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在最初的新鮮之後,各自回房洗了澡換了乾淨的衣服,天色也就黑了,也沒辦法出去逛街了,邱晨就讓孩子們拿出書本,聚在一起,一人寫了兩行大字,就又有些餓了。
邱晨就又叫了那小夥計上來,準備要些夜宵。
小夥計一進門,就見林家諸人都換了一身繭綢的夏衣,意態悠閒,連忙熱心道:“各位客官,咱們小店做夜宵最好的要數雞肉餛飩了,皮薄餡大,鮮香可口。若是覺得一碗餛飩還不夠,小店隔幾步,有一架元寶酥餅極好,酥香美味,小的可以給客官要幾隻過來,配餛飩是極好的!”
“好,就按照小哥兒……”邱晨的話未說完,就覺得衣袖被人用力地扯了扯,低頭看去,就見阿福阿滿都仰着頭,睜着大而黑亮的眼睛,滿眼祈求地望着她,不由失笑,着幾個小的,估計早就拱指着出去逛逛了。
擡手抱起阿滿,讓小丫頭坐在自己腿上,另一隻手也攬了阿福,未說完的話也就改了口:“就按照小哥兒的意思,給我們娘幾個一人上一碗餛飩,至於那元寶酥餅,正好我們要下去遛彎兒,就自己個順道買回來好了!”
小夥計不由有些失望,沒有攬到買酥餅的活兒,恐怕就沒有賞錢可拿了。不過,這小夥計也是個人精兒,稍稍沮喪了一瞬,立刻就打疊起精神來,痛快的應了。
“噯,噯,小子就去吩咐廚房動手包餛飩。不過,餛飩是現煮現吃纔好,等客官們回來,再讓廚房裡下餛飩!”小夥計有些饒舌的討着好兒,這一撥客人可是大方的,一見面就有三錢多銀子的打賞,他奉承好了,說不得還會有呢。
邱晨自然也笑着謝了,看小夥計退出去,邱晨就把隨身帶來的銀票子用一條巾子裹了,遞給俊文,囑其纏在腰裡,剩下的散碎銀兩,兩人一人一半,分別裝進了荷包中揣好,又給幾個孩子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俊文這才抱了阿滿,邱晨牽了阿福,帶着俊言俊章下了樓。
他們住的房間因爲是東西向,窗戶又是正對着鐵塔寺的,對大街上的情形反而看不清楚。
幾人從樓上下來之後,才發現,這會兒已是戌時初了,客棧一樓的大堂裡卻還坐了好幾桌客人,吃酒用飯,雖談不上人聲鼎沸,卻一點兒也不冷清。這一點就與天擦黑就睡覺的村裡人不同了。
剛剛邱晨一行進客棧的時候,掌櫃的恰好不在,只有小夥計迎着他們送上樓。
這會兒,邱晨一行下來,就見一名三十多歲身形微胖穿一件灰色長袍的男人正站在櫃檯前,與一名年輕人說着什麼。
那名小夥計正好從廚房裡吩咐完出來,見邱晨一行下了樓,連忙上前招呼着:“幾位客官,這就要出去?要不要小子給點盞燈籠提着?”
時值月初,月光不顯,雖說各家店面門口都掛了燈盞,但畢竟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剛剛邱晨還在擔心,這拖大帶小的出去,黑燈瞎火的碰了磕了也麻煩,聽得小夥計這麼說,正和了邱晨的心事,連忙笑着應了,並隨手遞了十幾個大錢過去。
小夥計接了,笑着連聲謝了賞,引着邱晨就在樓梯口一張空桌旁坐了,這才匆匆跑進去點燈籠去了。
那名灰衣男人這會兒也說完了話,送了那客人出了門,回頭看到邱晨一家人,臉上帶笑地走了過來,對邱晨拱手道:“在下姓程,是敝店的掌櫃,剛剛客官們入住,恰好有事外出……”
邱晨和俊文也起身回了禮,笑着道:“程掌櫃的客氣了。”
那程掌櫃笑着道:“客官們對客房可還滿意?”
邱晨微笑着點頭,道,“客房準備的妥帖,夥計也盡心……”
掌櫃的笑着應了,恰好有客人用完飯會賬,他拱拱手急忙去了。
這時,小夥計也提了一盞桑皮紙燈籠出來,俊文笑着接了,謝過小夥計,轉過頭,俊言就一臉討好道:“大哥,你要抱妹妹,這燈籠還是我打着吧!”
