱晨走過去,把雞蛋茶放在成子面前的鍋臺角上,笑着道:“夜裡加班肚子裡不能沒食兒,快趁熱吃吧!”
成子束着手站起來,低低地道謝。邱晨笑笑:“快吃吧,以後加夜班的人都有的。”
說着,邱晨又去出酒口察看了一下酒精的品質濃度,濃度更淡了,大概只有40%左右的酒精含量了。她又拿了一隻空罈子換上,把之前裝了酒的罈子,用糧食包堵了。回頭看到成子已經端了碗吃起來,這才又去看晾在棚子裡的羅布麻。
現在有了棚子,已經不擔心夜露打溼了,晚上也不用收進屋子裡了。第二天只需要在陽光下稍稍一晾,就能稱重分裝,減少了工作量,也減少了羅布麻的破碎損耗。
約摸着成子吃完了,邱晨才轉回來,收拾了碗勺正準備走,目光一轉,卻看到竈臺旁的一塊青磚上畫了幾道很明顯的印子,旁邊還記了幾個字,是幾個時辰記錄,不由停住了。
成子見邱晨看着青磚上的印痕,只怕自己劃刻磚面讓主家着惱,心中忐忑,趕緊解釋道:“嬸嬸,我就是想記一下出酒的時辰,還有嬸嬸換罈子的……時辰。”
這一解釋,連他自己都更擔心起來。主家教你的你可以學,主家沒說教你,你自己偷偷地注意了,這就有偷師的嫌疑了。偷師,擱在有些特別在意的人家,可是能夠打個半死的大罪過。
邱晨沒有立刻表態,默默地盯着地上的記錄看着,成子的心越揪越緊,暗暗害怕,嬸嬸一定是很生氣很生氣了,都氣的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他的後孃就是如此,越是不說話,收拾起他來也就越嚴重,有一回什麼也沒說,連訓都沒訓他一句,卻生生把他關在柴房裡餓了他三天三夜。那一回,幸好他在一堆稻草中扒拉到了一些發黴的稻粒兒吃了,纔沒至於被餓死。
想起那餓的恨不能啃木頭的滋味兒,成子生生打了個寒戰。
“咦,怎麼了,是不是冷了?你等着,我去給你那件棉襖去!”邱晨一邊說着,一邊抓了碗匆匆去了前院。只剩下成子呆愣愣的回不過神來。
嬸嬸這是生氣糊塗了?還是……沒有生氣?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他隨意在青磚上刻畫,還涉嫌偷師……連犯兩大錯處,居然沒被懲罰?成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了。
呆呆愣愣的,邱晨又拎了一件舊棉襖匆匆趕了回來。不是她捨不得新衣服給成子穿,實在是林家的棉衣都是這麼破舊的,沒得挑。
將棉衣直接抖開披在成子的背上,邱晨指着地上的記錄,笑道:“你怎麼想到要記錄這些的?”
成子正感受着棉襖帶來的溫暖和感動呢,猛地聽到這麼一問,立時暗道,壞菜了!嬸嬸還是生氣了!
不過,他沒有打算像對他繼母那樣無聲對抗,而是老老實實地答道:“我想着,若是記下每次用的時間和火力,下一次再蒸的時候,就不用嬸嬸一次次地來看了,我們只需要按照時間換罈子就行了。”
吔,這不就是標準化流程的初步構思嗎?哈哈,沒想到這小傢伙真是個人才啊!
邱晨看成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看着眼前這個黑瘦的孩子,簡直像是看到了一顆閃閃發亮的金子。嗯,這顆金子是她發現的,她怎麼的也得想辦法把這顆金子固定在她的馬車上。
收斂了一下眼中的激動之色,邱晨微笑着鼓勵道:“嗯,你覺得這樣做能夠完全替代我的品嚐嗎?”
成子怯怯地擡眼看了看邱晨,見她一臉微笑,實在不像生氣的樣子,乾脆咬了咬牙,點頭道:“能。只要摸清了準確的更換時間,相同的蒸酒數量,相同的火力下,就不需要再品嚐。”
聽他說着,邱晨忍不住地點頭表示贊同。成子受到了鼓勵,說話也越來越順溜:“即使天氣不同,也可以根據天氣的變化摸索出差異記錄下來,那樣,冬天有冬天的時辰規律;夏天、秋天、春天都可以有相應的時辰,到那時,就可以完全不再需要嬸嬸每次都如此勞累地品嚐察看了……”
“嗯,若是製作的量多了,幾個鍋頭一起蒸,那樣按照同樣時辰火力出的酒也就一樣,只需一個人燒火換罈子,可以省好多工時,就能省不少工錢……”
邱晨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後一條,忍不住笑出來。
笑聲打斷了成子的暢想,有些愣愣地看着滿臉笑意的邱晨,再次恢復了不知所措的模樣。
邱晨擡手,第一次以親暱的動作摸了摸成子的腦袋,笑道:“有想法。不過,以後不要在青磚上記了……”
成子立刻認錯:“嬸嬸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在磚面上亂畫了!”
