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逛了一天,到了晚間,邱晨和俊文再一次聚在一起談論起白天逛街的事情。俊文一天下來收穫頗多,這會兒就很有信心地向姑姑表述一番,邱晨欣慰的認可道:“嗯,今日能夠看出這些東西來,實在是不容易了。明兒開始,咱們不用重點再蒐羅澡豆的事兒了……”
剛剛跟着姑姑逛了一天的俊文,正覺得自己有點兒摸索到了門徑,姑姑卻突然說不再蒐羅了,俊文難免有些意外。
俊文微微一愣,疑惑道:“那咱們還要上街麼?”
邱晨笑着道:“當然要上街,但是澡豆的事情咱們問的差不多了,也該着手打探哪個店鋪能夠合作了。”
俊文略一思索,隨即笑開了,“成,我聽姑姑的吩咐。”
邱晨點點頭道:“經過這兩天蒐羅來的消息,我大致圈定了幾個商鋪……”
說着,邱晨拿出了前一晚畫好的安陽府商鋪佈局圖來,指點幾個用紅色標示出來的其中一個點道:“明兒,咱們就從這個鋪子下手……”
俊文看了看,姑姑用紅色圈出來的鋪子都是安陽府最大的南北貨鋪子,而姑姑指點的一個更是位於府衙東大街上的一家,也可以說是全安陽府最大的一家南北貨鋪子。這家鋪子貨品極爲齊全,不僅僅有一半南北貨鋪子的各種雜貨,還分門別類的設置了香料區和特產區,專門售賣南方蘇杭等地甚至是外洋傳過來的稀罕物件兒,比如能夠纖毫畢現的玻璃鏡子,比如各種外洋來的香露之類,而且,貨品價格也是在整個安陽府最高的……
不由不覺地,俊文就皺起了眉頭。
自家制作的肥皂雖說洗衣洗手都好用,但俊文卻知道,都是些火鹼豬肉這樣的賤物兒做出來的,一塊肥皂的成本姑姑也曾經明白地算過,不過幾文錢,這等物事,真的能夠賣去這種專賣奢侈品的鋪子裡去麼?
邱晨看俊文面色,也大致猜到了對方心裡大概有些什麼疑問和不確定,卻並沒開口打斷,反而悄無聲息地起身,去行李中取了一隻精巧的紫銅盒子回來,遞到了俊文的面前。
這隻紫銅盒子,打製的極爲精細,扣合處嚴絲合縫,卻有捲翹的邊沿便於開合,銅盒頂部,有突出的百花圖案,花紋精緻流暢,圖案造型也極優美。
俊文接在手裡,疑惑地看向姑姑。
邱晨微笑道:“你打開看看啊!”
俊文這纔想起,盒子再精美不過是個盒子,裡邊裝的東西纔是正主。
盒子打開,一團用葵綠色細紙包裹的物事露了出來,同時馥郁出來的,還有一股極好聞的淡淡清香。俊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香味兒越發明顯,但他想要描述這香味兒的類別,讓他說出是什麼花兒的香味兒,他卻一時說不出來。
不管香味兒,就看外邊包裹的細紋紙,竟是用的最高端的花箋,比紙張顏色稍稍濃了那麼一線的極細的花朵圖案在整張紙上鋪展開來,連綿不斷。雖並不起眼,或者不仔細看還會忽略過去,但俊文也不得不承認,正是這些細緻卻並不張揚的花紋圖案,讓一張普通的紙張透出一分別樣的精緻來……嗯,就像姑姑曾經說過的,真正的大家沒有人天天穿嶄新的衣服刺目的金銀首飾,他們反而更喜歡用一些半舊之物,用來彰顯他們的厚重底蘊和雍容氣度……對,就是清雅和雍容!
這紫銅盒子的精緻,顯出的是雍容。而裡邊這用來包裹的精緻花箋,卻又透露出一種細緻的清雅之意……
究竟是什麼好物件兒,用這樣的精巧心思來存放、承裝?
邱晨見俊文小心翼翼地看着盒子裡的東西,卻並不繼續拆開包裝,不由笑了。這孩子,就這麼點兒包裝就嚇得不敢下手了?這要讓他見到現代那些用純金打造盒子包裝起來的天價月餅,這孩子還不嚇傻了!
