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抱墨問是這麼問,但他希望聽到的回答,肯定是:“世兄說的哪裡話!世間男子,妻妾成羣本是常理,尤其我表哥年少多金,容貌也不差,喜歡他的女孩兒那麼多,若只我表嫂一個人,多傷人心?這事情卻是我那未來表嫂的不是了,很沒有一府主母該有的氣度!”
要是再加幾句諸如,“我那表嫂應該主動給我表哥考慮到妾室纔是,畢竟我表哥乃我姨母獨子,倘若後院不夠充實,單靠我表嫂一個人,何年何月才能讓我那姨母享受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
那就更好了——但!
盛惟喬憤然道:“可不是嗎!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表哥是這樣的人!想我那姨父早年也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爲此我姨母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虧,好不容易纔熬到我那姨父死掉了,又花了多少心思,才替我表哥保下宣於家的家主之位——如今事情過去才幾天,我表哥倒好,把那些委屈辛酸統統忘記掉,全不管他將來的妻子兒女步上我姨母跟他當年的後塵!”
她還說,“我本來還說,我二嬸纔去,這段時間出門不大好。但現在聽了我表哥的話,我覺得晚上回去,還是勸我孃親自走一趟宣於府,跟我姨母好好談一談的好!都是爹生娘養的,憑什麼我們女孩兒出了閣就要被作踐?!”
最後一句,卻顯然是爲了試探徐抱墨了。
徐抱墨:“………!!!”
說好的大度賢惠不嫉妒,說好的做了徐盛氏之後甚至會主動幫自己納妾呢???
我的大喬不可能這麼小氣好不好?!
他心中咆哮連連,竟忘記回覆盛惟喬。
好在他一直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盛惟喬等了一等見他看着自己不作聲,神情非常複雜的樣子,還以爲他是君子做派,不肯貿然討論宣於家的家事。
這麼想着,盛惟喬也有點尷尬,覺得自己跟他抱怨嫡親表哥的做法太冒昧了,正想找個藉口岔開話題,不想徐抱墨臉色變幻片刻,忽然有些遲疑的問:“宣於兄的這個做法……嗯……若大喬你是宣於兄的未婚妻,知道宣於兄的想法後,卻不知道會怎麼辦?”
“我?”盛惟喬微怔,心想徐世兄問這問題做什麼?難道他是限於教養,不愛說人家的家事,又怕惹我生氣,故而打算兜個圈子表達看法嘛?
察覺到她的遲疑,徐抱墨趕緊編個藉口:“我的大妹妹採葵,因着我爹的緣故,沒落地就跟人指腹爲婚。但上半年的時候,聽長安那邊的消息,男方對這門親事有些冷淡的意思。所以聽到了宣於兄的事情,不免聯想到她。”
“原來如此!”盛惟喬恍然的點了點頭,既然是給徐採葵做參謀,那她自然是怎麼想怎麼說,“倘若是我的話,如果沒成親,那當然是退親,免得耽擱了自己一輩子!”
徐抱墨小心翼翼的問:“那要是已經成了親,有了身孕,甚至連孩子都有了呢?”
——如果他的大喬成親之後,看在孩子的份上會選擇認命,那徐盛聯姻還是可以挽救的,他大不了緩幾年再重出江湖,哦不,是重入風月場啊!
“那當然是祈禱那個男人快點死,就好像我那姨父一樣了!”然後盛惟喬理所當然的回答,給了他狠狠一擊,專業掌上明珠的盛乖囡冷笑連連,咬牙切齒道,“你不知道我姨父死的時候,我跟我娘,還有我外家多高興!要不是得給我姨母做臉,我外祖母恨不得擺個三天流水席慶賀,再給我姨母送上十個八個小倌伺候着!”
徐抱墨:“………!!!”
他捂住胸口,忍住吐血的衝動,顫巍巍道,“那,要是他沒有快點死呢?”
自己如此年少,因爲習武的緣故,身體也一直棒棒的,肯定會長壽的啊!
“那就幫他快點死!”盛惟喬特別堅定的給他講,“我知道世兄素來寬厚,但這種事情,真的不能心慈手軟!要不然,苦的就是自家人了!我雖然沒見過採葵妹妹……咦?我記得采葵妹妹比我還小一歲,今年應該還沒出閣吧?”
