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侄倆究竟剛剛上岸,雖然行李自有丫鬟動手,具體的陳設,還是得她們自己發話,下人才知道要怎麼做的。
所以圍繞公孫應敦說了一會話後,也就散了,各領着貼身大丫鬟去接下來要住的地方收拾。
盛惟喬看着綠錦跟綠綺把內室都弄好了,讓她們將窗下的兩盆桂花搬去外間:“你們這兩日在船上一直有點暈眩,還是不要用薰香了,免得越發膩味。倒不如用這天然的桂花薰一薰帳子,清清淡淡的也應景。”
“其實要應景的話,咱們現在該薰杏花香纔是!”綠錦跟綠綺笑着謝了,正要動作,小丫鬟槿籬卻已經機靈的搶先一步代勞——見狀兩個大丫鬟也沒攔阻,暗自點頭記了這份殷勤,仍舊站在房裡與盛惟喬說笑,“畢竟大公子都已經連捷解元了,這桂花啊咱們可是都賞過了!”
因爲府試是在秋季舉行,正逢桂花開,別稱桂榜;而會試在春日,按物候屬於杏花當季,又名杏榜。
倆大丫鬟故而言之。
“你們現在若能找到兩盆正開的杏花來,我倒不在乎賞了你們呢?”盛惟喬打開桌上的描金填漆螺鈿八寶攢盒,抓了把杏幹拋給她們,笑罵道,“杏花沒有,這杏幹愛吃不吃!”
綠錦跟綠綺忙移動腳步去接,接完均笑:“花開是虛,結果才實!小姐這話雖是無心,卻正應兆了大公子來年赴長安會試,必能連捷三元!”
盛睡鶴之前院試時取過一回小三元,不過那個只是名頭好聽,跟正經的連中三元是不能比的。所謂連中三元,是指連捷鄉試、會試、殿試。自科舉之有以來,取得過這樣的佳績的人至今都是屈指可數。
若當真能得,榮耀可想而知!
雖然盛睡鶴眼下已經取得解元,但盛惟喬知道,南風郡文風不昌,自己這兄長在郡中固然可稱才華橫溢,明年開春的會試,卻是匯聚了天下最傑出的一批士子的戰場。屆時盛睡鶴還能不能拔得頭籌,可不好說了。
不過眼下只是在湊趣,盛惟喬當然不會一本正經的指出事實,只莞爾道:“他要當真連捷三元,回頭祖父定要在府裡擺上七天七夜流水席慶賀了,屆時你們肯定也有賞賜!”
綠錦跟綠綺故作驚訝:“咦,小姐怎麼知道奴婢們就是這麼想的?”
正說到這裡,外間槿籬咳嗽一聲,方走了進來,屈膝稟告:“小姐,孫小姐那兒遣人送了時果來,是就拿進來還是?”
“讓送時果的人拿進來吧!”盛惟喬隨口道,“這季節果子很多,不知道應姜送來的是什麼?”
片刻後一個十歲不到的小丫鬟有些吃力的端了盤梨實走進來行禮:“這是玳帽峰下種的,皮薄汁甘,小姐方纔想起來,特意命人去摘了一盤來,請盛小姐嚐嚐!”
盛惟喬讓綠錦上前接過,賞了她一對銀錁子,端詳了下,笑道:“你是玉扇吧?有些日子沒見,差點沒認出來。”
玉扇靦腆的笑了笑:“盛小姐好記性!少海主說奴婢這兩年變了很多,小姐回來都未必認得了呢!”
盛惟喬道:“確實是變了,不過輪廓還在,倒還不至於認不出來——方纔你家小姐肯定也認出來了吧?”
跟這小丫鬟說笑幾句之後才放她離開,這時候綠綺已經取了銀刀出來,利落的給盛惟喬削皮去核。
誰知才把兩個梨切成小塊,插上銀籤,還沒端給盛惟喬,槿籬又進來稟告,說盛睡鶴來了。
“他跟公孫海主說完話了?說完話沒回自己住處,怎麼跑我這兒來了?”盛惟喬有點詫異,但還是道,“讓他進來吧!”
