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盛惟喬從酣暢的睡夢中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圈椅上了,而是和衣躺在書房裡北窗下的軟塌上,身上還蓋了條薄被。
透過紫檀木嵌雲母鏤山水屏風,可以看到屏風外影影幢幢的景物之間,一道人影臨案而坐,雖然因爲背對着屏風看不到他面前,但隱約的翻書聲,可知盛睡鶴此刻多半還在溫習功課。
她茫然了一會,才爬坐起來,去看角落裡的銅漏。
——已經是申時了。
盛惟喬之前過來的時候才巳中而已,如此說來,她在這裡竟睡了大半天?
這讓她感到非常的懊惱——倒不是覺得丟臉,主要是她上午跑過來是有目的的,不過不是像以前那樣直接找盛睡鶴的麻煩。
而是爲了督促他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攻讀!
當然盛惟喬這麼做,自然不是因爲覺得自己出閣後離不開孃家的權勢支持,所以望兄成才心切,她主要是想到盛睡鶴再強悍也是人,是人肯定要休息。
這幾天因爲每天晚上被他拉去墳場練膽,盛惟喬跟公孫應姜都要到很晚纔起來。
那麼盛睡鶴自己,即使年歲較長,比較能撐,白天肯定也要休息吧?
既然如此,盛惟喬橫豎自己睡不着,索性跑過來,打算親自盯着也不許他睡!
不但不許睡,而且還得勞神費腦的唸書!
這麼着,就不信他晚上還有精神折騰自己跟公孫應姜!
盛惟喬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太好了,以至於剛纔她都特意壓着脾氣沒跟盛睡鶴吵架——她怕自己跟這隻盛睡鶴吵起來後,會被再次氣的拂袖而去……
只不過盛惟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這麼不爭氣,才盯了這隻盛睡鶴多久?居然就睡着了!
雖然現在看盛睡鶴仍舊在溫習功課,但中間這幾個時辰,誰知道他是不是回房去睡了一覺,養精蓄銳,只等晚上神清氣爽的繼續挾持兩個女孩兒前往墳場?!
“這只是第一次而已,也是因爲我昨晚一點都沒睡!”盛惟喬懊惱了會,自我安慰,“下次我有經驗,絕對不會這樣了!”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下衣冠,才走出屏風,盛睡鶴雖未回頭,卻已察覺,立刻含笑道:“乖囡囡,你睡好啦?”
盛惟喬板着臉,並不接這話,只走到方纔的圈椅上坐了,方斜睨了他一眼:“你方纔可去休憩?須知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本來你在外面荒廢了這麼多年,眼下考期又已不遠,更該努力纔是,可不能因爲貪圖享受偷懶!”
“乖囡囡這是鐵了心要督促爲兄上進了嗎?”盛睡鶴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溫柔道,“乖囡囡放心,爲兄怎麼捨得讓乖囡囡失望呢?”
不知道爲什麼,盛惟喬總覺得他神情,尤其是眼神,落在自己臉上時,非常的微妙……
她狐疑的摸了把臉,發現光潔如舊,好像沒什麼問題,也就沒放在心上,只冷哼道:“那你還看着我做什麼?!還不快點好好看書!”
盛睡鶴用特別溫柔的語氣道:“這是因爲爲兄覺得特別感動的緣故——乖囡囡終於長大了,知道關心哥哥了!”
說到這裡,他再次深深睨了眼盛惟喬,才把視線轉回書上,與此同時,嘴角彎了又彎,顯然心情非常好。
盛惟喬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會,見他似乎已經沉浸進書中了,也不再關注,無趣的四處打量片刻,見不遠處的書架上似乎放了幾本閒書,便起身走過去翻看,不多時,就捧了本喜歡的回座,津津有味的閱讀起來。
當然,自己看書期間,她沒忘記隔三差五的監督一下盛睡鶴。
她可是來消耗敵軍的!