笑着從俊文手裡把紫銅盒子拿過來,邱晨直接把葵綠色花箋打開,從裡邊拿出一塊只有巴掌心大小的物事來。而且,是滿兒的巴掌心兒!
這塊物事呈偏樹葉型,淡淡的綠色,託在姑姑的掌心裡,就如一隻用綠瑪瑙雕琢出來的精緻擺件兒,唯一不同的,這個物件兒是不通透的。
邱晨把手中的物件兒遞給俊文:“你看看,可認得是什麼東西?”
俊文小心翼翼地託在手裡,又用手指輕輕地摸了摸,手指揉捻的滑膩感……好熟悉!
腦中靈光一閃,俊文一下子擡起頭來看向自家姑姑,有些不敢置信地,連話都磕巴了:“姑姑,這,這個是……肥皂?”
邱晨笑着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就在俊文越發糊塗了之前,笑着道:“這個和咱們家的肥皂差不多,但不能叫肥皂,我叫它……香皂!”
又道:“這個就不是用來洗衣裳的了,而是主要用來洗臉、洗手、洗澡……哦,若是哪家豪富之家的公子小姐不怕花錢,拿它來洗衣服也不是不成,同樣去污,還能留下香味兒,省了麻煩的薰香。只要他們不怕花銀子就成!”
聽着有些呆愣的俊文,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問道:“姑姑,這一塊香,香皂,你打算賣多少銀子?”
邱晨溫婉一笑,淡淡道:“咱們這香皂裡,我加了珍珠粉和秘藥,有美白嫩膚的效用,所以,最起碼要十兩銀子一塊!”
十兩銀子?還最起碼?
俊文下意識地吸了口氣,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來,把邱晨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你也別牙疼了,趕緊的帶着俊言俊章去睡吧,不然,那倆小子又該睡着了!”
俊文聞言往四個小的那邊兒一看,果不然的,四個小傢伙兒寫完大字,又一起爬上了牀,正壓低了聲音說着話兒。只不過,聽那聲音時斷時續的,還真是一副要睡着的樣子了。
姑侄倆相對而笑,各自帶了兩個小的洗漱睡覺不提。
儘管俊文對姑姑怎樣下手很是摸不着頭腦,但這個年齡的少年還沒有那麼沉的心思,加之連日來的奔波、思慮,也着實累得狠了,躺下沒多會兒就睡熟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拿了三套青色的素錦衣衫給俊文兄弟送了過來。
這還是俊文兄弟第一次穿這種軟軟滑滑的,用手幾乎拿不住的綢緞,一個個都有些驚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這麼柔軟的綢緞穿在身上,總覺得手腳都沒處放了似的。
看着三個侄子束手束腳的模樣,邱晨止不住地想笑,卻還是勉力忍住,只微微含了一抹微笑,上前,一一給孩子們整理了衣襟和腰間的皺褶,一邊淡淡地笑道:“你們也不用覺得多了不得,這些重縐雖然比前些日子給你們做的繭綢要軟一些,但並不易起皺,也很結實,禁扯禁拽的……”
聽她這麼一說,俊言俊章也就嘿嘿地憨笑着放鬆下來。俊言還扯着衣袖拽了兩把,被俊文拍了一巴掌也仍舊咧着嘴笑道:“姑姑說的是真的吶,這衣服看着這麼軟,真的挺結實的!”
邱晨笑着也擡手捏了捏俊言的鼻子,嗔怪道:“你個臭小子,你這話是不是說你姑姑我之前總說假話?”
