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餐廳的時候蘭斯已經坐在椅子上了,正用不耐煩的眼神看着遲來的三個人。克萊德很自然地朝他走了過去,安德雷正預備跟上,喬伊斯卻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當電燈泡嗎?”他對眼神疑惑的青年說,“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克萊德回頭說:“你們想太多了……他挑的可是四個人的座位呢。”
赤銀的餐廳環境非常好,和外面那種貴得要命的酒店幾乎有得一拼。
吃飯的時候安德雷一邊用刀叉切着盤子裡的牛排,一邊對三個人說:“明天晚上我的演奏會……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來聽。我這兒有一些貴賓席的票……”
“我沒什麼興趣。”蘭斯說。雖然長着非常適合穿禮服聽高檔音樂會的外表,但是他的興趣可和那些優雅體面的東西沒有絲毫關係。克萊德敢打賭,如果安德雷說的是“我這有幾張高檔射擊館的票”他一定會立刻答應。
安德雷用可憐兮兮的表情看着他們,克萊德就算已經知道這表情不能當真,但是看了還是忍不住心軟。
“我可以順便把那份曲譜交給你們……”他委屈地說。
克萊德立刻擡起頭:“我去!”
喬伊斯聳聳肩,他對於這種高雅的玩意兒倒是一直很有好感。事實上對於那些適合促進感情的東西他都很有好感:“算我一個。”
安德雷的眼神瞬間亮了一下。克萊德立刻明白這位前途光明的小提琴家打的是什麼主意,他用手肘碰了碰蘭斯:“你不去嗎?”
蘭斯看着他:“我們沒有必要連休息時間都步調一致。”
克萊德湊到蘭斯耳邊說:“如果只有我和喬伊斯去的話,安德雷在臺上表演的時候不就只有我和他坐在一起嗎。虧你之前還爲了讓他以爲我們是一對而特地來了個法式熱吻,現在連聽個音樂會都不跟我一起,不是立刻就穿幫了嗎。”
任務已經完成了,我纔不在乎喬伊斯是不是預備調情呢。反正我又看不到。蘭斯心想。直覺對他說克萊德這段話的邏輯有問題,但是卻說不清楚問題到底是出現在哪個部分。
安德雷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蘭斯。
他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好吧,我去。麻煩你們別都盯着我了,這讓人怎麼吃飯。”
克萊德笑着搖搖頭,繼續與面前的食物奮鬥起來。
“你就是太彆扭。”喬伊斯坐在對面,用幸災樂禍的口吻說,“要是連答應個約會都搞得那麼麻煩,就算哪天情人跟着別人跑了也怪不得別人。”
“不勞您費心。”蘭斯立刻回嘴,“我可不想讓一個和所有生物調情的傢伙評論自己的戀愛。”
在聽到他嘴裡說出“戀愛”這個詞的時候,克萊德忍不住頭皮發麻,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這下可好,相當於蘭斯對別人承認了他們之間的“戀愛關係”,這下不管是跟誰解釋都一定說不清了。
喬伊斯用舌尖舔去嘴脣上的醬汁,衝着他們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克萊德看着他的動作,不由自主在心裡吐槽:你就不能用餐巾擦一下嗎?非要把所有動作都搞得那麼色情。
安德雷的臉又一次紅了。看來他的臉皮薄倒不是裝出來的。
身經百戰的成熟男人對外拼命散發荷爾蒙的時候,這種年輕小夥子根本就不是對手啊。克萊德看着安德雷叉子上的一小塊牛排不小心又掉回了盤子裡,忍不住贊同了蘭斯對於喬伊斯的評價。
這就是個衣冠禽獸。
安德雷偏着頭想了想,然後對面前的幾個人說:“既然我的體質這麼特殊,那麼如果我去跟米亞小姐說,我願意兼職這裡的員工,不知道她會不會同意?”
“你不是個音樂家嘛,幹嗎非要攪合到這種事情裡來。”喬伊斯說,“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的。當赤銀的員工忙得很,一年根本沒多少休假,還總是要面對一些亂七八糟的危險活兒,到底哪裡吸引你了?”
“你啊。”安德雷說,“被你吸引了。”
克萊德正在喝水,差點被這句話嗆到。年輕人的行動力太可怕了!他想,他竟然能在餐桌上、當着另外兩個人的面,非常自然地說出這種話!
喬伊斯用詫異的眼神看着作出表白的青年:“喂,就算我知道自己的魅力很大,但是你真的清楚我們才認識了多久嗎?”
