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時候,臉色陰沉的盛惟喬非常勉強的踏入宣於府。
她身邊跟着長吁短嘆的宣於涉,進門之後還不住的嘟囔着:“你到了我娘跟前,千萬別說我壞話啊!不然她肯定又要打我……你說表哥我都這麼大年紀,溪兒都知事了,還要被親孃打的滿屋子亂躥,成何體統?表妹你最好了,千萬千萬給我留點面子!”
……之前他去市中找到盛惟喬,說了宣於馮氏的話,無奈盛惟喬根本不予理會。
沒辦法,只好玩示弱這套,訴說要是沒能完成任務,回去之後會被宣於馮氏怎麼怎麼收拾,果然這表妹多年來還是最吃這套,聞言儘管冷冰冰的說着:“反正姨母就你一個兒子,難爲還能打死你?宣於家又不是請不起好大夫,隨便你被打的多慘,慢慢兒將養不就是了!”
還說,“姨母打的是你,痛又不在我身上,我管你呢?”
腳步倒是悄悄轉了回來。
這會兒宣於涉嘟囔到後堂門口,才擦了把汗告辭:“你進去跟我娘說吧,我先躲遠點,免得你們說不好,娘捨不得怪你,就打我出氣!”
“等會兒我們說不好,姨母要是想砸東西,我就提醒她喊你過來打你出氣!”盛惟喬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跨了進去。
上頭已經久候的宣於馮氏見着她強按怒火進門的樣子,就是笑:“喲,都知道啦?這卻是氣什麼呢?”
“您說我應該氣什麼?”她這調侃又輕鬆的語氣,讓盛惟喬越發覺得不高興,憤然說道,“從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騙我騙我再騙我!自來假話說的比真話還順溜,如今我自己都是做孃的人了,這待遇又什麼時候改過?”
宣於馮氏聞言繼續笑着,說道:“你表哥這會兒要是沒能把你請過來,我倒是願意改一改呢,可是你這性子跟小時候就沒變過,這……?”
這話說的盛惟喬臉色一沉,但仔細想了想,就複雜起來了,好一會兒,才惱怒道:“我不跟您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只是您要跟我祖父理論也還罷了,做什麼要坑我堂哥?我堂哥可沒得罪過您罷?何況他平常跟着我也喊您一聲‘姨母’的!”
“別說喊我‘姨母’了,想喊我親孃的人都多了去了呢!”宣於馮氏掩嘴笑,好整以暇道,“好稀罕嗎?至於說他無辜不無辜,那管我什麼事兒啊?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專門給人洗刷沉冤的,我只不過是想給自己討個公道而已!說起來我當初不無辜嗎?”
她斜睨了眼外甥女,“再說了,你那堂哥是盛世雄的長孫,自來深得盛世雄寵愛,這個是也不是?”
“沒錯,但是……”盛惟喬正要說話,卻被宣於馮氏迅速打斷,冷笑道:“那麼好了!他盛惟德之所以能夠有今日,盛世雄的關照功不可沒!既然如此,盛世雄惹得麻煩,他幫着還債,有什麼不對?難道盛世雄的光,他活該沾,盛世雄有禍了,他就無辜了?!他要是當真這麼想的,這樣品行的人,喬兒你也好意思爲他來跟我爭辯?!”
盛惟喬忙道:“我堂哥當然不是這樣的人……”
“那不就是了?”宣於馮氏心平氣和道,“人家盛惟德自己都願意盡孝呢,你非要夾在中間做所謂的好人做什麼?你也不仔細想想,你問過人家樂意你摻合嗎?不定人家就是滿腔孝心的打算用自己的婚事,爲盛世雄平息咱們這些人的怒火呢?”“幸虧我們一直瞞着你,到現在才叫你曉得啊!”
“不然你這麼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沒跟盛惟德面談過,就各種發作,到時候平白攪了他們祖孫的計劃,反倒是自以爲站在他們那邊……你說他們心裡是怎麼個亂七八糟?”
盛惟喬慍怒道:“姨母您說的彷彿您跟我堂哥面談過,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似的!”
“我還需要跟他面談嗎?”宣於馮氏立刻反詰,“你都說了你這個堂哥是個品行好的!那麼一個品行好的孫兒,在祖父做了虧心事又被苦主找上門算賬的時候會怎麼辦?當然是想方設法的幫祖父彌補苦主了!倒是你這種孫女兒,纔是專門幫倒忙的!我要是不知道你的爲人,我都要懷疑你其實比我還恨盛世雄一點,專門打着爲祖父爲堂哥好的旗號坑他們呢!”
又說她,“你還好意思抱怨我們騙你,你就不想想自己爲什麼那麼好騙嗎?許連山跟吳大當家爲什麼對密貞敬畏非常,對你就是收點銀票就守口如瓶……咱們這麼多人,個個都是爲你好的,卻連真相都不敢跟你說,你說這到底是你可憐還是我們可憐?!我真是打從心眼裡希望蕤賓將來除了長相跟福澤,其他地方千萬千萬,不要像你!不然我們這些長輩要麼已經不在了,要是在的話,那真的是要死了都沒法放心的閤眼了!”
盛惟喬被氣的直跺腳:“姨母您少跟我東拉西扯了!!!”
“那我問你,現在洛家跟盛家的婚事已經解除,跟你二表哥的婚期都確定了!”宣於馮氏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會兒生氣,發作,甚至親自跑市中去買下人……這麼折騰,想怎麼辦?讓你二表哥同洛家小姐解除婚約,讓盛家跟洛家重新聯姻?”