“嘿嘿,不是,不是……”俊言被姑姑抓住了語病,連連訕笑着想要解釋,卻找不到合適的話,只好一疊聲的說了一串‘不是’,惹得俊文俊章,連帶旁邊的阿福阿滿都跟着笑起來,把個皮小子也笑的紅了臉。
俊文是一身竹青色的直綴,腳下也換了一雙青緞面方頭鞋,頭戴方巾,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少年讀書郎。而俊言俊章則都是一身的湖青色直綴,同樣着一雙青緞面鞋子,頭髮在頭頂攢成髮髻,一副家庭富足的男孩子模樣。至於阿福阿滿,則都是淡青色的衣褲,阿福的頭髮已經能夠梳成兩個小抓髻,阿滿則是仍舊是兩根小辮兒,辮子中間編入了幾個小巧的銀鈴,微微一動,細微但清亮的鈴音隱隱而動,格外活潑可愛。
給孩子們收拾好了,邱晨也回房換了一身衣裳,她穿的是一身繭綢衣裙,月白色衫子淡青色襦裙,通體素淡,只在衣袖衣領和裙襬處繡了本色的纏枝花樣,就在清淡中透出一抹雅緻來。而且,邱晨一改不戴首飾的習慣,今日雙耳中用了兩個小巧的玉塞兒,髮髻中也用了一隻青玉髮簪,雖然簡單,但通透溫潤的玉簪,也在雅緻中透出一抹富足來。
娘幾個收拾妥當,下樓吃早餐。壯子一見這一家下了樓,立刻疾步趕了過來,來到邱晨面前做了個深揖道:“多謝夫人,夫人給的藥丸子,昨日小子送回家給爹孃用了,今兒一早,小子爹孃就打發了弟弟送了消息來,說爹孃用了夫人給的藥後,都覺得好了許多,小子的娘也難得睡了一個好覺,沒有咳嗽起來……”
邱晨伸手扶住壯子,微笑道:“不用如此,你爹孃的病能見好就好,我帶的藥丸子還有兩瓶,等……這樣吧,你跟我上樓,我帶的藥丸子還有兩瓶,索性一起給你,讓你母親多吃幾日,祛祛病根。”
壯子一聽大喜,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兒去了,若非還記得是在客棧大堂,還有許多客人和掌櫃的夥計們看着,說不定這小子就能跪下去磕頭致謝了。
俊文在旁邊道:“姑姑,不若我上去拿給他吧!”
邱晨搖搖頭,吩咐俊文帶着幾個弟妹在大堂先要了早飯吃着,她則帶着壯子回了三樓客房。
除了銀票銀兩邱晨和俊文隨身攜帶外,其他的物品就放在客房牀頭的櫃子上。是以,邱晨帶着壯子回了房間,也沒費什麼功夫,直接去包袱裡又拿了兩個藥瓶出來,遞給大壯:“這次出門並沒有多帶,只有這三瓶……”
壯子一聽就想推拒,想起孃親的病苦,又有些捨不得,這微一猶豫的功夫,就聽邱晨又道:“好在我還在這裡住幾天,你把藥送回去,若是你母親吃完第二瓶還未痊癒,你就再來找我,我再趕着給你配幾瓶也來得及。”
聽邱晨這麼說,壯子一臉爲難猶豫的表情愣住了,片刻,這有些奸猾的小夥計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對着邱晨一個頭磕在了地上:“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噯,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邱晨伸手去扶壯子,卻不想壯子正值十七八歲的年齡,身體也壯實的很,執意了要磕頭致謝,邱晨用力一拉竟然沒拉起來,還是生生磕了三個頭,這才自己爬起來。
邱晨還很不適應被人跪,見壯子磕過頭之後,仍舊咧着嘴巴笑的歡實,不由苦笑着搖搖頭:“行了,這會兒樓下正忙着,你的活兒也多,我也要吃了飯出門,咱們就別在這裡蘑菇了,還是快下去吧。”
壯子連連答應着,一邊隨了邱晨往外走,一邊搭話道:“夫人這幾天一直出門,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辦?若是有用上小人的地方,請夫人儘管吩咐。雖說小的沒啥能耐,但是跑跑腿傳個話什麼的還是成的。”
邱晨笑着正想搖頭,卻突然福靈心至地道:“也沒甚大事,只不過想尋一間鋪子,準備做個小生意。”
“吔,不知夫人想開什麼鋪子?小的地頭倒是熟得很,或許能夠多少幫點兒忙。”
“我得了一種物事,洗臉沐浴皆好……另外,也知道幾個配製香露的方子,就想着開一間小鋪子專門賣這些東西……”
“洗臉沐浴的物事?香露?”壯子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心裡飛快地轉了無數個圈兒,稍稍一頓,緊接着道,“夫人看樣子是還沒尋到合意的鋪子吧?今兒夫人且去,等小的忙完早飯這一回,就上街去看看,小的恍惚記得,有那麼兩處鋪面出讓……不過,因爲用不上,小的之後沒留意,也不知出讓出去沒有……夫人晌午時分還請回來一趟,小的把問來的消息報給您。”
邱晨有可無不可地點頭應了。
走了幾步,壯子又突然道:“夫人,那啥,不知您那洗手洗臉的物事可有帶着的,能不能給小的一塊……”
邱晨聞言,挑了挑眉笑道:“怎麼,想拿回去給你母親用?”