林家所說也買了燈籠,可都是掛在門前的,幾個小子們從來沒撈着打過。平時的農家人也都是抹黑走路,緊急情況下也只是折段樹枝纏個火把打着,燈籠這樣的了小之物是極少用的,是以,倆小子一看燈籠就有些拱指不住了。
俊章平時話不多,總是推着俊言出頭,這回也沉不住氣了,也幫襯道:“大哥,你抱着滿妹妹再打燈籠太累了,我和四弟打着燈籠在前邊給你們照亮吧!”
邱晨見兩個小子這般嘴甜,忍不住想笑的同時,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兒,見俊文就要拒絕,也就當先答應了。不過,在把燈籠交給兩兄弟之前還是沒忘了囑咐,一定要小心,不要晃動太大。這個時候的燈籠都是竹篾子扎的,外邊糊了一層油紙,裡邊插了一小截蠟燭,若是晃動太過劇烈,蠟燭倒了,就能把燈籠燒了。在邱晨心裡,燒了燈籠倒不怕,畢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她怕的是燒了燈籠燙到孩子們。
俊言俊章這會子自然是百說百應,一疊聲地答應着連連保證着,拔腿就往外走,邱晨和俊文也連忙帶了阿福阿滿跟了出去。
一家人出了客棧,擡眼望向街道兩端,就見諸如書鋪子、文房四寶店之類的,都上了門板,門前也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寂靜,但那些食鋪子、茶樓門口,卻都掛着燈籠,明火耀耀,人進人出的,仍舊還熱鬧的很。
“好多燈籠啊……”俊章發出一聲由衷的感嘆來,俊言也連連點着頭,同時指着旁邊的一家茶樓道:“你快看,那邊的一串燈籠掛在天上吶!”
邱晨撲哧一聲笑了,拍拍兩個小傢伙的腦袋,道:“那是咱們隔得遠,看不見燈柱子了……”
俊言俊章回頭看了看姑姑,小哥倆對視一眼,同時嘿嘿一笑,樂呵呵地就往那邊走。邱晨知道,雖說指着買酥餅出來的,但真出來了,哪能只買了酥餅就回的,也就任由小哥倆在前邊走,她和俊文帶了阿福阿滿在後邊跟着。
而俊言俊章小哥倆自然也是盤算好了,那夥計說的酥餅鋪子是客棧出了門往東走,他們卻偏偏裝作懵懂地擡腳就往西走,邱晨並沒仔細琢磨,也沒想到小哥倆的小心思,只放任地跟上。
沒走幾步,一行人就來到了鐵塔寺的門前,這會兒,夜幕低垂,鐵塔寺的山門緊閉,門前一片開闊地也顯得格外空闊寂寥,只有寺院門口的兩株大樹,在夜色裡微微搖擺着稠密茂盛的枝葉。
俊言俊章還沒學會感懷什麼的,略略住了住腳步,就又興高采烈地打着燈籠超前走去。過了鐵塔寺,另一邊接連有幾家食鋪子、茶樓,這會兒進進出出的人來人往,遠比靜謐的鐵塔寺熱鬧。
還沒走進那一片燈火耀目處,老遠就聽得人聲高高低低的傳來,其中有食鋪子來往之人的說笑,也有幾個晚歸的小攤販的叫賣。
最外端的一個小攤販正低頭忙乎着,嘴裡卻不忘吆喝着:“炸面魚嘞,又酥又香的炸面魚嘞……”
幾個小的本就有些餓了,聽得這悠長的吆喝聲,又聞到隨風飄過來的真真香氣,不由覺得更餓了。阿福甚至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肚子,邱晨一轉眼正好看到兒子的小動作,不由笑了,伸手從袖子裡摸出十個大錢來,遞給俊章:“去吧,想吃就一人買一份兒!”
說着,又不忘囑咐:“記得給你們大哥也買一份,我就不要了。”
俊言俊章連連點頭答應着,就要往那邊跑,阿滿急得從俊文懷裡往下出溜,一邊嚷嚷:“三哥四哥,等等我!”
俊文小心翼翼地護着滿兒下了地,又伸手從兩個弟弟手裡接過燈籠,擡手給兩個莽撞小子一人一個爆慄,笑道:“就顧自己個兒了!”
