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與咱們交好的公孫老海主,戰敗身死。少海主退守玳瑁島,外有韓、潘兩位海主虎視眈眈;內有公孫老海主的一班兄弟,不服少海主年輕,各懷心思。”盛蘭辭嘆道,“少海主爲了籌集糧草,派心腹到岸上出手了一批祖上走四海時積攢的珍寶,這玉佩就在其中。”
海主是對海匪首領的尊稱。
南風郡臨海,海外多島,島上從百年前嘯聚匪徒,劫擄過往船隻,偶爾上岸侵擾,爲害不輕。官府多次圍剿,卻因大海茫茫,無法根除,只能每年象徵性的出海幾次,以作震懾。
而現在在位的這位天子沉迷於美色之中,不問朝政。
外戚、宗室、朝臣三方勾心鬥角都來不及,連距離長安更近的北方茹茹之患,都只偶爾過問,南方這邊的匪患又沒佔據州城公然自立,朝廷就更加不管了。
所以南風郡這邊自己組織民壯,跟海匪拼了幾場之後,深覺划不來,漸漸的就談了和:勢家富戶,按年上貢,且助海主銷贓;海主約束手下,不得隨意侵擾岸上、更不得攻擊商船。
甚至必要時,還提供護航、收債之類的服務。
近十幾年來,南風郡附近最強大的海匪,就是以玳瑁島爲大本營的公孫氏。
這一夥海匪同三大勢家相處不錯,跟盛蘭辭關係尤其好,盛蘭辭能把南風郡兩大勢家變成三大勢家,老海主公孫圖的支持與偏袒,功不可沒。
但前不久,其他海域的兩位海主,韓氏與潘氏忽然聯袂進攻公孫氏,公孫氏猝不及防之下大敗,連公孫圖都戰死了。現在臨時當家的是少海主公孫夙,乃公孫圖獨子,傳聞心狠手辣,兇殘無比——然而做海匪的哪有什麼好人?
他的對手沒有一個是善茬,老實說大家都不太看好公孫夙,甚至不太看好公孫氏還能繼續佔據南風郡這一片海域了。
宣於馮氏就是其中之一,她這會已經沒心思去管什麼玉佩了,臉色凝重道:“你接睡鶴時,去打探過消息了?怎麼樣?玳瑁島那邊,最近可能出結果?我這兩日正愁着呢,年初時候進的貨,就等入夏轉了風向,就裝船北上,不想海主們打到現在都僵持在那,十幾船東西,滿打滿算十多萬兩銀子,沒個準信哪敢就這麼貿然出海?!”
“若有結果,還不早就告訴大姐了?”盛蘭辭嘆了口氣,“我們盛家的船,這會也都歇在港裡哪!”
“你派人同韓海主、潘海主打過交道麼?”宣於馮氏呷了口茶水,問,“若是他們開價不算離譜,不如咱們想個法子幫他們一把,總好過現在這樣望洋興嘆!”
十多萬兩銀子的貨物,一趟走下來,純粹的利潤大約也就三四萬兩銀子。
韓、潘二人的開價,肯定不止這點的。
但考慮到按時交貨的信用,宣於馮氏也不在乎虧本了。至於說他們怎麼幫韓、潘兩位海主——一來,跟公孫家打了那麼多年交道,誰家沒朝玳瑁島上派幾個眼線之類?二來,朝廷派駐這邊的水師雖然近年已經是象徵的意義更多,但終歸是正規軍隊,砸銀子買通他們掐着時機落井下石,料想本就情況不大好的玳瑁島一準撐不住。
“這趟混水不好趟!”盛蘭辭聞言,卻連連搖頭,小聲提點,“我派人打聽過那兩位海主,他們都是碧水郡那一片海上的,與公孫老海主有殺父之仇,這才率衆遠來。”
盛蘭辭自然不會高風亮節到不干涉人家報父仇,重點是,“當年公孫老海主之所以能夠斬殺那兩位的爹,卻是因爲韓老海主跟潘老海主自己昏了頭:他們綁了個當今陛下都不敢輕動的人,帝師桓觀瀾!”
“十年前,桓公於祖宅失蹤,疑爲盜匪所擄,竟是韓潘二賊之父所爲?!”宣於馮氏倒抽一口冷氣,瞬間改口,將韓海主、潘海主喊成了“二賊”,“他們不想活了麼!”
無怪她如此失態,桓觀瀾是誰?
三朝元老,廟堂巨擘,今上之師,桃李遍天下——朝野傳聞,今上做太子的時候,與當今太后都不受先帝喜愛,當時先帝有意改立寵妃之子、現在的南康王爲儲。滿朝文武因爲太后孃家寒微,都有默認之意。
若非當時還不是太子太師的桓觀瀾堅持反對,力主“無嫡立長”,說服先帝,天知道當今的太后跟皇帝會是什麼結局?畢竟自古以來的廢太子與廢太子生母,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然而今上才登基的時候雖然處事稚嫩,倒也有模有樣,十分勤政。自從遇見舒氏姐妹,卻跟變了個人似的,一頭往昏君的路上狂奔!