壯子摸着頭憨笑着點了點頭。
邱晨不由笑着搖搖頭:“你也不早點兒說……都在房裡放着呢,這還得回去拿給你。”
雖是如此說,邱晨卻沒有半分猶豫,轉身就又走回房間裡,拿了一隻紫銅盒子回來,遞給壯子道:“這物事洗衣服去油污也極好用的,比澡豆好用許多,只不過,得了難些,一般人恐捨不得。”
紫銅盒子一入手,壯子臉上的笑就有些維持不住了,聽了邱晨這話,更是露出一臉的赧然來:“夫人,這,這物事是不是貴的很吶?小的,小的不知好歹……”
邱晨卻根本不以爲意地笑着搖搖頭:“行了,什麼貴啊賤啊的,這些東西是我自己做的,就是貴也總比將來賣的價錢低。這些日子,我們娘幾個住在這裡,還多虧你上下照應着吶,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快別在這裡磨蹭了,耽誤了活計,可要挨你們掌櫃的訓了!”
“嘿嘿,那就多謝夫人了。小的這就先下去了,夫人您下樓扶着些……”壯子聽邱晨說的大度,也就不再囉嗦,把紫銅盒子往懷裡一塞,鞠了一躬,笑着飛奔下樓去了。
邱晨沒有他練得這個身手,也沒甚急事,索性也不趕,慢悠悠地走下樓梯。
她這些日子只顧着往外走,滿安陽府亂逛了,居然忽略了身處的這個雲來客棧……魚餌放下去了,就不知能不能起到她預想中的作用。
俊文帶着四個小的坐在大堂中,要的早飯已經送上來了,孩子們卻都沒有人動筷,都在等着邱晨下來一起用飯。
“不是說讓你們先吃着?”邱晨覺得心裡溫暖,卻仍舊忍不住囉嗦一句,走到阿福阿滿中間坐了,拿起筷子招呼着孩子們開始用飯。
這當兒,壯子卻真如邱晨所說的,正在櫃檯後邊的暗間裡挨訓。
“你這猴崽子,一大早大忙的時辰去跑去給你老孃討藥……我不是說你的孝心有錯,孝敬爹孃沒錯,可你小子也看着點兒啊,就這一會兒,連我都上去端盤子了……要是活計都讓我做了,還要你這個夥計做什麼?……啊?”
壯子掛着一臉討好的笑,連連作揖求饒,終於等到程掌櫃的訓得口乾舌燥,說話語速稍稍緩了些,壯子立刻插話打斷道:“掌櫃的,今兒小的可是得了一樁巧事兒,若是成了,掌櫃的您定能在東家那裡露個大臉,受賞那是一定的了,就盼着掌櫃的得了賞,吃了肉,別忘了小的,也給小的一口湯喝喝……”
“你個臭小子,什麼事兒說的這麼邪性,還指定受賞……東家的賞是那麼好受的?虧你還惦記着自己那點兒好處……”掌櫃的仍舊火氣未平,一開口就又是一頓訓斥。
壯子卻仍舊一臉的笑,扯着程掌櫃的胳膊道:“掌櫃的你且消消氣,聽小的說啊……我剛剛跟着那位楊氏夫人上樓拿藥,碰巧多了句嘴,問她們一家人天天上街有什麼事。當時小的也沒想到事兒這麼巧,只不過想着,人家給了藥治好了我孃的病,要是有什麼事兒我能出點兒力,也算報報恩……那楊氏夫人最是溫和,也沒瞞着小的,就說她得了一種用來洗臉沐浴的物事,比澡豆好用的多……而且,那楊氏夫人還說了,她還有幾個香露的方子,他們每日上街就是想着看一間鋪面,準備開個小鋪子賣她說的那種物事和香露……最重要的是,後來那楊氏夫人似乎是沒在意,說出這種洗臉洗澡的物事也是她自家做的……”
程掌櫃的臉上本來還三分火氣七分不耐,聽壯子說着說着,這火氣和不耐漸漸地都消了,轉而露出一副沉思算計之色來,在這算計沉思之色下,壯子當然也沒放過那安隱的一絲歡喜和激動……
壯子一邊說着,一邊暗暗觀察着程掌櫃的神色,見此不由暗暗嘀咕:‘嘿,剛剛還罵我,你不也動心了?’