俊言俊章嘿嘿笑着躲了躲,一人一個,牽起阿福和阿滿,啪嗒啪嗒朝着那小攤子跑去。
邱晨在後邊緊緊地囑咐:“別離的太近,小心油點子濺出來燙着……”
聽着俊言俊章頭也不回地答應着,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邱晨自覺失態,苦笑着搖了搖頭。從前總笑話那些當了媽媽的同事同學們嘮叨,可如今真自己個兒當了娘才知道,這一聲聲嘮叨都是不自覺的……
等邱晨和俊文緊跟着走過去,四個小東西已經人手一串炸面魚,一邊噓着熱氣,一邊吃上了。見姑姑和大哥過來,俊言和俊章連忙舉着手裡多餘的一串給兩人送過來,俊言還邀功:“人家一文錢一串,我們買的多,多給了一串,姑姑,你快嚐嚐,好吃着呢!”
雖說邱晨並不在乎當街大吃,曾經的她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吃麻辣串、冰激凌也不是一回兩回,可到了這個地方,女人家出門的都很少,她再旁若無人地當街大嚼,不說別人怎麼看,她自己也覺得彆扭。
但她沒有拒絕孩子的一片好意,笑着道了謝,伸手接了一串捏在手裡,另一隻手牽了吃的眯了眼的阿滿,回頭一看俊文舉着一串冒着熱氣的炸面魚兒,紅着臉一副窘狀,不由笑了:“既然他們買給你,你就吃吧,也不過是個大孩子,不用顧忌那麼多!”
被姑姑這麼一說,俊文撓着頭嘿嘿笑了,張嘴咬了一隻炸面魚進嘴裡,外皮裹得面炸的焦香酥脆,裡邊裹得肉餡兒卻軟嫩濃香,真是……挺好吃!
幾個人也不着急回去,也沒有明確的目的,就悠閒地一路走過來。看到好吃的東西,邱晨就給孩子們買上一份嚐嚐。只不過,除了最初的炸面魚是人手一份,後來的小吃就只買一份嚐嚐味道了,以免吃的太多了不舒服。
在一個個小吃攤子中間,也有些賣小首飾、頭花的,賣胭脂水粉的,賣果子蜜餞的,衆人也一一看過來,其他的人也就罷了,只在頭花攤子上給阿滿買了兩朵小巧的嫩黃色小絨花,邱晨當即給阿滿攢到了小辮兒上,樂的阿滿笑眯了眼。這會兒除了邱晨母子三人,俊文兄弟幾個都是楊家人,倒沒人記得阿滿小丫頭還給父親守着孝呢!
畢竟這個時代的夜市有限,衆人即使放慢了腳步,走走停停的,也沒用太久,就逛了一遍,最後,去那酥餅鋪子裡買了十隻元寶酥餅拎在手裡,轉回了客棧。
之前邱晨聽小夥計說‘元寶酥餅’,還以爲會是桃酥那樣的點心,可看到了才知道,不過是橢圓形的烤的酥脆的火燒,因爲中間鼓起兩邊凹下,有些像元寶的樣兒,就起了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
進了客棧,那小夥計猶如按了天線接收系統,立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臉笑地引着一家人到樓梯口,一邊笑着道:“幾位客官且回房,小子這就讓廚房裡下餛飩,眨眼功夫就給幾位送上去!”
邱晨看看幾個剛剛吃了一條街的小傢伙,一聽餛飩仍舊星星眼,不由笑道:“好,小哥受累了!”