徐抱墨這個長兄都沒娶妻呢,徐採葵作爲妹妹,又才十二歲,按說不可能已經嫁做人婦了——這麼說,徐抱墨所謂“已經成了親,連孩子都有了”,只是假設?
盛惟喬反應過來,不禁面紅耳赤,提心吊膽的想:“糟糕!那我勸說徐世兄幫這種人早點死,會不會讓他覺得我太兇殘了?”
但轉念想到,自己當初在海上,可是當着徐抱墨的面,把那韓少主的腦袋砍掉的!
那之後,徐抱墨可從來沒表現出來對自己的畏懼與嫌惡。
既然如此,自己現在只是說說而已,這位世兄一定不會被自己嚇到,更不會因此對自己生出反感的!
她鬆了口氣,恢復了常色,但徐抱墨儘管面上還端着一副“大喬你說的好說的妙說的呱呱叫,簡直說到我心坎裡去了”的讚許,心已經傷的跟餃子餡一樣了:這就是他家祖父徐老侯爺欽點的準孫媳婦人選、他滿意的不能再滿意的正妻?!
他那個被他引以爲戒了十幾年的親孃南氏,頂多就是在他爹想納妾時撲上去撓個滿臉開花,他的大喬居然直接就是“幫他早點去死”啊!
不但如此,按照盛惟喬方纔的描述,他被“早點死”了之後,盛惟喬的孃家十成十會學習馮家老夫人展氏,擺個三天流水席慶賀,完了給盛惟喬送一堆小倌伺候,讓去了九泉之下的他,綠帽子多到下輩子都戴不完!
“本世子真是太天真了!”徐抱墨內心淚流滿面,“早在發現盛世伯對大喬這個獨女寵愛萬分的時候就該醒悟過來:一直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孩兒,怎麼可能不養得妒性深重?!”
這種女孩兒可是從落地起,就被一羣人圍着轉,從來唯我獨尊說一不二,別說容忍丈夫納妾了,估計丈夫多看一眼別的女孩兒,她就能大發雌威鬧個天翻地覆啊!
“誰能想到盛老爺子那麼德高望重的人,居然會撒謊?!”徐抱墨覺得這都是盛老太爺的錯,“要不是他口口聲聲說膝下有這麼一個完美無瑕的好孫女,本世子跟祖父怎麼會心動萬分,迫不及待的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現在想想,盛老太爺簡直就是居心險惡,“老爺子一定是因爲早就知道這孫女兒悍妒成性,生怕她將來嫁不出去,正好去拜訪祖父的時候,看到本世子才貌雙全、英俊瀟灑、文武兼備、出口成章、多才多藝……意圖騙婚啊!!!”
頂着南風郡盛夏正午時分的大太陽,徐抱墨感到自己被生生的嚇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上天厚愛本世子,今兒個因爲宣於兄的緣故,誤打誤撞看穿了大喬的本性,將這麼可怕的大喬娶進門……那本世子的未來……不不不,本世子還有未來嗎?!”
他覺得盛家祖孫實在是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曾經讓他覺得應該遠離的公孫應姜,都顯得那麼人畜無害天真可愛!
然而要命的是,他他他……他已經跟盛惟喬吐露衷腸,盛惟喬這個樣子,也已經答應了啊!
“現在本世子倒是想退親,啊不,是想跟大喬她恢復成純粹的兄妹之情啊!”徐抱墨在心中不住的捶地大哭,“但大喬可能同意嗎?盛老爺子好不容易幫她把本世子騙到手,怎麼想她都不可能放過本世子啊!”
現在提分手,十成十會被“早點死”吧?
雖然徐抱墨以前一直覺得自己祖父跟盛老太爺的交情絕對過鐵,盛老太爺是絕對不可能真的害了自己的——但想到這位老太爺居然設計把自己撮合給他這麼可怕的孫女,徐抱墨就覺得,盛老太爺的人品,實在沒那麼可信!
他才十七歲,如此風華正茂前途遠大,絕對絕對不要在這裡悲劇掉啊!