桓觀瀾銘記先帝所託,三番兩次勸諫無果,反被舒氏姐妹吹枕頭風,將他趕回了老家碧水郡。
縱然如此,他依然在大穆朝堂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所以十年前,碧水郡官府接到桓家報案,道桓觀瀾忽然失蹤,疑似被人擄走,嚇得簡直是魂飛魄散!
消息傳到長安,孟太后與滿朝文武都懷疑是舒氏姐妹的趕盡殺絕,要不是今上鬧死鬧活的攔着,舒氏姐妹根本活不到現在。
只是其他人可沒舒氏姐妹的本事,能讓堂堂天子擋在身前了。足足小兩年時間,從碧水郡到朝堂,到處都是血流成河,尤其是碧水郡附近的盜匪,不管是山上的還是海里的,統統都被朝廷狠狠篦了一遍——公孫圖就是趁這個機會下陰手,坑死了韓老海主跟潘老海主!
宣於馮氏不知就裡也還罷了,既知此事,怎麼可能再去跟韓潘合作?
須知道桓觀瀾生前名望就非常高,死後更是達到了頂峰——宣於家雖然專心商賈,對功名看得不重,但如果被人知道他們居然幫助了謀害桓觀瀾之人的後人,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們往後也不要在陸上混了!
“這事據說還真跟宮裡那兩位舒娘娘有些關係,大姐知道了可千萬不要外傳!”盛蘭辭沒有給大姨子詳說的意思,畢竟他跟宣於馮氏雖然是親戚,卻也分別是盛家與宣於家的主事人,互通消息也有個限度,不可能一味不計報酬的給對方解惑。
這點宣於馮氏也能理解,點了點頭不追問了,只道:“公孫少海主那兒還缺些什麼?你儘管說!”
——不能選擇韓潘,又希望海上早點平靜下來,也只能想方設法的支持公孫夙了。
兩人說完正事,盛蘭辭正要告辭,宣於馮氏卻又想到一事,“對了,喬兒上回來我這邊,回去的路上遇見我那不爭氣的侄子無禮,據說是睡鶴幫忙解的圍?”
“是有這麼回事。”盛蘭辭聞言,忙道,“那孩子一直想有個妹妹讓他疼,這不,纔回來,就趕着那宣於澈當衆出言不遜,他怎麼能不替乖囡出頭呢?”
他這麼講,自然是替外室子在正妻孃家人面前刷好感。
不過宣於馮氏沒接這話,只道:“我那侄子雖然不爭氣,到底是他父母的獨子。他那對父母,前兩年才因分家的事情,跟我結了怨,這回兒子又被睡鶴打得不輕,新仇舊恨加一起,當天就跑我跟前大鬧了一場!若非我壓着,怕不要鬧到盛家那邊去了!”
盛蘭辭原沒把宣於澈捱揍這件事情放心上,畢竟一來最終吃虧的不是他的子女,二來宣於澈的父母也奈何不了盛家。
但聽說這事牽累了大姨子,到底覺得不好意思,忙給宣於馮氏賠罪,又說:“也是我這兩日脫不開身,要不我回頭就讓管家去給他們送點藥材,賠個禮吧!”
“賠什麼禮?”宣於馮氏冷笑,“事情的起因是宣於澈不對,捱揍也是活該!宣於澈的父母還好意思鬧,我當時就跟他們說了:現在可不是我夫君在的時候,敢再無理取鬧,看我整不死他們!”
盛蘭辭賠着笑,沒作聲:他知道當初宣於馮氏的丈夫宣于勒死得突兀,宣於馮氏很花了一番力氣跟心思,才大權獨攬,這中間她跟夫家親戚的關係自然是一路惡化,到現在看彼此都是餘怒未消。
“不過那對夫妻向來心胸狹窄,常有歹毒之行。”宣於馮氏不希望妹夫低頭,但還是提醒了一句,“雖然我敲打了他們,可往後還是叫喬兒小心點的好,免得落單被他們覷着空子欺負了!”
“大姐放心,我怎麼會讓喬兒落單呢?”盛蘭辭聞言,暗記在心,再次謝了大姨子——兩人見沒其他事要說,也就散了。
這時候日已近昏,盛蘭辭再去馮家也不合適了,匯合了女兒之後,只得直接回盛府。
父女兩個進門之後,卻立刻被告知:盛老太爺攜徐世子已經到了城外,只可惜因着城門關閉,只能在外面歇息一晚,次日才能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