阿滿走了這一路,上樓梯實在是沒勁兒,乾脆耍賴讓邱晨抱着上樓。回到房間,邱晨只來得及讓小丫頭漱了漱口,就困得睜不開眼了。阿福雖說還沒這麼誇張,往椅子上一坐,也露出明顯的疲態來。
邱晨琢磨着這倆小的吃的也着實不少了,那餛飩估計是真吃不下了,乾脆也給他淑了口洗了手臉,也打發上牀睡了。
她打發了兩個小的上牀睡下,那小夥計就用一個打托盤端了六碗餛飩送了進來。
邱晨去洗了手,招呼俊文兄弟三個吃餛飩,一邊笑着對擺了餛飩正準備離開的小夥計道:“這位小哥兒,我那倆小的睡了,這六碗餛飩怎麼也多了,剩下了扔掉挺可惜的,要是小哥沒有事情忙,不如一起坐下吃上一碗。”
這客棧的小夥計雖說餓不着,卻也很少能夠吃到這種剛剛出鍋的鮮肉餛飩。
聽邱晨這麼一說,那目光禁不住就往桌上仍舊熱氣騰騰、香氣蔓延的餛飩碗瞥過去。
俊文心思也越來越靈透了,一聽姑姑這話,特意留小夥計在這裡吃餛飩,而不是讓小夥計帶回去吃,就必定是有事要詢問這小夥計,立刻招呼着俊言俊章,兄弟三人一擁而上,笑呵呵地拉着小夥計回到桌前,按着他坐了,俊言立刻就拿了一隻元寶酥餅遞過去:“這位哥哥,剛剛出鍋的酥餅,還熱着呢,你也吃一隻。”
看俊言笑的真誠,話語也親熱,小夥計不由想起自家的弟弟,不知覺地就接了這隻烤的金黃酥脆的酥餅。
邱晨洗了手,也一起來到桌子前坐了,也不急着說話,先舀了一隻餛飩慢慢地吃了,然後擡頭看着小夥計笑道:“這餛飩鮮香不膩,果然是好的!”
聽得邱晨誇獎,小夥計立刻笑着點頭:“是啊,是啊,咱們小店的餛飩最是精細,都是用三分肥七分瘦的肋條肉,細細的剁了,還放入了大海米,是以,這味道格外鮮,別家都做不來這個味兒。”
邱晨笑着點點頭,不着痕跡的轉了話題:“我們這也住進來大半天了,還不知道小哥兒怎麼稱呼?是安陽府人麼?”
小夥計嘴裡正含着一隻餛飩,一口吞嚥下去,笑着道:“小子在家排行老大,我爹孃都是不識字的粗人,就叫小的大壯。來了客棧後,大夥兒都叫小的壯子。小子家就在西城瓦窯衚衕,往裡走到底,朝北的門兒就是……不過,那個院子裡住了我們三家人,我們家住的是東廂……”
壯子也不知是不是吃的高興了,一說起自家的事兒來,簡直就有些滔滔不絕的架勢,連家裡幾口人,爹孃做什麼活計謀生,幾個弟弟幾個妹妹都一一說了,聽得俊文和俊言俊章都有些愣怔,邱晨卻只是含笑聽着,沒有一點兒不耐煩的表情。
好不容易等小夥計交待了自家的事兒,邱晨笑着道:“我就以爲只有村子裡的日子難過,沒想到咱們安陽府過活也不容易啊。”
小夥計也跟着感嘆:“是啊,我家兄弟姊妹多……我還小的時候,爹孃天天累死累活,也難以混個溫飽……好在現在我們兄弟們漸漸大了,我和二弟都出來做了夥計,大妹和二妹也能做些針線補貼家用了,幾個年紀小的,也知道幫着家裡做些活計……嘿嘿,已經比當初的日子好多了。”
邱晨跟着感嘆了幾聲,話題又是一轉,向壯子打聽起城裡的大商鋪來,漸漸地又說到各大鋪子的東家、後臺,等兩碗餛飩和兩隻元寶酥餅吃完,邱晨已經把城裡的幾大商鋪問清楚了,連幾大商鋪的老闆後臺也都心裡有了數。
“嘿嘿,多謝夫人這頓夜宵。”小夥計抹抹嘴,站起身來,正好順手拾掇了碗筷離開。
邱晨笑着拿了兩隻瓶子出來,遞給壯子,笑道:“壯子,我家是做藥材的,剛剛聽你說你娘咳嗽,你爹的腰腿疼的厲害,這兩個瓶子裡,是我們家自制的咳嗽藥丸和治腰腿疼的藥酒,藥丸子一天吃兩回,一早一晚各吃一丸。這藥酒每晚睡覺前抹上用力揉開……你拿回去試試……我們還要住上幾日,若是管用,你再來和我拿!”
一聽這話,壯子簡直比得了賞銀還高興歡喜。連連躬身作揖道了謝,這才把藥瓶子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端了碗筷下樓去了。
把俊言俊章打發到另一個房間裡睡覺,邱晨和俊文再次在桌旁坐了。
邱晨道:“剛剛壯子的話,你聽到了吧?”
俊文點點頭,卻又有些疑惑道:“姑姑,剛剛壯子說的那些鋪子我都記下了,只是,姑姑,爲什麼要問鋪子的東家……甚至是後臺啊?”