這兒壯子已經把話說完,程掌櫃卻仍舊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過神來,對壯子道:“你,那楊夫人所說的物事你可見到了?”
壯子裝傻充愣地搖了搖頭:“沒,小的沒想到這個……不過,掌櫃的,那楊夫人既然會配藥丸子,還能治好我娘多年的老病,就一定是有些能耐的……再說了,那楊夫人帶着孩子們整日上街尋鋪面,和小的說起來也不過是巧合罷了,應該不至於欺騙與咱們……”
程掌櫃的瞪了壯子一眼,卻沒有再訓斥,只點頭囑咐道:“行了,你也別在這裡囉嗦了,外邊兒還忙着呢,你趕緊出去幹活吧!”
壯子似乎有些掃興的答應着,轉身走了一步,仍舊不死心地勸說道:“掌櫃的,我覺得這事兒東家知道一定會有興致……”
“成了,成了,這事兒你就別管了,趕緊去幹活吧……”程掌櫃不等壯子說完,就揮揮手打發他,等壯子低頭耷拉腦袋地走到門口,卻又突然囑咐道,“這事兒你知道就成了,就別和旁人提起了。”
壯子蔫吧地應了一聲,也沒回頭,徑直出門去大堂裡忙乎活計去了。
只不過,揹着程掌櫃的壯子,此時臉上一抹狡猾的笑容一閃而逝:不讓我告訴旁人,你好把功勞都貪了吧?哼,我拿着那個物事……也不怕你這老狐狸貪心獨吞了!
邱晨卻根本不知道程掌櫃和壯子這一番機鋒往來,帶着俊文和四個小傢伙吃了早飯,又喝了壯子殷勤送上來的茶,就施施然地出了門。
若說,前兩日逛街還要時時注意打探消息的話,今兒再次上街,邱晨一行人卻真是悠閒隨意了。
他們也不急,一路慢慢走着,一路慢慢地逛過去,只不過,今兒他們就不像前兩天只撿着脂粉鋪子雜貨鋪子香料鋪子了去逛了,而是看什麼有興趣,就進去逛上一圈兒,看到應心合意的東西,只要不是太貴的,邱晨就一應買下來。如此,他們逛街的速度可想而知,慢的可以。而且,僅僅這一條廟前街,娘五個就給逛了足足一個時辰,買了若干書籍文房四寶,還有布匹零食之類,買了東西他們也不用受累拿着,只是給店鋪的夥計們十個大錢,那些夥計們就連聲道謝着樂顛顛地給送回客棧去了。
這兩三日,他們也對安陽府逛得差不多熟了,從廟前街到府衙東大街,中間還隔着六七條街道。娘五個逛完了廟前街,兩個小的就有些走不動了。之前,邱晨就注意到在廟前街的街口,有兩三頂轎子停在那裡,最初,她還以爲是富人家坐了轎子來逛街,讓轎伕們在街口等待呢,經過兩天的瞭解,她才知道,這些轎子都是公用的,相當於現代的出租車,誰要出門,招呼一聲,就可以乘轎前往了。
說起來,騎馬坐轎在古代算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騎馬邱晨不陌生,這坐轎麼,她可是一回沒嘗試過。
此時見阿福阿滿兩個孩子一臉疲憊,讓她揹着抱着其中一個一路走到府衙東大街去,也有些受不了,於是,就有心體驗一把坐轎的感覺。
叫了俊文,邱晨吩咐道:“你去那邊僱三頂轎子過來,今兒咱們坐轎去府衙東大街。”
聽說姑姑要僱轎子,俊文還是很吃驚,怔了怔,道:“姑姑若是覺得走過去累,不如我回去套了車,咱們趕車去……”
邱晨不等他說完,就擺手打斷道:“不用套車,咱們今兒就坐一回轎子!”