“不是,不是,”邱晨擺手道,“記在青磚上不能帶走,刻得淺了一走路就沒了,容易丟失。我去給你拿些練過字的紙來,你找這樣的木炭條,記在紙上,什麼時候確定出準確的時辰,你就什麼時候抄到白紙上去。”
“啊,噯,噯!”成子詫異了一聲,隨即連聲答應下來,黑瘦的小臉上,露出到了林家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孩子簡直就是管理型天才啊!
這麼好的苗子落在她手裡,她不好好引導培養簡直是對不起自己!
邱晨樂滋滋地回了屋,取了一沓孩子們練字用過的毛邊紙,整理好了,用剪刀稍稍修了修四邊的毛刺,想了想,又翻出許久未用的針線笸籮來,紉了針,用線把一沓紙縫合成了一個簡易的記事本,然後,給成子送了過去。
“喏,這個給你。你燒火的時候,也可以跟着這些字比劃比劃,認字也練字。等你下了工,也可以去跟着俊言俊章他們一起練字認字……”邱晨說着,一邊在心裡開始盤算。孩子越來越多了,她是不是該考慮自家去請一位先生來教孩子們讀書認字呢?
徐先生教的很不錯,對林旭也非常器重,若是能把徐先生挖到林家來就好了。
這個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真的動手把徐先生挖過來,別的不說,本就對林家心懷不滿的劉地主劉炳善就更得罪狠了。如今雖說林家的日子好過了些,但畢竟不如人家劉地主根深葉茂,據說鎮裡縣裡都有交接,林家比起人家來可差的太遠了。若是她覺得自己手裡有幾個錢了,就想去和人劉家掰扯,那纔是嫌日子過得太舒服了,自己上趕着找不自在呢!
邱晨這裡很有自知之明地只想着安穩地過日子,卻不想,有時候,安穩的日子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也並非所有的人都像她這樣,安睦鄰里,過好自己的日子,反而總愛看着別人碗裡的飯食,想着搶過來據爲己有。
腳步聲響,卻是林旭過來後院看看。自從那日香獐子跳進院子,林旭每晚就養成了在院子裡巡視兩遍的習慣,這個習慣在起了院牆之後有所改變,半夜裡不再起來,而是換成睡前轉一遍,看看有無疏忽的地方,竈裡的火熄了沒,還有門有沒有閂好等等。邱晨琢磨着,林旭畢竟是林家最大的男丁,他有責任心想要照顧好家裡也不是壞事,也就沒有阻攔,只囑咐了幾次讓他晚上去後院巡察的時候,小心些,別磕着絆着。
看到邱晨和成子,林旭並不意外,今兒滿院子酒香撲鼻,家裡蒸酒的事兒不用特別問都知道了。
“大嫂,天色不早了,你勞累了一天還是早些去歇息吧,我在這裡看顧着些!”林旭走過來道。
邱晨看了看天色,有心讓林旭去睡覺以免影響了第二天上課,動了動嘴,還是笑着應了:“行,也不用太久了,再過半個時辰也就該停火了。”
說着,又囑咐成子道:“停了火,只把酒罈封好即可,這些傢什暫時放着,明天再收吧!”
成子忙束手應了,邱晨又看了看林旭披了棉襖,不會挨冷,這纔回了屋。
昨晚一夜未睡,今兒又忙碌奔波了一天,有事兒忙乎着還不覺得怎麼困,等邱晨爬上炕鑽進被窩,幾乎頭挨着枕頭就睡沉過去,竟是一覺到天明,連一個夢都沒做。
早上,邱晨在屋檐的鳥兒嘰喳中醒來,睜眼就看到窗紙一片白,微微怔了一下,迅即快速地起了身。
這一夜睡得香甜,竟然醒得有些晚了。
穿衣下炕,三兩把洗了臉梳了頭,匆匆拿了柴草生火做飯。
這邊兒剛生了火,邱晨正挖了一勺葷油準備爆鍋呢,外邊低低的說笑聲伴隨着馬蹄嘚嘚,竟是林旭和俊文俊書俊言俊章去遛馬割草回來了。看來自己真是起晚了。
邱晨一邊招呼着幾個孩子洗手,她手下的動作也加快了。
放了葷油熗鍋,加了一碗油吱啦,又切了幾刀細細的白菜絲兒煮着,然後拿了一疊薄餅來,切成兩指寬的條兒。時間緊迫,做費事兒的飯菜顯是來不及了,昨晚做的燴餅一家人都挺愛吃,關鍵是這個開鍋就能吃飯,快捷方便!