邱晨看着俊文道:“你可是想說,咱們不過是賣幾塊洗衣服的肥皂,後臺不後臺的沒啥相干麼?”
俊文雖說聽出姑姑的一絲不滿意,但仍舊實誠地點頭。
邱晨卻沒有生氣,反而笑了:“這個問題,今晚你也不用問我,明兒,你就自己個兒上街,挨個鋪子逛逛……嗯,安陽府這麼大,鋪子這麼多,讓你挨着逛不可能,那你明天就先逛胭脂香粉鋪子吧。去問問看,這些鋪子裡賣的洗衣服、洗臉、洗頭的東西,都有哪些花樣,各個花樣又是什麼價錢……”
“呃,姑姑,我自己個兒?”俊文實在太吃驚了。
來安陽府的目的,邱晨沒有瞞他,可他從來沒想過,來到第二天,姑姑就讓他自己個兒去逛街,還是逛脂粉鋪子……那種鋪子大都是女人逛的,他一個小年輕的進去……再說,他自己個兒去做一個從沒做過的事情,難免有些信心不足,甚至有些惶惑不安。
邱晨笑着點點頭:“嗯,剛剛我也說了,安陽府這麼大,若是咱們一起行動,只怕到了初五咱們也逛不完,更沒有時間談生意。我們分成兩路,你自己個兒一路,去逛脂粉鋪子;我帶着他們兄妹四個一路,就去逛雜貨鋪子……一天回來,晚上咱們兩路一結合,安陽府的大致行情就差不多摸清了。嗯,莫非你覺得這事兒爲難麼?”俊文是真的爲難,卻又實在難以開口承認。
他們這一行人,除了婦孺,就他一個男子,姑姑都說了,她自己帶着四個弟妹明日也上街,他這個青壯又怎麼好說自己做不來?
吶吶了兩聲,俊文終是點點頭應下:“姑姑放心,明兒我一定仔仔細細地去問。”
邱晨挑挑嘴角,眼中狡黠一閃道:“那就好。不過,你一個人上街,千萬注意,莫要和人家起什麼爭執。”
俊文連忙答應着。邱晨又拿了一塊約摸五六兩銀子遞給俊文:“這點兒銀子你且拿着,一來要吃午飯,二來,你也可以挑着比較有代表性的……嗯,就是比較普遍的和特別的買上一點回來,咱們也可以洗洗衣服比較比較,比咱們的肥皂如何。”
姑侄倆商議一定,邱晨就打發俊文回房睡覺,她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下,也躺到了那張拔步牀上。
也不知是不是換了地方,邱晨一時也沒有睡意,躺在黑暗中,睜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地牀棚子,心裡不由自主地思量起來。
梆!--梆梆!
一慢兩快的梆子聲從街上遙遙地傳來,隨即就是更夫沙啞蒼涼的聲音:“平安無事咯……”
邱晨怔了怔,隨即恍然,這應該就是在電視中經常看到的打更了。之前一直住在劉家嶴,村子裡是沒有更夫的,她也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聽了一次打更報時。只不過,她很疑惑,這打更人只是敲梆子,喊的卻是和打更完全無關的內容,難道僅僅聽打更聲就能知道是幾更?
胡亂地想着打更,邱晨不知不覺地竟漸漸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和孩子們起了牀,收拾一番,下樓去大堂裡吃了早飯後,就果如昨晚商議的那樣,兵分兩路,邱晨帶着孩子們一路,俊文自己個兒一路。
邱晨這一路逛下來,不疾不徐,累了就去茶館兒坐會兒,餓了就去食鋪子吃東西,吃過午飯,還帶着四個孩子回房間睡了半個時辰……晚上天剛擦黑,娘五個就回了客棧,跟壯子要了飯菜,讓他給送到房間,又要了熱水洗了澡。一大四小洗完澡,壯子也端着四菜一湯送到了三樓的房間。
這飯菜擺好了,俊文卻仍舊沒有回來,邱晨就拿了白日逛街買的點心給四個孩子點飢,順便等着俊文回來吃飯。
如此,又等了小半個時辰,俊文才終於拖着疲憊的身體轉了回來,進門一看姑姑和弟弟妹妹們都一臉輕鬆,乾乾淨淨的模樣,不由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姑姑,你們,你們早就回來了?”