說着,還斜睨着俊文笑道:“今兒咱們都穿了一身綢衣,若是步行過去未免不像。再說了,坐個轎子也不過二十個大錢,在這安陽府連碗肉醬面都買不到……你就不用捨不得了!”
俊文見姑姑是打定了注意,勸不轉了,就只好答應着去僱轎子。
片刻,俊文就僱了轎子轉了回來,只不過,他身後跟着的卻不是三乘轎子,而是隻有兩乘……
“咦,不是讓你僱三乘的麼?”邱晨一看不對,也沒細想就直接開口問了。
俊文卻連連擺手道:“我不累,我走過去就成,姑姑你和弟弟妹妹們坐轎就成!”
見俊文如此,邱晨也不再勉強,看着擡轎子的轎伕,挑了兩個看起來年輕力壯的,帶着阿福阿滿上了轎。
這種在外出租的轎子都是平民的規制,只是最簡陋的兩人轎子,空間也比較狹小,邱晨帶着兩個孩子坐進去,還是她抱着阿滿,僅僅讓阿福自己坐了,仍舊覺得逼仄的很。更主要的是,轎子里布置的內圍子和坐墊也明顯舊的很了,隱隱還有些污漬……邱晨一看難免就有些掃興,只不過,叫都叫過來了,再打發人回去也不好,只得勉強坐了。同時心裡還不停地安慰自己,在現代坐出租,也沒辦法挑揀乾淨不乾淨不是,再說了,這種公用的東西,本就講究不起來……
一邊兒做着心理建設,邱晨下意識地就有些緊張。阿福阿滿也同樣沒坐過轎子,這會兒眨巴着兩雙大眼睛,卻難掩眼中的小興奮。
“夫人請坐好咯,起轎啦!”前邊的轎伕喊了一聲,邱晨就覺得轎子猛地一抖,然後就在微微的晃動中離開了地面。
稍停,轎子開始有規律地上下起伏着前進了……那啥,邱晨腦子裡登時閃出一個詞--唿扇唿扇……
這用人力擡乘的轎子行進,正是應和了人走動式的動作頻率,可不就是唿扇唿扇的嘛!
不過,這兩個轎伕倒是走的平穩,除了微微的唿扇之外,竟基本沒有晃動顛簸。很快邱晨就暗暗地發起了感嘆,這坐轎慢是慢了些,卻果真比這個時代的馬車出行舒服得多了。
城裡平整的路面還好些,一出了城,馬車那堅硬的木頭車輪壓在那坑窪不平的路面上,當真是顛簸的可以。即使林家的馬車裡,邱晨特意在席子下邊墊了兩牀舊褥子,卻仍舊沒辦法讓顛簸減輕多少。
最初,邱晨也曾幻想過,做些鋼絲彈簧出來,給馬車做個防震系統……可是,她很快就氣餒放棄了。
她的專業是化學,而且是藥物應用和生物化學,那鋼絲彈簧也罷,防震系統也罷,都是物理學的範疇了,她是真的只有想象的份兒了!
轎子行進後,阿福阿滿很快就從最初的些微緊張中緩過勁兒來了,也很快就興致勃勃地開始扒着轎子兩側的小窗往外看起熱鬧來,兄妹倆還唧唧喳喳地不時議論着,邱晨也跟着從小窗口往外一看,恰看到俊文漫布跟在轎子一側,看到姑姑從窗子往外看,連忙湊近兩步問道:“姑姑可是有什麼事兒?”