燴餅有些像羊肉泡饃的做法,只不過,不是泡,而是要略煮一下,薄餅吃了湯汁,表面軟糯,內心還很勁道有嚼勁,比麪條兒還好吃。只不過,燴餅做好了必須趕緊吃,時間稍長,餅泡透了泡軟了,沒了嚼勁兒,就不好吃了。
切着餅,一個瘦瘦的身影走進來,邱晨擡頭看到是成子,就自然道:“昨晚加班睡得晚,今兒怎麼不多睡會兒?”
成子搖搖頭,想是看到邱晨低着頭看不到,於是開口道:“天亮就醒了。”
他在家每天五更就要起來打水,劈柴做早飯,幾年如一日,早已經習慣了,哪會因爲晚睡一會兒就賴牀的!更何況,如今雖說主家和善,他畢竟是來做學徒的,而且還簽了身契,說是賣身爲奴都行,又怎麼能主家起來忙乎,他反而躺着大睡呢!
也正是主家待他和氣,比繼母對他都好上許多,讓他感念,反而不停地暗暗提醒自己,一定好好幹活,且不能負了主家的善待。
邱晨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說什麼,成子也自動坐到竈前燒起火來。
這個時候的土竈,要燒火還要做飯,上下忙乎,邱晨雖然已經來了近兩個月,有時候還是不習慣。這會兒有了成子幫忙燒火,自然就輕鬆了不少。
她把餅切好,等着水開的功夫,就進屋去叫起阿福阿滿來,俊言俊章跟了哥哥們睡之後,就不用她叫起了,每天都跟了幾個大的一起去遛馬割草,把胭脂和三隻香獐子伺候的每日都有吃不完的青草,倒是眼瞅着一個個毛色越來越溜光水滑的胖起來。
阿福阿滿起來穿了衣服,邱晨就領着兩人去洗漱,又給阿滿梳了小角角。回頭看到阿福有些長長的頭髮,就盤算着,也不再給阿福剃髮了,也該把頭髮留起來了。她已經問過了,阿福是八月生人,再過四個多月,阿福就五週歲了。留上一年多頭髮,六歲時上學,頭髮也長齊整了,省的上了學被同學們笑話。
於是,又去尋了一根青色的發繩,把阿福頭頂的一撮長髮紮了個朝天小辮兒……紮好之後,別說阿福,邱晨自己個兒先忍不住笑了。
村子裡好多剛留頭的孩子都扎着這樣的朝天辮,她也沒覺得怎樣,可如今阿福紮了之後,就覺得有些好笑了,本來乖巧聰明的小正太,被這麼個小辮子把形象都破壞了,實在有些氣質不符。
琢磨了一會兒,邱晨就把朝天四散的髮梢圈起來,用發繩紮緊,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子狀!
好吧,頭頂上一個小包子,周圍全是短短的頭髮茬兒,還是有些不倫不類的,但總比像頂着個雞毛毽子強了。
換了髮型的阿福,自然受到幾個哥哥的關注,俊文大了比較穩重了,俊言俊章卻毫不客氣地摸着阿福頭上的包子笑了好一陣,把本來喜滋滋的阿福都笑的垮了臉。
邱晨看阿福可憐兮兮的,就招呼幾兄弟過來端碗:“趕緊過來端碗,待會兒上工就要來了,你們吃不飽就捱餓吧。”
俊言俊章兄弟倆對視一眼,吐吐舌頭嘻嘻笑着跑過來端了碗,當然,兄弟倆沒忘記幫阿福阿滿的碗也端了,然後都團團圍坐到院中的矮桌上吃早飯。
邱晨也端了一碗過來吃,吃了幾口,邱晨想起一件事,就問俊文:“你們哥倆那天得空給家裡捎信兒了嗎?”