不用邱晨回答,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就歡叫着跳起來,奔到俊文跟前,嘰嘰喳喳地跟自家大哥顯擺起來。
“大哥,你看,這是姑姑給我買的新書!”
“大哥,姑姑也給我買新書了,還給我們買了新毛筆、新字帖……哦哦,姑姑還給我們買了顏料,說等開了學堂,還會讓先生教我們畫畫……”
“大哥,大哥,孃親還帶我們去了香料鋪子,給我們買了香包,說是過五月五的時候用,戴了那個,能避蚊蟲……”
“大哥,你看,孃親給我買的鈴鐺,好聽麼?”
叮鈴鈴……
阿滿晃盪着自己的小腦袋,辮子上幾粒黃豆大小的銀鈴鐺,立刻發出清脆的鈴聲。
俊文越聽越是驚訝,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妹妹嘰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擡起頭看向邱晨:“姑姑,你沒去雜貨鋪子裡麼?”
邱晨笑着搖搖頭:“怎麼沒去?行了,你跑了一天,想必累壞了。先別急着說這個,洗洗手趕緊吃飯,吃了飯咱們再說說一天的收穫。”
俊文看着自家姑姑神清氣爽的臉,艱難地點了點頭,洗了手臉,一家人這纔開始吃飯。飯菜早就冷了,還好天氣比較熱,吃一頓冷飯菜也不太受害,孩子們雖然吃了點心,卻仍舊食慾旺盛,冷飯冷菜也沒影響他們的好食慾,每個人都吃了不少。倒是俊文,因爲心裡有事,吃的食不知味的,勉強吃了一隻饅頭就擱下了筷子。
把碗筷收拾到托盤裡,俊文送了下樓,再回到樓上房間,邱晨已經安排了四個小的開始寫字帖了。
姑侄倆離開幾個孩子,坐了,邱晨就笑道:“你先說說,你今天去了哪些地方,打聽到了什麼。”
一說起自己的收穫,俊文似乎有了些自信,開始從自己出門說起:“我出了客棧,先去了這條街上的兩家脂粉鋪子,詢問過後知道,他們賣的洗衣服洗手的東西都叫澡豆。只不過,洗衣服的是不加香料的,洗臉洗手洗頭髮的則是加了香料的。他們還分了幾個檔子,最好的一種加了珍珠和玉屑,要一兩銀子一小盒,是那些大戶小姐買回去專門洗臉用的。最便宜的只用兩錢銀子,就能買這麼一盒……哦,我買了一盒回來,姑姑你看,那一兩銀子的我也看了,比這個小了許多,裡邊裝的澡豆連這些的兩成都沒有。”
說着,俊文拿出了一隻巴掌大小的木盒,盒子表面還算光滑,卻光禿禿的毫無裝飾,而且木質也很普通。邱晨打開一看,盒子裡盛着大半下粉末,她用手指捏了一點兒,捻了捻,就見這些粉末狀物質稍稍有點兒油性,用力捻搓能夠成團,但並不牢固,輕輕一碰就又散開了。
澡豆,邱晨倒是在古代毅本草文獻中見過此物的記載,配方組成和製作方法都很詳盡。說的就是用豆粉加入一些其他的配料香料混合在一起,用來洗滌油污的去污劑,在古代運用非常廣泛。貌似紅樓夢中還有記載,用加了紫蘇葉的綠豆麪兒洗手,能夠去蟹腥。那其實也是一種澡豆。
《世說新語》中還有個關於澡豆的笑話:說的是有個叫王敦的人,剛剛娶了公主,如廁……完事兒出來,有奴婢舉着金澡盤盛水,琉璃碗盛澡豆……王敦就把水倒進琉璃碗裡,調勻喝了下去,然後誇讚道:“這乾飯味兒真是不錯!”……
邱晨也沒就俊文問來的信息作評論,只取了孩子們換下來的兩件衣服,取了兩隻銅盆,分別放進去。一件衣服用澡豆揉搓後浸泡,另一件衣服則用她自制的肥皂浸泡……
衣服浸泡着,邱晨就又開始問俊文:賣澡豆的多不多?哪一種澡豆賣的更快?一個鋪子一天能賣多少?店面最大、生意最好的脂粉鋪子是哪家?城裡百姓中口碑最好的是哪家?哪家的貨最全?哪家的貨價格偏高,哪家的貨賣的最便宜……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俊文能夠回答出來的,竟然只有十之二三,一張清秀的臉龐,就隨着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漸漸地窘迫地漲紅了起來。
邱晨問了一串問題,看着俊文神色窘迫的狠了,也就停了話頭。轉而去把浸泡了一刻多鐘的衣服揉洗起來。
邱晨選的兩件衣服髒污程度差不多,衣襟上都沾了食物的油漬。她用了肥皂的那件衣服,用力揉錯了幾把之後,那塊顯眼的油漬就洗掉了,袖口衣襬等處的髒污也洗的乾乾淨淨的。再轉而看那用了澡豆的衣服,邱晨用力揉搓,也沒能把油漬去掉,倒是灰塵之類的污漬能夠洗的差不多。
俊文這會兒也緩過來了,過來看着邱晨洗過的兩件衣服,驚喜道:“姑姑,咱們家的肥皂要好用的多!”