“本世子一定要穩住!絕對不能被大喬、被盛家看出來!”徐抱墨想到這兒,心下一緊,使勁擠出一絲笑來:“採葵她確實還沒出閣,我也只是替她擔心……說起來她的準公公跟我爹也是過命的交情了,不然我爹當年也不可能跟他家指腹爲婚,想來態度忽然淡下來應該有其他緣故,未必是起了負義之心。”
盛惟喬關切道:“還是設法查明真相纔是!不然誤了採葵妹妹的一輩子可就不好了!畢竟人心易變,早年再怎麼好的感情,有了親生骨肉之後,說不準就把親生骨肉看的比交情更重了呢?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本世子知道有啊!
你家祖父就是個鮮明的例子啊!
想當年,盛老爺子跟我那祖父徐老侯爺可是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交情,肝膽相照的那叫一個純粹!
互相給對方擋刀子眉頭都不皺一下的!
可這會爲了你這個嫡親孫女兒,盛老爺子都把我們祖孫坑成什麼樣了?!
盛府好危險!
本世子想回家!
徐抱墨感到自己絕對不能再留在南風郡了,不然說不定就會被盛家生米煮成熟飯,強押着娶了盛惟喬——從此過上比自己親爹寧威侯還要悽慘一萬倍的妻奴生涯,真是想想就覺得催人淚下肝腸寸斷痛不欲生飛沙走石日月無光天昏地暗了無生趣!
“大喬說的很對!”徐抱墨所以立刻凝重了神色,皺眉道,“但我爹孃都覺得,兩家交情那麼好,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唉,看來我得儘快寫信,不,茲事體大,我最好還是親自去趟長安,當面勸說他們纔是!”
盛惟喬不知道他這是在爲走人找藉口,還很贊同的點頭:“關係採葵妹妹終身,確實該慎重爲上!哪怕是虛驚一場呢,總比事後懊悔莫及的好!”
“說來也是多虧大喬提醒,否則我雖然一直牽掛着,倒也沒太上心。”徐抱墨打量她神情,看出她沒有懷疑自己,暗鬆口氣,又趁熱打鐵道,“只是……這麼一來,我恐怕得先離開南風郡一段時間了!”
“這有什麼關係?”盛惟喬聞言,只道他是捨不得自己,不禁羞的滿臉通紅,輕啐了一口,想想又忍不住小聲道,“又不是……又不是以後都不許你來了!”
說完這句,只覺得臉上發燙,實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一甩帕子,轉身就走——徐抱墨做戲做全套,忙跟了兩步小聲挽留,待見盛惟喬頭也不回的領着綠綺匆匆離開,他方長出口氣,舉袖擦拭額上冷汗,暗自盤算:“等離開南風郡之後,先回去給祖父說明情況!完了去長安轉一圈,到時候努力鬧點風流軼事出來,盛家聽到之後,想必也就會主動勸說大喬跟我了斷的!”
到時候他再來表演一番“我錯了我只是一時糊塗我真正愛的還是大喬你啊”,盛家即使仍舊不肯把盛惟喬許配給他,應該也不會希望他早點死,更不會幫他早點死了吧?
“當然,這場負荊請罪一定不能太懇切,不然盛家萬一被打動,決定不計前嫌,那本世子可就是自投羅網了!”徐抱墨再次抹了把冷汗,戀戀不捨的掃了眼正完全消失在花樹後的盛惟喬的背影,感到好心酸,“其實大喬也是本世子喜歡的女孩兒啊,爲什麼她要這麼悍妒這麼可怕!?”
不知道自己即將被“拋棄”的盛惟喬,滿懷羞怯的走出去一段路,才藉着頭頂驕陽的掩飾,拍了拍滾燙的面頰,故意自語道:“這天真熱啊!”
綠綺忍着不敢笑,低頭道:“可不是!要不,咱們喊上七小姐,先回水榭裡去歇會?”
盛惟喬正要答應,忽然擡頭看向不遠處的樹梢——茂密的穠綠之間,一角玄色若隱若現,她盯着看了會,就有帶着笑意的嗓音從上飄下,招呼道:“乖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