盛睡鶴進來後,盛惟喬順手把裝着梨塊的銀碟朝他推了推,嫌棄道,“你倒是會挑時間,綠綺剛剛削好,你就到了,倒彷彿專門給你忙的了!”
“不過幾個梨,這樣小氣!”盛睡鶴笑着拿過銀籤插了一串,他似乎對梨實興趣不是很大,隨便嚐了幾口就放了手,道,“別說爲兄不知道投桃報李——現在跟爲兄去谷裡看五哥,爲兄給你做烤麂子,要不要?”
“不要!”盛惟喬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雖然不暈船,但畢竟剛剛抵達,才把自己要住的內室收拾好呢,接下來不說去外面其他地方看看東西要不要重新佈置,單說晚上的接風宴,她也得跟丫鬟們商議下穿戴打扮不是?
所以現在哪裡有空陪盛睡鶴去看那頭初五?
那是盛睡鶴的“五哥”,跟她可沒什麼交情!
不過下意識的拒絕之後,盛惟喬又覺得有點不對勁:盛睡鶴應該猜得到自己對初五的興趣,還沒大到來島上的第一天就趕緊過去看望的地步,做什麼還要過來喊自己?
難道他特別喜歡被自己拒絕不成?
想到這裡,她擡了擡下巴,對綠錦等人道,“你們先都出去,看着點,有人來了就吱聲!”
下人們依言退下後,盛睡鶴明顯舒了口氣的樣子,感慨道:“乖囡囡,果然勸你常往姨母那兒走動是對的!擱兩年前,你可沒這份機靈!”
“兩年前你什麼時候喊我一塊去看初五過?怎麼就知道我聽不出你的話中之意來?”盛惟喬白他一眼,把玩着腰間的同心結子長穗石榴紅宮絛,若有所思道,“你這會不回你那邊收拾,反跑過來找我說初五,莫不是應敦方纔的躊躇同初五有關係嗎?”
“怎麼想到應敦頭上去了?”盛睡鶴笑了笑,避重就輕道,“爲兄是真的想念五哥了,所以跟大哥那邊告退後,立刻就想去谷裡看看它——乖囡囡你大概不曉得,五哥平常都在山谷裡,尋常人都不去打擾它,它也鮮少出谷。但知道爲兄在島上的時候,它就經常會出來閒逛了。這不爲兄怕你跟它太長時間沒見面,它已經把你忘記了。回頭跑出來一看,咦,這粉嘟嘟水嫩嫩一看就很好吃的女孩兒……很陌生啊!陌生那就多半不是自己人,吃掉吃掉!你說這麼着,叫爲兄回去瞭如何跟爹孃交代?”
盛惟喬從攢盒了抓了醃漬的梅子砸他:“你不也好長時間沒跟它見面?沒準你待會去谷裡找它,它當是今兒個晚飯自己送上門去,開開心心的把你吃了,叫我不知道要怎麼回去跟爹孃說呢!”
盛睡鶴接過梅子,在手心裡拋了拋,笑道:“所以爲兄害怕啊!想着把乖囡囡一塊領過去,到時候萬一五哥它動了食慾,有嬌滴滴水靈靈的乖囡囡在前,肯定不會看上爲兄的!到時候就可以把乖囡囡給它吃,爲兄趁機溜走不是?”
“你怎麼知道它看不上你?”盛惟喬慢條斯理道,“第一你比我高這麼多,選你的話肉也更多呢;第二你常年習武,肌肉健碩,不像我整天在後院待着,肌膚嬌嫩——就好像漫山遍野跑的野味總比圈養起來的家畜好吃一樣,初五要真是個會吃的,怎麼也該是挑你這樣口感好的不是嗎?”
“乖囡囡口齒越發伶俐了!”盛睡鶴啞然失笑,起身摸了摸她腦袋,“好啦,時候不早,等會還要回來用宴,咱們快去快回!”