“一天半。不過喜歡就是喜歡,我不覺得那和認識時間長短有關係。”安德雷說,“況且該做的我們不都已經做了嗎,不管是接吻還是……”
幸好我現在沒有在喝水!克萊德想,而且什麼叫做該做的已經都做了?
他看向喬伊斯,那人倒是一副沒什麼的表情,用很平靜的語氣對安德雷說:“我躺在牀上,旁邊有個人,他長得不錯。就算做了也不能夠證明什麼吧?而且如果不是你說不知道身上的幽靈會不會做些什麼、覺得有點不安的話,我纔不會讓你跟我睡在同一個房間的同一張牀上呢,也就不至於免費讓那羣鬼魂欣賞了一場十八禁表演了。”
克萊德尷尬地看着對面的兩個人,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到底是當做沒聽見繼續吃飯好,還是應當提醒他們這還是公共場合、而且對面還有別人。
他瞥了瞥蘭斯,後者依然在面無表情地用餐,就好像他根本沒聽見喬伊斯和安德雷的對話一般。
不過過了幾分鐘,蘭斯放下刀叉,用優雅的動作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後冷冷蹦出一句:“禽獸。”
“這個詞用在我身上一點都不適合!”喬伊斯說,“昨晚分明他更像個禽獸。我一開始沒有預備跟他做到最後的,但是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他已經爬到了我身上!明明技巧不怎麼樣就不要去壓別人嘛,弄得我疼得要命,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還以爲會影響到任務呢。”
“……”克萊德保持了沉默,喬伊斯的話裡吐槽點太多,搞得他都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
安德雷現在的臉色簡直可以媲美番茄。他扯了扯喬伊斯的袖子,小聲說:“當着別人的面說這個很難爲情啊……”
“明明剛剛就是你起頭的嘛。”喬伊斯藍綠色的眼睛往他身上一瞥,嘴角又勾起了那種讓人心癢的笑,“怎麼,吃都已經吃了,你還害羞什麼?□□又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情,嗯?”
安德雷快要把臉埋進盤子裡了。
“你一開始不是預備告訴他沒必要因爲迷戀你進赤銀嗎,現在我怎麼覺得你跑題了。”
克萊德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喬伊斯。後者聳聳肩,對安德雷說:“就是這樣。我們只是上了一次牀,你完全沒必要爲了我抱起進赤銀的想法。還是說其實你是那種因爲跟人上了牀,就忍不住想負責到底的類型?”
“我是那種喜歡上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跟他多呆在一起的類型。”安德雷迅速回答,“我是一個音樂家,大部分時間都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忙着演出或者專輯什麼的。之所以能夠認識你完全都是因爲那把小提琴,以及那些附在我身上的惡靈。但是現在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我還有什麼理由再跑到這裡來見你呢?”
喬伊斯看着他,大概沒想到安德雷竟然是認真的。
“我又不會攔着你、不讓你來這兒。你不是連這裡的位置都知道了嗎……”他皺着眉頭說。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因爲任務跑到什麼別的地方去?你都說了赤銀的工作很忙。”安德雷說,“而且我的體質說不定能夠幫你呢!如果你以後又要幹那種跟惡靈思維同步之類的危險活兒,我呆在你身邊多少也能夠起到一些作用,不是嗎?”
“你以爲我是那種弱到需要人保護的姑娘嗎?”
“我纔沒有這麼說!我只是想多跟你呆在一起、然後爲你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自己的工作也那麼忙,就算進了赤銀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吧。”
“那我就把這裡當做主業,反正我拉小提琴只是因爲喜歡,並不是爲了能舉辦演奏會、或者成爲名人。”安德雷平靜地說。
喬伊斯驚訝地看着他,然後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你在開玩笑吧……我聽到你拉琴了,你明明有天賦,也有讓世界認識你的能力!現在只是爲了追男人就預備丟下這麼光明的前途嗎?”
“我就是這種人。”安德雷直視着喬伊斯的眼睛,握起了他的右手。他吻了吻喬伊斯的手指。儘管這裡是餐廳,他們面前還放着餐盤和刀叉,對面更有兩個旁觀者,但是他卻把那個動作做得好似求婚、或者是騎士效忠一樣鄭重。
喬伊斯無可奈何地看着他,嘆了口氣:“隨你便吧。”
音樂家立刻就露出了好似得到主人讚賞的大型犬一般的表情來。
“太精彩了,我恨不得爲你們鼓掌。”克萊德看着他們,嘴角抽搐了幾下,“你們再多說幾句,一定會有人來圍觀的!”
蘭斯站起身:“我對你們怎麼搞上了牀、之後又預備怎麼進一步發展實在是沒有半點興趣,既然已經滿足了你們當衆表演的慾望,我現在可以離席了吧?”