邱晨笑着搖搖頭:“哦,你待會兒別忘了叮囑轎伕等咱們一等,咱們今天中午回客棧用飯。”
“嗯,我記下了,姑姑放心吧!”俊文立時答應了。
邱晨也覺得沒什麼特別,坐轎和坐車看出去的景色並沒有什麼不同,索性也就不再抻着脖子往外看了,倚在轎子中的靠背上,閉上眼睛養起了精神。
前兩日,他們一行人都是奔着目標去的,即使邱晨帶着幾個孩子逛得悠閒,也沒太過分。
這一日,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消磨,邱晨就起了去看看府學的心思。而且,前兩天她來過府衙東大街,也瞭解到,那日城外酒樓的小夥計言之未盡之處的坊子,說的其實就是府衙東大街,往裡走拐進去的兩三條衚衕,就是類似老北京八大胡同的所在。當然了,邱晨即使對那古代的青樓有些好奇,帶着一大羣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沒辦法去開開眼界了。
不過,與這些青樓妓院伴生的,還有一些酒肆茶樓,裡邊都設置了小舞臺,或有說書的先兒,或有唱摺子的戲班子,客人進去用餐喝茶,就可以聽上一段戲曲或者評書,倒是也挺有趣。
戲曲那等傳統藝術,邱晨所受薰陶有限,這個時候又沒有字幕一說,估計她去了也聽不懂。於是,邱晨就先是選了一個有說書先兒的茶樓,帶着五個孩子一起走了進去。
這個時代,雖說並不太限制婦人出門上街,但茶樓酒肆,特別是有這種娛樂項目服務的茶樓酒肆,卻極少有婦人進來。
是以,那在門口的小夥計擡頭一看到邱晨一行不由地怔了怔,隨即立刻堆起一臉的笑來,迎着道:“各位客官,您來啦,您請進,請問各位客官是在大堂還是上樓?”
一腳邁進來,這茶樓當門設着一隻巨大的山水屏風,屏風前放着兩隻大青花瓷瓶,一隻瓶子裡插着七八根孔雀翎,另一隻瓶子裡則插着兩三支時鮮花卉。正值五月初,牡丹芍藥之類都已經謝了,石榴卻剛吐蕊,是以,這會兒,這隻瓷瓶中插着的就是一枝火紅熱鬧的石榴花,雖不如牡丹芍藥豔麗,不如梅花清雅,卻別有一番熱鬧繁盛的景象。
剛剛小夥計臉上的一抹異色邱晨看的清楚,隔着屏風她也聽到了大堂中的喧囂和喧鬧,再看看自己一個婦人帶着五個孩子……微微皺了皺眉,邱晨就直接揮手道:“上樓吧!”
“噯,好嘞,客官您這邊兒請!”小夥計也就最初的那一剎那怔忡後,就很自然而熱情地開始了自己的服務工作,這會兒,一邊熱情地引着邱晨一行往樓梯處走,一邊周到地詢問,“不知客官要喝什麼茶?”
邱晨挑挑嘴角兒,微微笑道:“你且說說你們這兒有什麼茶,報上來我聽聽再說!”
“噯,夫人您請聽好了……您來咱們雲中仙茶樓喝茶,可是來着了,咱們茶樓前兩日剛剛得了不多明前龍井,還有蒙山雲霧,碧螺春,上好的瓜片……都是今年春制的新茶,最是清香幽遠……怎樣,夫人要壺什麼呢?”
邱晨對茶並沒有太多研究,之所以讓小夥計報一回,也不過就是想給自己一個選擇罷了。
是以,一聽小夥計又問,就隨口道:“你們的瓜片是哪兒的?瓜片的新茶舊茶可差得遠,你要是拿舊茶糊弄我,我可不干你的。”
小夥計連連奉承地笑着道:“瞧夫人您說的,咱們雲中仙茶樓做的就是個童叟無欺,誠實守信,怎麼會做出用舊茶充新茶的勾當呢!”
說着話兒,一行人已經到了樓上,小夥計推開一扇門,請邱晨一行人進去,一邊笑道:“夫人,您且稍等,小的這就去給您拿茶……小的拿着茶葉,拎了熱水上來。您看過了茶葉,認可了那茶,小的再給您沖泡如何?”