“且不說這會兒事情發展到這地步,這種情況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說我們全部順着你的心思,這麼做了,然後洛家小姐呢?”
“本來爲了照顧洛家的面子,這次解除婚約的責任,是盛家全力承擔的!”
“如果洛家小姐又跟你二表哥解除婚約,重新嫁給了盛惟德,你當天下人都是蠢貨,會不知道其中有貓膩?”
“而且八成會懷疑,盛家抓到了洛家理虧的把柄,逼着他們在被你二叔公開羞辱之後,仍舊不得不放棄門當戶對的女婿人選,將女兒嫁進盛家!”
“洛家是江南望族,你只看洛郡守的做派爲人,就知道他們家不是你們盛家這種起家沒幾天的人家能比的,規矩不是一般的多!”
“當初他們既然能夠在盛惟德生死不明的時候,就拍着胸脯保證會讓女兒一直等下去,這會兒爲了保全家聲,誰知道會不會讓女孩兒直接一死了之什麼的?!”
宣於馮氏冷笑,“那麼乖喬兒,你滿意了?”
見盛惟喬想說什麼,她又搶先說道,“何況洛家爲什麼會讓女兒低嫁給盛惟德,原因你應該清楚,就是爲了同密貞拉近關係!就他們家的地位,女孩兒嫁給密貞的兄弟,都是使得的!然而密貞同他血親不和睦,反倒是因爲你的緣故,對盛家很是親近。這是洛家允婚的唯一原因!”
“結果你那個好祖父盛世雄,卻作出了出賣密貞的事情!”
“哪怕密貞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計較這事兒的意思,但是,洛家知道此事後,還會冒險接受盛惟德作爲他們家女婿麼?!”
“你覺得姨母不該揭發此事,跟幫着盛惟德,不,應該說幫着你那個好祖父,騙婚洛家小姐,有什麼兩樣?!”
“俗話說的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就算這會兒姨母不跟洛家說明真相,將來他們遲早會有一日知道此事!”
“屆時他們會怎麼做?”
“必然是疏遠盛惟德夫婦!”
“盛惟德也還罷了,那洛家小姐是洛家家主的親生女兒,還是嫡女,據說自來愛若珍寶,在洛家地位跟你在盛家差不多的。卻因爲你以爲的不該牽累無辜,硬生生的被迫同家人形同陌路……這樣你高興了?”
“喬兒,姨母一直都以爲你是個心軟且心善的孩子,就算偏袒自家人,也都是建立在不主動害人的原則上的!”
“所以你認爲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就是人家洛小姐活該鬱郁一輩子了?!”
盛惟喬好幾次想插話,愣是沒找到機會,被這姨母一口氣駁的啞口無言,這會兒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才悵然說道:“算了,我大概這輩子都理論不過您了!”
宣於馮氏心中得意,面上卻作出怫然之色來:“你別說的好像姨母我仗着口才欺負你一樣,你好好想想,我哪裡說的不對,你倒是給我指出來啊!”
又道,“你要是堅持覺得你堂哥你祖父開心,比人家洛家小姐過的好重要,那姨母也沒什麼好說的,反正姨母一直覺得你高興比誰高興都重要,這就去說服你外祖父他們,將洛家小姐還給盛惟德如何?”
“……姨母您少拿這話堵我了!”盛惟喬冷笑,“衝着您口口聲聲提醒我洛家小姐更無辜,若是她嫁了我堂哥,將來一準兒過不好……我就知道您這麼說無非就是拿準了我的脾氣故意這麼講而已!”
“但我說的也是事實。”宣於馮氏一點不在乎外甥女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臉無辜的說道,“你自己說,洛家小姐要是嫁了你那個堂哥,將來是不是要傷心難過?”
盛惟喬睨了她一眼,沒接這話,而是問:“之前我祖父沒回來的時候,您雖然就拉着我說不會善罷甘休了,可是隻字沒提我堂哥……這主意不是您出的吧?”
宣於馮氏聞言愣了愣,旋即失笑道:“乖喬兒,你這話說的,這事情咱們一路瞞你到現在,當時怎麼可能透露口風給你?!”
“這主意應該是外祖父拿的?”盛惟喬看着她,繼續追問。
“誰出的還不都是一樣?我承認吧,是我們幾個商議的結果。”宣於馮氏吃不准她心思,擔心她去找馮老太爺吵鬧,想着自己親爹年紀大了,又才趕過路,這會兒雖然不至於說要臥榻不起,精神也確實還沒恢復好。
盛惟喬要是過去,馮老太爺固然肯定有法子安撫住她,到底消耗。
就說,“主要就是我做的……嗯,你要是不高興,上來打姨母幾下好了,姨母年紀雖然有點了,好歹還在壯年,要是你外祖父,這會兒正虛着呢,可未必吃得消你置氣!”
盛惟喬對她委婉提醒自己馮老太爺目前身體情況不是很樂觀的話並不理睬,思忖了會兒,意義不明的冷笑了一下,說道:“算了,我不跟您磨蹭,還是直接去找外祖父說吧!把話說清楚,事情纔好了結!”
這話讓宣於馮氏有些吃驚,看她的目光也有點審視,過了會兒,才謹慎的問:“你打算……打算怎麼個了結法?又是要了結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