“誰在當衆表演啊。”喬伊斯冷笑一聲看向蘭斯,“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做了之後覺得慾求不滿?也對,以你的脾氣,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性冷感,我用膝蓋想都知道你們還沒有做過。”
“我再說一遍,不勞您費心。我們做沒做是我們自己的事。”蘭斯冷冷地回答。
克萊德保持了沉默。
他有點尊敬蘭斯,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爲和喬伊斯鬥嘴激發了戰鬥力、還是故意說出這種不明不白的話。明明雙方都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不要說“做”了,就連上次那個法式深吻也不過是類似於動物圈地盤的行爲罷了。他到底爲什麼要和喬伊斯討論那種比天邊的浮雲還要遠、根本已經相當於異次元了的“做沒做”的問題啊?
不過這些話都沒法直接說出來,所以他只是配合蘭斯的話露出帥氣的笑容。
安德雷的演奏會大獲成功。
當他放下他手中的琴弓,衝着臺下鞠躬的時候,掌聲幾乎淹沒了一切。
演出結束之後四個人——米亞後來也跟去了——去後臺找他,對他表示了祝賀之後,安德雷從文件夾裡取出了那份曲譜,將它遞給了克萊德。
那譜子看起來的確有些年代了,紙張已經泛黃和發脆,但是字跡還非常清楚。
克萊德對於那五條橫線以及上面的音符興趣不大,他只是看着曲譜右上角的那一行字,以及下面的那個簽名。
字跡端正秀氣,但是那一串字母依然無法喚醒任何相關的回憶。
他翻看着那幾張樂譜,那首曲子並不長。不至於需要厚厚一疊譜子。他在最後一張樂譜的反面發現了時間,那裡寫着1803年。
一個兩百多年前的作曲家。
但是這到底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他想。只不過是一個名字以及一段不知道從何處得知的樂曲,就算如同安德雷所說、這首歌非常冷門,但是也不至於讓人這麼在意。
在理智上,克萊德不能夠理解自己爲什麼會如此看重這件事,但是直覺卻在不斷提示他這非常重要。
“需要我幫你查一下這個人嗎?”米亞對他說,“難得看到你這麼困擾。”
克萊德點點頭,將樂譜摺疊起來塞進了口袋:“不過我覺得很可能查不到什麼東西。”
“先查了再說嘛。”米亞樂觀地說,她轉頭對安德雷說,“他們跟我說了你的想法,我真的覺得做個音樂家比當赤銀員工划算得多,你確定你要兼職赤銀的工作嗎?”
安德雷點了點頭。
“既然你本身有加入赤銀的資本、又自願提出這個想法,那麼我就把你當做半個成員好了。不過你要怎麼對你的公司和經紀人解釋這個問題?我想他們一定不會容忍你丟下工作跑得不見蹤影的行爲,而且赤銀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是需要保密的。”
安德雷笑了笑:“我沒有加入任何公司,經紀人是我的一個朋友。我會告訴她我需要騰出時間去學習一些東西,所以需要減少一些音樂上的活動。”
“有那麼容易騙嗎?”米亞懷疑地說。
安德雷看着她,露出了無比誠懇的表情,眼神裡面還帶着讓人怦然心動的哀求意味。對着這樣一張臉說出“不”字根本就是在考驗人。
米亞愣了愣,然後大笑了起來:“這太妙了!那麼我會在接到適合你能力的工作的時候通知你的,到時候就算你說你有別的重要事情也得儘快趕來哦。在工作相關的事情上,我可不是個特別好說話的上司。”
蘭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在工作相關的事情上不是特別好說話?開玩笑吧。米亞就是個吸血鬼,名副其實的。
外表看起來是年輕女孩的古老吸血鬼對着安德雷伸出了手,她笑得非常甜美,但是語氣卻是認真而嚴肅的:“歡迎加入赤銀,安德雷·提奧佐先生。按照您自己的意願,我將把你看做喬伊斯·伊格爾森的搭檔。希望您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因爲等待着您的將會是充滿緊張感的世界,神奇、廣闊,但是充滿危機。”她略微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也許有一天您將會爲了這份工作付出您的生命。”
安德雷睜大眼睛,偏頭看了看喬伊斯。後者的手插在口袋裡,懶散地靠在牆壁上,衝他露出了帶着點兒挑釁的微笑。
小提琴家眨了眨眼,那雙黑眼睛裡有緊張、好奇以及些許嚮往,但是卻沒有一絲退讓。
隨後,他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