邱晨也不搭話,只笑着擺擺手,那小夥計躬躬身,關了門蹬蹬蹬下樓去了。
這會兒,幾個小的已經推開了包廂的窗戶。登時,喧嚷的說笑聲就從窗戶裡傳了上來,期間還夾雜着一個說書先生的聲音……原來,這茶樓的二樓雅間窗戶是朝內的,客人上樓喝茶,也不用擔心聽不到說書,只要推開朝內的窗戶,就可以聽到清清楚楚。而且因爲聲音上浮,坐在二樓聽書,沒了一樓大堂的喧鬧說話聲,這說書先生講的內容,反而聽得比一樓大堂更清楚。
邱晨也跟着走過去,透過窗戶往樓下看去,就見喝茶的客人,倒茶伺候的夥計們,說笑往來,即使壓低了聲音,仍舊熱鬧的不堪。
她一眼掃過大堂內的人羣,就把目光轉向了臺子上的說書先兒。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這說話洪亮,聲音清楚利落的說書先兒,坐在臺子上,膝蓋上擱着一把三絃兒,面前守着一隻小鼓……說到緊要處,就或彈上一陣三絃兒或者敲上一聲鼓,給自己伴奏……這樣說書的形勢在現代估計已經絕跡了,不過這並沒讓邱晨吃驚,讓她吃驚的是,臺上說書的先兒居然是一名盲人!
怔了怔,邱晨暗暗嘆了口氣。這位盲先兒能夠學會了說書來掙錢養活自己,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呢!
看了一眼,邱晨也就收了目光,轉身坐回到桌前。
坐下來,看不到樓下的喧鬧,也看不到那說書先兒的特別,邱晨反而聽進去了,很快就聽出了故事的發展。
這個說書先兒說的並非話本段子,竟是講的當朝鎮北大將軍少年英雄,一舉大勝,驅逐戎人,一場仗梟首上萬,俘虜五萬餘的大捷的故事。其實,就是之前不久,那一場傳揚甚廣的大勝仗……
這個大明朝雖說沒有歷史上的明朝那般庸潰,但建國百餘年來,也不斷經受着北邊戎人的騷擾。北邊守將也不時地會有捷報傳來,卻不過是剿殺小股戎人。如此次鎮北大將軍一次梟首萬餘,俘虜五萬多人,把戎人殘部直驅趕逃竄進了極北的大漠的大勝,還是極稀罕的,也難怪會震驚朝野,被大明朝的上下階層廣大百姓所傳頌!
這位說書的先兒,雖然眼睛盲了,書卻說得極好。把鎮北大將軍的一場大勝仗也講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特別是說到鎮北大將軍親帥大軍,奮勇衝進敵陣,揮動大將軍那杆爛銀槍來回直殺了個九進九出,直殺得血流成河、漂屍浮骨,鎮北大將軍渾身亮銀甲也被敵血染成通紅,沒有一處乾淨的……種種殺敵的情形,描述的逼真、活靈活現的,彷彿他親眼見過一樣。
只不過,這是根本不可能的,這位先兒就是當時親臨戰場,也看不見不是!
邱晨聽着聽着,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這個,不由失笑地搖了搖頭。俊文和四個小的卻聽得入神,不時還跟着說書先兒的講述發出一聲驚呼,或者一聲歡叫、或者一聲感嘆……邱晨看着五個孩子,一溜兒趴在窗戶上投入的模樣,也就是笑笑,卻並不出言打擾。
就這會兒,剛剛那個小夥計又回來了。果然拿了一個小紙包,拎着一大壺熱水上來的。
“夫人,您且請看,這可是今年新制的瓜片?瞧瞧這茶條,這顏色,您再嗅嗅這味兒……”小夥計羅裡囉嗦地說着,邱晨卻已經捏了一撮兒攤在掌心仔細看了,就徑直扔回了紙包中
微笑道:“你這茶也罷了。雖是新茶,卻並非最好的春芽,這應該是第二茬採摘的茶草炒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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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一天,臨到點兒了才碼完,暫且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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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聲明一下,粟粟是雌性,最多隻能是大媽,成不了大叔……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