俊文和俊書同時點頭,俊文道:“捎了,想來,那日給捎信的人也困在城裡了,當天沒把信兒捎回去。算算時間,今兒我爹和二叔就能過來了。”
邱晨聽得這個消息,也是歡喜。眼瞅着製藥、制酒的攤子都要鋪開了,俊文俊書去了一趟縣城差點兒出事兒,讓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一時半會兒是不敢再放手讓這哥倆出門了。若是大哥二哥能來,外邊的事自然能交給他們,她只專心在家管理製藥制酒就好了。
心裡雖然盼着楊樹勇楊樹猛能快些來,卻還是道:“那日讓你捎信的時候忘記叮囑你了,別催你爹他們,這回過來可不是一天兩天,總得把家裡安排妥當了,來到這邊,也能放心。”
俊書這會兒笑着插嘴道:“姑姑,你就放心吧。我爹和二叔平日也經常出門趕車,一去十天半個月的是常事兒,家裡甩手就走都習慣了。我娘和二嬸自然會把家裡照看好。”
“嗯,你娘和你二嬸都不容易,你們幾個小子長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們。”邱晨不知怎麼的,就來了這麼一句。說完自己都暗暗失笑,還真是當娘當姑姑的習慣了,竟也喜歡說教起來。
俊書俊文,連帶俊言俊章聽到這話都忙停下吃飯的動作,肅然應了,反倒把邱晨鬧了個不好意思,連連笑着揮手:“這話兒記在心裡就成。快吃飯吧!”
燴餅還是頗受歡迎,受到一羣孩子的喜愛。特別是阿滿,對於這種軟乎濃香的飯顯然非常滿意,小嘴巴油嘟嘟的動啊動的,就把一條燴餅給吞了下去,然後自己努力地再挑起一條放進大張的小嘴巴……吃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臉頰上沾了菜葉都顧不得了。
幾個孩子你爭我搶,吃的格外香。一大鍋燴餅一搶而光時,蘭英幾個人也過來上工。
一進門蘭英就笑道:“還沒進門就聞到又是酒香又是飯香的,嘴巴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邱晨笑着給阿福阿滿擦了嘴巴,手腳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成子也要過來幫忙,邱晨讓他去後院準備第二次蒸酒,她則一邊刷鍋洗碗,一邊兒把蘭英叫過來,和她商量事兒:“如今咱們添了療傷藥,炒藥這一塊,以後就不僅僅是羅布麻一種了。我就想着,上午羅布麻分裝的時候,兩口竈用來炒制其他的藥料,下午,也兩口竈都用上,一起炒羅布麻。你這幾天踅摸着,看看從那幾個孩子裡挑出兩個來……哦,成子和泉哥兒我另有用處,你就不用盤算他兩個了。”
蘭英初聽有些愕然,海棠讓找兩個炒藥的孩子,這是不打算用她了?可繼而就轉了過來,既然如此不避諱她,讓她挑選人手,那麼肯定是另有用她之處。反正她的性子夠豁達,只要有工給她做就成,炒藥不炒藥的她也無所謂,於是也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
“成啊,我這兩天就多注意着些!”蘭英說着又道,“非得是孩子們?我倒是覺得青山家的手腳麻利,性子也爽快,倒是把好手!”
邱晨笑着點點頭:“嗯,青山家的是不錯,她僅僅炒藥可惜了,我準備過些日子給她安排個別的活兒……慶和嫂子也不錯,只不過她家大閨女十五了,說不得就要找婆家出嫁了,到時候,只怕她就抽不出身來了。”
蘭英恍然地點點頭:“這倒是……”
說着話,邱晨也把鍋碗瓢勺洗涮完了,洗洗手,就招呼着俊文等俊書給粉碎組發完了藥料,就提一種需要炒炭的藥去後院。
昨天,邱晨在屋裡的鍋竈上炒了一個多時辰,那還是清炒,晚上屋子裡就有一股子很濃的藥味兒。今兒炒炭是會有非常濃重的煙塵,再在屋裡炒……屋子裡根本沒辦法住人了。而療傷藥需要止血,恰好有不止一種的藥物需要炒炭炮製。所以,邱晨從今兒開始,就把炒藥挪到後院去。至於炮製的技術保密,她也想過了,之前的這些幫工都算自覺,每每蘭英炒藥的時候,都知道避諱着。所以,她暫時也不需要太擔心。等條件再好些,再專門修建一個專門用來炒藥的棚子,並將需要保密的炮製品種操作隔離一下就夠了。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今兒就不能各處玩兒了,邱晨把他們都交給俊書,讓俊書帶着他們寫字做題,等她忙完了,再回來教他們認識新字。
