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無他,盛惟喬是真心實意跟戚氏好,也是真心實意想厚待戚氏的子女的。
甚至當年壽安郡主攛掇黃家告密,導致烏衣營安插在皇宮裡的人慘死在孟歸羽手中……這件事情,之所以在壽安郡主去後,悄無聲息的平息,沒有牽累更多的人,也是這嬸母私下裡動了惻隱之心,委婉在容睡鶴跟前求情的結果。
這件事情,容靈瞻成年之後才從戚氏口中得知。
然而在他童年的記憶裡,這嬸母雖然是出了名的嬌氣任性,據說連容睡鶴這叔父都自承怕了她,但在容靈瞻等侄子侄女面前,她一直都是努力慈愛可親的。
知事之前,曾經因爲容睡鶴的緣故遷怒過她,知道她生容聿時再次難產時,甚至陰暗的遺憾她爲什麼沒有索性就這麼死掉?
也叫那個摧毀了容清酌一脈原本輝煌燦爛前途的叔父,嘗一嘗失去所愛的滋味。
長大後,回想往事,卻是起不了那樣的心思了。
只是看着年近四十卻依舊面若桃花、望之如少女的盛皇后,想到自己的生身之母戚氏,少年時候何嘗不是這樣花兒朵兒一樣的美好?
就是生養之後發了福,到底也不似如今的蒼老憔悴……
心頭多少有點酸澀,低頭道:“回皇后娘娘的話……”
才說了一句就被盛惟喬和藹打斷:“都是自家人,喊什麼皇后娘娘?叫嬸母就是!”
“……是。”容靈瞻有點不願意,他其實也說不清楚爲什麼不願意?明明這就是他嫡親嬸母,要說還怨着這嬸母,不願意跟她有什麼親戚關係也不是。
思來想去,八成是因爲,兩家之間,由於種種緣故存下來的罅隙,到底還是不能完全釋然吧?
只是理智讓他溫馴的順從了,“回皇嬸母的話:母妃之前纔到封地的時候,臥榻了幾年。之後尋着了一位高明的大夫,調養了五六年的功夫,近年卻是好多了。只是……這中間的折騰,到底損傷了元氣,所以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養着。”
又說,“也多虧了皇嬸母這些年來叫人送去的滋補藥材。”
這是真的,盛惟喬一直對戚氏這大嫂印象很不錯,當年容清酌夫婦堅持要求守完陵去封地,不止盛惟喬,容睡鶴其實也有點憐惜。
所以這些年來,逢年過節的時候,盛惟喬都不會忘記高密王府一脈。
這樣的舉動對於高密王府來說,其實送過去的東西還只是其次,因爲當初太上皇兵敗,連夜撤出長安的時候,容睡鶴只是要走了他在政治、軍事方面的基業,對於錢財方面,雖然也有拿取,但都是跟其他方面有着千絲萬縷的那種。
正兒八經的錢袋子,他反而沒怎麼動。
這既是因爲容睡鶴已經有了以岳父盛家爲首的一批錢袋子,對於錢帛的需求沒那麼緊迫,也是因爲容睡鶴存心要給容清酌一脈留點東西。
所以容清酌一家子即使去了封地,也沒有說就連王府的排場都擺不起了。
關鍵是作爲一個從長安落魄下去的王爺,沒有深得帝寵的皇后年年歲歲打發親隨送東西過去,在封地的日子,一準兒不會好過。
要是再有投機的臣子存心挑事兒,來個誣告什麼的……前朝多少宗室就是這麼糊里糊塗的死全家的。
因此容靈瞻儘管對盛惟喬還有點不自然,這句感謝卻是發自肺腑。
“說了自家人,還這麼見外做什麼?”盛惟喬微笑,“你們跑了一天,一準兒餓了吧?快坐下,嚐嚐御廚的手藝!”
……這頓晚膳用的很是融洽。
至少表面上很融洽。
雖然說容睡鶴跟容珒基本沒說話,但盛惟喬的熱情招呼,以及容靈瞻的恭敬謙遜,到底還是維持了一場親人之間宴飲該有的氣氛。
等宴散之後,盛惟喬還留容靈瞻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將戚氏的近況問仔細了,才吩咐容珒送他回王府:“以後得空常來宮裡玩!如今太子跟聿兒都大了,難得陪我,我卻是空閒的很,什麼時候過來都可以,不必擔心有什麼打擾的。”
倆孩子都離開之後,盛惟喬看着底下人將殘茶收拾之後又退下了,就轉過頭來嗔丈夫:“蕤賓一向就是那個散漫勁兒也還罷了,你剛纔怎麼也沒句話的?”
容睡鶴一臉無辜的看着她:“什麼話?”
“相別十幾年的侄子遠道而來,頭一次跟咱們用膳,好歹說幾句客氣話吧?”盛惟喬道,“結果呢?你們父子一個都不做聲,害我使勁兒想話題!不然那孩子該多緊張?”