但因爲手裡這本演義小說寫的太好看了,沒過多久,盛惟喬就漸漸忘記了自己的使命,聚精會神的看起了書!
於是半晌後,面前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把書拿走後,盛惟喬本能的就想發怒——待看到盛睡鶴那張笑吟吟的臉,她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本末倒置了,不禁又羞又氣又鬱悶,怒道:“你拿我書做什麼?!你自己的書呢?不看了?”
“不看了。”盛睡鶴指了指窗外,“天色已暮,這時候看書最傷眼睛。乖囡囡也明兒再看吧!”
盛惟喬瞥了眼窗外的殘霞,這才發現時已傍晚,不禁下意識的站起身,打算回去。
不過才站起來,盛惟喬忽然想到:“現在也才酉初而已!他之前都是亥初去找我跟應姜,動身前往城外墳場——如果我現在走了,就算他白天沒休憩,這會跑去安置,到亥時也有近三個時辰,足夠他恢復了!這怎麼行?”
於是她立刻坐了回去,宣佈:“我今天打算留下來陪你用飯,你沒意見吧?”
盛惟喬這麼說時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畢竟以他們兄妹之間惡劣的關係,盛睡鶴拒絕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盛睡鶴聞言,立刻笑眯眯的答應了:“乖囡囡不說,爲兄也要留飯的,畢竟都這麼晚了,客氣話總是要講的嘛!”
不待盛惟喬接話,他意味深長的繼續道,“乖囡囡放心,爲兄最愛乾淨了!爲兄這裡的小廚房,就算花式沒有乖囡囡的小廚房那麼多,卻絕對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飯菜裡是絕對不會有人吐口水摻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盛惟喬:“……”
她冷靜了下,冷笑,“你當我聽不出來你在威脅我?!”
盛睡鶴溫柔道:“乖囡囡,怎麼會呢?爲兄這不是想讓乖囡囡吃的放心,才這麼說的嗎?乖囡囡如果實在不能相信爲兄,待會飯菜上來後,爲兄先嚐怎麼樣?”
這要擱昨晚之前,親眼看着盛睡鶴嘗過的飯菜,盛惟喬還能放心。
但昨晚看到這隻盛睡鶴毫不遲疑的將自己舔過的蛇肉吃下後,盛惟喬現在對他的“愛乾淨”已經完全不抱任何指望不說,甚至隱隱覺得他親口嘗過的飯菜說不定纔是有問題的……
所以糾結半晌,她決定還是讓綠錦回朱嬴小築取攢盒,從自己的小廚房裡拿晚飯來瀉珠軒用!
因爲書房裡就兄妹倆,盛惟喬只好自己起身,打算出門去喊綠錦。
但她才移步,盛睡鶴已挑眉問:“乖囡囡,你要去哪?”
“關你什麼事!?”盛惟喬沒好氣道,“怎麼,你一個人待屋子裡害怕,看我要走就嚇壞了?”
後面這句話顯然是譏誚,然而盛睡鶴卻一本正經的點頭:“乖囡囡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爲兄就是了,何必親自勞動呢?這會兒天際殘陽如血,照的整個庭中都慘紅一片,爲兄一個人待在這裡還真有點心慌慌!乖囡囡就行行好留下來,還是讓爲兄替你去跑腿吧?”
盛惟喬聞言冷笑,道:“太陽還沒全落山呢你就這麼害怕,大晚上的在墳場上反倒不怕了?你打什麼主意就直說吧!”
盛睡鶴正要回答,這時候外間迴廊上傳來一陣刻意放重的腳步聲,很快到了書房門口,輕叩兩聲後,傳來公孫喜的聲音:“公子,老爺跟夫人來了!”
“爹孃來了?”盛惟喬微微驚訝,她是知道盛蘭辭這段時間會每天抽空來瀉珠軒講學的事情的,不過爲什麼馮氏也一塊來了?難道因爲自己在這裡的緣故?