安排完了這些,邱晨來到後院的時候,俊文已經生好了火,邱晨指導着他先把藥料的粗細分檔,她則去看正在清理過又重新安裝蒸餾設備的成子大壯和玉香。今兒,仍舊蒸餾兩壇原料酒,初次蒸餾之後,與昨天所得的按酒精濃度合併之後,明天再做第二次蒸餾。根據昨天的出酒數量,邱晨大致估量了一下,每壇二十斤酒大概能夠蒸餾出五斤左右的70%濃度酒精。四壇八十斤酒,蒸餾後差不多能夠得十八到十九斤酒精,如此簡陋的條件下,能夠有如此高的成品率,邱晨非常滿意了。
看了蒸餾設備安裝沒有問題,邱晨又去看了看碾磨的那邊,再轉回來,俊文已經將備炒的藥料分好了檔,邱晨就去端了一盆清水,放在鍋臺一側,然後取了兩條布巾分別讓俊文和自己戴上,遮住口鼻,同時也把頭髮衣領全部包裹住,以防過會炒藥時濃煙嗆的慌,至於眼睛……她也實在沒辦法了,這個時候她可沒出尋摸密封眼鏡去。
爲了講解的更清楚,邱晨取了一份粗料,一份細料,分別炒制。
藥物炒炭,難得還不是成炭,難得是藥料表面要炒至焦黑色、焦褐色,成炭,藥料內裡卻仍舊需要存性!若是整個藥料完全炭化,就失了藥性不能用了。就這一點來看,粗料藥炒炭較難,但存性卻相對容易些。
邱晨一邊指揮着俊文燒火,一邊給他解說着一步步的操作規程。炒炭講究的是武火快炒,所以,藥料投入熱好的鍋內,需要快速不斷地翻炒。
很快,這邊就騰起一團團黑褐色的濃煙來,濃煙夾着嗆人的藥味兒,邱晨即使圍了布巾,卻仍舊很快被嗆得眼睛生疼,鼻涕也很快流了出來。
如此,邱晨卻不能稍離,既要不斷地翻炒藥料,還要密切關注着鍋裡藥材的情況,一有過熱冒火星的苗頭,就趕緊沾了清水灑進去撲滅,否則,有可能惹起火災不說,任由火星發展,很快就會讓藥料完全炭化,造成藥物失去藥性報廢掉。
好在,療傷藥配方中炒炭藥物的用量不是太大,僅僅是起一個收澀止血的輔助作用,邱晨演示完粗細兩種藥料之後,俊文就把鏟子接了過去,嘗試着操作,邱晨則一邊看着火力,一邊在旁邊隨時指導着。
俊文炒了兩鍋之後,也就基本上掌握了操作重點,邱晨也就將炒藥教給他來操作。
就這會兒,天空緩慢地爬上來一層薄雲,也起了風,邱晨笑道:“看來老天爺也看不得我們受這份罪啊!”
有了風,炒藥人站在上風口炒制,煙氣薰得就差了許多,沒有之前那麼狼狽難受了。
蘭英幾個也跟着挪到上風頭上,一邊長長地呼了口氣,一邊笑道:“你們娘倆這樣子,煙氣滾滾的,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爲走了水呢!”
一上午,邱晨帶着俊文總算是把炒炭的藥料炒完了,姑侄兩人即使圍了口鼻頭臉,卻仍舊被炭氣煙火薰得難受的很。一解開布巾,邱晨看着俊文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俊文這段日子出門少,本來微黑的皮膚白淨了許多,加上本來年輕人的皮膚就細膩光潔,這會兒布巾遮住的部分倒仍舊是原樣,可露在布巾外邊的鼻樑、雙眼眉毛處,卻薰了一層黑灰,與下巴口鼻處的皮膚形成了對比明顯的兩種顏色,就像……就像戲曲中的丑角兒,只不過,人家唱醜兒的藝人鼻樑處塗得是白色的油彩,俊文臉上卻恰恰相反,鼻樑、雙眼,連眼皮兒、睫毛上都掛着一層薰染的霧濛濛的黑灰,顯得他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格外明亮,乍一看,卻極具喜劇色彩!
她這麼突然一笑,突兀的很,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蘭英和青山家的、慶和家的都疑惑地湊過來,一看邱晨和俊文的臉,登時也忍不住笑起來。被她們這麼一笑,邱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臉,下意識地用手一抹……好麼,本來只是雙眼鼻樑的燻黑,這一抹之後,整張臉都花成小鬼兒了!
香香一側身子靠着自己的媽媽,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嫩嫩的青草,院子裡突然爆出的笑聲,讓它很疑惑,猶疑着擡起頭來,瞪着一雙褐色的眼睛往圍欄外看,就看到一院子的人笑的俯仰拍掌,還有的喘息着揉着肚子,卻仍沒辦法停了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