嘆口氣,“大哥大嫂一家子這些年來在封地怎麼樣,咱們都很清楚!兄嫂他們都是明白人,其實當年似乎大哥就沒有多少爭強好勝的心的,這些年更是時時耳提面命的要靈瞻他們知情識趣,別做不該做的事情,別起不該起的念頭……這情況你還要擺這臉色,只怕他們反而要多想?”
容睡鶴笑着說道:“乖囡囡,那可未必……畢竟就咱們如今的地位之鞏固,哪裡需要跟他們玩什麼心眼?有什麼想法,直接說不就是了嗎?實際上要不是考慮到蕤賓的確兄弟單薄了點,聿兒看着也不像是會勤快的人,需要靈瞻幾個的真心輔佐,故此額外委婉點,我連這幾天的考慮時間都不會給他,諒他也不敢拒絕!”
他淡然說道,“畢竟這本來就是給他一個一展抱負的機會,須知道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難爲我給他們這樣的好處,還要求着哄着他們不是?”
斜睨一眼正要說話的妻子,要笑不笑,“我這輩子上趕着送好處還做低伏小哄着捧着慣着的……統共也就祖宗你一個!我可沒有再給自己找不相干的祖宗的喜好!”
“等等!”盛惟喬聞言忙道,“你做低伏小哄着捧着慣着……這些我承認,可是你上趕着送好處……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可別拿郡王妃啊皇后這些說嘴,咱們是結髮夫妻,你做郡王我當然是郡王妃!你做皇帝我當然是皇后了!這算什麼好處!”
“小祖宗,你說這話竟然一點不覺得虧心?”容睡鶴不可思議的看着她,“我這麼大的好處擱你面前,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相比之下,所謂的郡王妃跟皇后算什麼?!你居然還問我,我給過你什麼好處!?”
盛惟喬笑着捶了他一下,已經不算年輕的皇后滿頭青絲依舊如鴉翅,在四周的數盞香瓜式碧紗宮燈下閃爍着光彩,鬢邊一支銀胎鎏金壘絲點翠鳳凰步搖隨動作輕輕搖晃,彎彎的杏子眼裡盪漾的星光一如十幾年前樓船夜行海上的那個夜晚,說道:“都什麼年紀了還這麼貧嘴!”
沉吟了下,卻很快斂了笑容,正色道,“雖然說你已經將要提前傳位蕤賓的事情預備起來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好好想一想:你如今還在壯年,這會兒就做太上皇了……且不說底下人該如何惶恐,就是蕤賓,他本來就有點憊懶,如今年紀也不很大,親都沒成呢!也不似你當年顛沛流離的,小小年紀就經歷豐富,雖然這幾年中間,你爲了栽培他,也算是煞費苦心,閭里巷陌,都頻繁帶他去見識,可是有咱們護着的羽翼之下,跟你那會兒的掙命,完全就是兩回事!”
“別說外頭的臣子們對此議論紛紛,懷疑他是否承擔得起偌大江山的重任了!”
“就是我這個親孃,其實也覺得……他如今只怕還沒這個能耐!”
“最重要的是,你這會兒又沒到精力衰退不能視事的時候,這就做太上皇了,往後萬一覺得好沒意思……雖然也可以將玉璽從蕤賓手裡拿回來,豈不折騰?”
其實對於容睡鶴這麼早就想退位做太上皇,前朝已經進諫過好幾次了。
本來在貞慶帝兩次血洗之後,朝堂這十幾年來,已經根本沒人敢跟他叫板了!
只是這一回卻不然。
這次抱着必死的決心進諫的臣子多達二十幾個,甚至包括了徐子敬、樂羊文這樣的重臣。
而國丈盛蘭辭固然沒去宮門處跟羣臣一塊兒長跪,請求容睡鶴收回成命,卻也立刻讓妻子馮氏匆匆入宮,告知盛惟喬,請盛惟喬勸說丈夫。
盛惟喬當時就跟容睡鶴說過這個問題,只是彼時的容睡鶴顧左右而言他,含糊過去了。
此刻見妻子再次提起,他沉默了會兒,才道:“乖囡囡,你可還記得,當初咱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當然記得了!”盛惟喬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爲什麼忽然提到這個問題,但還是說道,“因爲我娘在生了我之後一直沒有動靜,我爹怕我沒有兄弟撐腰……”
“不是盛家的緣故。”容睡鶴搖頭道,“我是說,我之所以會去盛家給岳父做兒子,歸根到底,是因爲公孫氏遭受韓潘狙擊,損失慘重!我雖然僥倖生還,然而受傷也是極重。當時是岳父知道消息後,派人接應了我,及時提供了藥材跟可靠的大夫,否則我就算從韓潘手裡逃出來,也根本撐不過去!”
盛惟喬聽着,臉色漸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