盛惟喬疑惑道:“真要現在去?我記得之前誰說過來着,初五不會貿然傷人的啊!”“還不是爲了以防萬一?”盛睡鶴扯了扯她宮絛,哄道,“一來一回也沒多少路,權當讓爲兄圖個安心——畢竟乖囡囡這嬌滴滴的,五哥隨便一爪子傷了你肌膚也是不好的。還是讓它再認一認你來的穩妥不是?”
盛惟喬總覺得他在騙自己,但繼續盤問了幾句,盛睡鶴死活不肯承認,反倒不住催促她動身。
“那我跟你去瞧瞧,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歪頭思忖了會,到底疑疑惑惑的站了起來,道,“你先出去,讓綠錦她們進來服侍我更衣。”
片刻後,盛惟喬換好了出門的衣裙,邊理着臂上披帛走出內室,邊對盛睡鶴道,“我想起來如果要認人的話,綠錦她們也得叫初五知道下吧?否則它跑過來不動我,卻把我身邊的人傷着了怎麼辦?但又不可能把她們統統帶過去,這樣我這兒東西都沒人看管了——依我說,何必非要我跟你一塊去?不如你把初五帶過來挨個認人才方便呢!”
盛睡鶴笑了笑,但笑意不達眼底,溫和道:“乖囡囡,反正你衣裙都換好了,索性就跟爲兄走一趟,正好把初五帶過來認人不是?”
盛惟喬輕哼道:“我就知道你別有居心!”
“丫鬟也別帶了,這樣遇見不好走的路,就你一個人,爲兄還能揹着你走上一段。”盛睡鶴見她似有讓綠錦或綠綺中一個人跟上的意思,立刻道,“不然山路難行,時間耽擱太久,怕是趕不及接風宴了!”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盛惟喬皺眉看了他一會,答應是答應了,但一出門,見四周無人,就立刻拽住他袖子低聲問,“非要單獨帶我去谷裡做什麼?你該不會惦記着我之前想趕你出盛家的事情,想把我騙過去報復我什麼的吧?”
盛睡鶴柔聲道:“乖囡囡,你忘記當年爲兄幫你錘鍊膽魄的事情了?爲兄要想報復你,還用得着騙嗎?”
“說的好像你沒騙過我似的!”盛惟喬冷笑,“你現在不說算了,反正遲早會真相大白——不過,公孫應敦到底怎麼回事?”
她思及這個名義上的侄子之前的表現,微微蹙眉,“剛纔我們出門後,應姜起初懷疑他聽了什麼人的挑唆,懷疑你會跟他搶海主之位。但後來我們都覺得這太荒謬了,還不如照你的話,相信他是迫不及待想跟應姜一敘別後呢!”
“小孩子不懂事,總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盛睡鶴眯起眼,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乖囡囡不必放在心上,回頭離他遠點就是了!”
——不切實際?
——不必放在心上?
——回頭離他遠點?
盛惟喬咀嚼了一番關鍵詞,頓時就想到了公孫應姜之前的話,脫口道:“不是吧?他當真對我一見鍾情?!”
這姐弟倆難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嗎?!
做姐姐的一心一意想睡小叔叔;
做弟弟的居然看上自己這個姑姑——盛惟喬毛骨悚然,立刻站住腳,恨不得馬上轉身上船,速速返回盛府纔好!
卻見本來好好的走着的盛睡鶴腳下忽忽一絆,平地一個踉蹌才站穩,用難以形容的目光看了她片刻,語重心長道:“乖囡囡,應姜真的只是一個特例而已!無論是爲兄,還是應敦,都把你看成純粹的同輩或長輩,對你絕對沒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說起來二叔分出去也有兩年了,乖囡囡你爲什麼還沒有恢復成跟你長相符合的天真無知純潔善良?!”
妹妹小小年紀想法就這麼污,做哥哥的真心壓力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