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老夫人這麼問,純粹是關心客人,也是爲了徐盛兩家的交情考慮。
然而這話也不知道怎的就得罪盛老太爺了——老太爺正張着手臂讓明老夫人給他系衣帶,聞言臉色猛然一沉,哼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打聽那麼多幹什麼?!”
“這不是怕怠慢了那孩子嗎?”明老夫人覺得好生委屈,她因爲是繼室,本就比原配矮一頭。尤其原配爲了給盛家延續子嗣而亡,叫盛老太爺愧疚至今,盛蘭辭一個人又把她生的四個孩子都比了下去,自覺沒什麼底氣,是以從來不敢忤逆盛老太爺。
可盛老太爺往常雖然對她不如對原配尊重,也沒有說故意給她難堪的。
今兒算上門口徐抱墨幫解圍的那次,這已經是第二次嗆她了——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卻不知道盛老太爺似乎惱怒的轉過了身,卻是藉着自己系衣帶的功夫,掩住面上的心虛之色,故作威嚴道:“反正你別對他太親熱就是了!不過一個晚輩,你跟祖宗似的捧着,這把我們盛家的臉面朝哪擱?”
“如今徐寶亭還在,你們兩個是多少年的交情了,這徐世子給他祖父面子,來了咱們家,挨個磕一圈!”明老夫人見狀不敢再問,只腹誹道,“等往後你們這輩人沒了,門楣差別擱這兒,咱們家誰敢把堂堂世子真格當晚輩啊?”
老夫妻的談話不怎麼融洽,盛家大房,父女兩個的交談也非常不順利——
盛蘭辭痛心疾首道:“乖囡啊,你祖父都回來了,三天後就是壽辰!你娘卻還在馮家!你說到時候壽宴上人家問起來,多麼的尷尬?所以乖囡你幫幫忙,今兒個隨爹一塊去馮家,務必把你娘接回來,好不好?”
“我纔不去呢!”盛惟喬冷笑,“當初是您把娘氣回去的,又不是我氣着了娘!要接您去接,關我什麼事?!”
“你祖父最疼你了!”盛蘭辭不死心的哄道,“你想萬一他老人家的壽宴上,嫡長媳缺席,你祖父嘴上不說,心裡哪能不失望不傷心?你忍心看你祖父偌大年紀了,還要傷心失望嗎?”
盛惟喬把下巴一仰,繼續冷笑:“這怎麼能怪我娘呢?這不是您非要挑這日子把人接回來嗎?要說掃興也是您掃了祖父的興致——您自己去跟祖父交代吧,可別賴上我們孃兒倆!”
這女兒沒法哄了!
盛蘭辭默默嚥了口血,無精打采的離開朱嬴小築。
“……”看着父親失落的背影,盛惟喬心軟了一剎那,正要喊住他,想起盛睡鶴,想起此刻不定正在馮府黯然神傷的親孃,嘴脣動了動,到底把頭扭開,什麼也沒說。
雖然如此,她情緒也低落了下來,窩在朱嬴小築裡一連兩日,哪都沒去——盛老太爺行伍出身,性情爽利,最不耐煩繁文縟節,所以在盛家,除了年節,都不要請安的。
老太爺壽辰前一日,盛蘭辭依舊沒能把馮氏接回來。
盛惟喬心情越發不好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去找盛睡鶴的麻煩出出氣,沈九娘卻搖着柄描金絹扇找上門來:“喲,小仙子在這兒呢?”
“小喬,你來了啊?”盛惟喬懶洋洋的瞥了她一眼,稀奇道,“你今兒怎麼打扮得這麼鄭重?”
沈九娘這會穿着白底繡綠萼梅的寬袖上襦,系鳳尾裙,腰間束着五彩攢珠宮絛,又懸了一對鯉魚禁步;綰垂髫分紹髻,斜插着一對點翠銜珠步搖,還簪了海棠珠花、翡翠寶鈿,可謂是珠圍翠繞。
盛惟喬還是頭次見這個素來不耐煩裝扮的表姐如此盛妝——尤其耳下一對葫蘆墜子,乃是來自遙遠大秦的鴉忽寶石所制,是紅鴉忽裡最有名的“照殿紅”,色豔若血,將她本就白皙嬌嫩的肌膚襯托得格外皎潔無瑕。
盛惟喬認得這對墜子乃是自己姑姑盛蘭心當年出閣時,盛家給的壓箱底之物。盛蘭心喜歡得不得了,只有在盛老太爺壽辰這種緊要場合才捨得戴,所以這回帶了來倒也不奇怪,但怎麼叫沈九娘用上了呢?
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沈九娘聞言,頓時滿臉通紅,吭哧片刻,才惱羞成怒的推了她一把,嗔道:“說得好像你沒有偷翻你娘妝奩過似的!”
“我還真沒偷翻過!”盛惟喬無辜道,“我娘都是讓我隨便拿的!”
這話是真話:馮氏出身鉅富之家,自幼見慣富貴,對於珠翠這種俗物向來不在意,別說女兒只是借用,就是直接拿走她也不在乎。
當然,盛惟喬要是敢去隨便動她費心收藏的那些什麼名家字帖前人古畫,馮氏一準就會挽袖子給她長記性了……
這點沈九娘也曉得,白她一眼:“那麼我也是隨便從我娘那兒拿了副耳墜子——不許說出去啊!”
後一句到底透露出些氣短,盛蘭心跟馮氏的姑嫂關係雖然好,愛好卻不一樣。盛蘭心對這對耳墜子可是寶貝得很,小丫鬟摸一下都不可以的。就算是親生女兒,敢這麼不告而取,盛蘭心肯定也要收拾她一頓。
“那你給我什麼好處?”盛惟喬自然沒打算去跟姑姑告狀,聞言隨口打趣道,“要沒好處的話,說不得我就要去提醒下姑姑了!畢竟姑姑向來疼我!”
“沒良心!”沈九娘拿絹扇敲她頭,不滿道,“難道我這個表姐待你就不好了嗎?你喊了我這麼多年‘小喬’我都沒跟你計較——換了人家做表姐的你試試!早就擰你嘴了,沒點長幼!”
不過還是道,“你不是很不喜歡纔回來的睡鶴表哥嗎?要不我陪你去瞧瞧,看能不能給他找點麻煩?”
盛惟喬拍手道:“你來之前我正琢磨這事兒呢!”
“可他現在跟那徐世子在一塊,要沒好主意,咱們去了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沈九娘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但脖頸後還是騰起了一片紅雲,她忙拿扇子半遮了面,裝作欣賞扇面的樣子,小聲道,“免得……免得給徐世子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落了盛家臉面!”
“他跟那徐世子在一塊?”盛惟喬沒什麼城府,沒看出來表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聞言注意力仍舊在盛睡鶴身上,疑惑道,“怎麼會?”
“你想徐世子那麼有涵養的人,即使知道他是外室子,也不會當面給他什麼難堪的。”沈九娘生怕她不肯去,自己一個人可不好意思上前搭訕的,忙道,“怕就怕他利用這個機會蠱惑世子,比如講大舅母跟你的壞話之類……”
“他敢!”盛惟喬登時大怒,起身道,“咱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