實際上正是如此——盛蘭辭夫婦早上就接到稟告,說女兒疑似強顏歡笑,實則情傷嚴重,竟是一晚沒睡,還跑瀉珠軒打算繼續拿盛睡鶴做出氣筒,馮氏聽了這稟告本來打算立刻過來的,但盛蘭辭這兩天因爲擔心女兒,特意沒出門,聞訊卻把她勸住了:“乖囡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如果當真是爲了徐家小子的事情,再生氣也不至於去跟睡鶴髮作,也許是爲了旁的事情呢?咱們現在就趕過去,萬一誤會了乖囡,豈不是越發傷孩子的心了?再等等,看她去瀉珠軒做什麼吧!”
這一等,果然風平浪靜,說兄妹倆單獨在書房裡說話,一直沒出來,但也沒聽到吵鬧的聲音。
細泉所以猜測:“難道是咱們小姐心裡不爽快,怕跟老爺夫人說了,惹您兩位傷懷,故此去尋公子傾訴?”
夫婦倆也覺得很有可能,一時間既欣慰於女兒的體貼孝敬,又心疼女兒的遭遇,雙雙唏噓:“可見孩子還是要有個伴纔好,哪怕乖囡平時跟睡鶴關係不是很好,親兄弟終究不一樣,如今有了心事,可不還是要找睡鶴說嗎?”
深覺兄妹和睦有望,盛蘭辭夫婦決定今晚一塊來瀉珠軒,一家四口用頓晚飯,以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
但這時候夫婦倆笑吟吟的邁進門,一眼看到衣冠整齊略帶意外的盛惟喬後,均露出訝色:“乖囡?!”
盛惟喬見爹孃神情愕然,不解道:“怎麼了?”
“你臉上……”馮氏下意識的開口,但立刻被盛蘭辭打斷了:“看到乖囡氣色這麼好,爹孃也就放心了!今兒個爹孃有空,正好陪你們兄妹用頓晚飯,時候不早,細泉你服侍乖囡梳洗一下,咱們就去花廳開飯吧?”
雖然盛蘭辭救場及時,然而盛惟喬已經起了疑心,看向細泉:“姑姑能給我找面銅鏡來麼?”
細泉下意識的看向盛蘭辭夫婦——好麼,這更加證明有問題了!
見盛惟喬眼中浮起分明的怒意,盛蘭辭也不敢再搪塞,只能任憑細泉出去弄了面小銅鏡來給她,這一看,盛惟喬氣的奪過銅鏡就朝盛睡鶴砸過去:“你這個混賬!!!”
——翻轉着在半空劃出弧線的銅鏡,清晰的照出她的面容:由於剛剛酣睡了一場,顯得紅撲撲的小臉上,對稱的畫了六道貓須,額頭還被寫了個工整端莊的隸書“王”字!
從墨汁的色澤看,應該是先畫了貓須,之後隔了段時間,盛睡鶴大約又手癢了,再給她寫了個“王”字……配着女孩兒綰的油光水滑的雙螺髻,活脫脫就是一隻小貓,噢不,是小虎……
她就說方纔這隻盛睡鶴爲什麼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想到這裡,只扔一個銅鏡完全不能發泄怒火,盛惟喬氣的忘記了自己今天過來的任務,袖子都來不及挽,就要撲上去跟盛睡鶴拼命!
盛蘭辭夫婦見狀自是忙不迭的勸架,然而女兒怒火爆發根本聽不進去,兒子實力高強三跳兩轉轉眼翻上屋樑,笑眯眯的袖手看着底下爹孃妹妹齊齊跳腳,一臉的“有本事上來”——不算小的書房裡短短片刻就跟鬧開了鍋似的,但上天似乎覺得還不夠,於是又給添了一件!
臉色複雜的大管事盛福親自過來稟告:“老爺、夫人、二小姐、公子:徐世子來了,正在門口負荊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