邱晨點點頭,心中卻暗歎,若是有更先進的合成提取技術,做出加酶的肥皂、洗衣粉來,這點兒剛沾上的油漬算什麼!可惜了,當下這個條件,也就只能做做最簡單的肥皂了。
不過,轉眼再去看那一盒澡豆,邱晨也暗自琢磨,這會兒沒有精細全面的實驗儀器,若是能夠測試一下兩種去污劑的毒性和刺激性就好了。這個澡豆的去污能力不夠好,但卻是全天然的,應該刺激性也小,用來洗手洗臉,應該比那些化學合成的物質要安全、綠色的多。
把兩件洗乾淨的衣服抖開晾到衣架上,邱晨這才擦乾手,拿了一張毛邊紙和一支毛筆過來,幾筆把安陽城主要的街道佈局圖就畫了出來。然後,邱晨就招手叫了俊文到跟前,然後用毛筆,一個個把主要的香料鋪子和脂粉鋪子的位置標了出來。而且,每標下一個鋪面的位置,邱晨就把鋪子的鋪面大小、貨物檔次、經營情況之類都描述一遍,甚至連鋪子的東家和後臺,也都講的清清楚楚的。
聽着聽着,俊文就忍不住插嘴道:“姑姑,你,這些你是怎麼問到的?”
邱晨一手拿着毛筆,一手按着安陽府簡易佈局圖,笑道:“咱們打探這些東西,去店面做實地考察是必要的。但不能完全依靠去人家店裡詢問。其實,還有許多辦法收集這些鋪面的相關資料,比如,就像和壯子那樣的活計聊天,比如在這些鋪面附近吃點兒東西喝杯茶,就能看到鋪子裡進出的人多不多,買了多少東西,喝茶吃東西的空擋,也可以和活計掌櫃的聊聊……呵呵,你別聽這俊言他們說我們一天喝茶吃東西逛大街,好像沒有認真去鋪子裡詢問,但我們每做一件事,卻都能收集到進鋪子絕對得不到的消息……”
說着,邱晨就把自己帶着孩子一天的行程大致講了一遍,重點打聽消息的地方和方法都會給俊文提點出來,聽着聽着,俊文漸漸露出一臉的恍然來,兩眼也漸漸亮了起來。原來,問東西也不一定非得去正主兒那裡去問啊……
姑侄倆交流了很多,直到三更的梆子聲傳來,兩人才恍然回神,轉眼,就看到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四個,不知什麼時候寫完了大字,一起爬到大牀上,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睡着了。
姑侄倆相視一笑,邱晨幫着俊文抱了俊言俊章送去隔壁房間,讓他們兄弟安置睡覺。她才轉回自己的房間,帶着兩個孩子睡下。
這一夜,邱晨睡得很沉,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洗漱吃了早飯,邱晨又帶着孩子們出了客棧,只不過,這一天她沒有讓俊文獨自行動,而是一家人一起逛起了大街。跟着姑姑一處處逛下來,俊文直覺收穫頗豐,禁不住都有些喜形於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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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趕巧了,粟粟的同學來拜訪,晚上又被人找了出去……幾乎荒廢了一天,匆匆忙忙寫了這麼多,實在是頂不住了,少的明天補上……
那啥,粟粟鄭重聲明,粟粟不是大叔……
還有,粟粟今天才看見,咱家也有解元了……放炮慶祝!明天爭取加更酬謝親們的支持和鼓勵……鞠躬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