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兄妹倆的午飯是過了飯點才吃上的,倒不是海灘這邊沒什麼吃食,實際上這兒因爲人來的少,淺海里魚蝦貝類都很豐富。
但因爲盛睡鶴哄盛惟喬不生氣花了老長時間,最後開始做午飯的時候就很晚了。
這還是因爲他對這山谷裡裡外外都非常熟悉,不需要花時間去找,就知道附近的礁石羣裡有避雨的地方可以生火。
不然爲了身嬌體弱、讓人沒辦法放心給她吃生食的盛惟喬,說不得他們還得走回山洞才能用飯。
在一塊巨大內凹的礁石下升起篝火後,盛睡鶴邊用剛剛摸上來的大貝殼燒着水,邊拿匕首迅速處理一塊撈的魚蝦等食材,不忘叮囑初五:“你去那邊看看有大點的魚麼?有的話看能不能抓到?能抓就抓兩條,晚上回去燉上,省的待會還要專門準備晚飯。”
初五甩了甩尾巴,剛剛爬起身,就聽見“哐啷”一聲——盛睡鶴不及擡頭,聽聲辯位臉色就是一變,顧不得手裡剛剛掐了腦袋的海蝦,靴底瞬間發力將礁石下鬆散的沙地踩出一個足可沒踝的深坑,整個人電光火石般掠出,一把將盛惟喬摟進懷裡,按在沙地上打了兩個滾,才單臂支地的撐起上半身,冷着臉問:“燙到沒有?”
……兩人的不遠處,用來充作鍋子的大貝殼,整個從篝火上翻了下來,裡頭剛開的水灑了一地,最近的濺痕,就在盛睡鶴此刻按在地上的手掌下。
盛惟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整個都懵了!
男子居高臨下,俯瞰下來的目光由於毫無笑意而顯得格外冰冷,甚至可以說是咄咄逼人——方纔下海摸魚蝦貝類時,盛睡鶴自不可能衣冠整齊的入水,礙於盛惟喬在側,他只脫了上衣,此刻中衣跟外衫都還掛在火邊烤着——近在咫尺的胸膛袒露無遺,累累傷痕與堅實如鐵的肌膚觸感,交織成巨大的壓迫感,讓被強按在沙灘上的盛惟喬感到頭暈目眩,良久,才啞聲道:“沒……沒事!”
“你去動那貝殼做什麼?”盛睡鶴冷冰冰的看了她片刻,才慢條斯理的從她身上爬起來,淡淡問,“沒看見水開了?”
盛惟喬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拉住他伸過來的手起身後,眼中兀自有着茫然,被牽着朝礁石下走了兩步,才哽咽道:“我看你在忙,想幫忙……”
女孩兒眼裡蓄滿了淚水,不住打轉,心裡則蓄滿了委屈:方纔盛睡鶴說她是累贅,她雖然不肯承認,而且立刻反擊,但心裡還是很介意的。
其實她並沒有故意使喚盛睡鶴的意思,只不過打小被照顧慣了,根本沒有主動打下手的概念。
經盛睡鶴提醒後,盛惟喬嘴上不說,心裡卻決定不能再把這些瑣事全部推給兄長,自己紋絲不動——然後她剛剛動手準備幫忙,也不知道怎的,竟就幫了倒忙不說,要不是盛睡鶴反應快,她這會多半被那一貝殼滾水翻了個結實,屆時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爲兄一點都不忙!”盛睡鶴弄清楚經過,默默嚥了口血,溫言細語的哄這妹妹坐了,重新拿貝殼去溪中盛水回來煮,完了見這妹妹情緒低落,少不得還要繼續安慰幾句——這一安慰就安慰到他們用完了遲到的午飯。
動身回到山洞之後,見女孩兒還是鬱鬱寡歡,盛睡鶴不禁扶額,思前想後,趁她不注意,專門冒雨出去摘了幾個味道酸酸甜甜的野果,又挖了把地慄,洗乾淨後送到盛惟喬面前,柔聲道,“乖囡囡自來嬌生慣養,不會做事是很正常的。爲兄卻是打小就自己照顧自己——就好像爲兄會打獵卻不會給乖囡囡梳頭一樣,乖囡囡會的爲兄也不一定會。所以乖囡囡何必還要不高興?吃幾個果子,笑一笑,嗯?”
他以爲盛惟喬這兩年雖然長進了不少,但畢竟沒有真正經受過世間的熬煉,到底不脫小孩子脾氣,小孩子嘛,不高興了,給把糖,或者什麼好吃的,吃完也就開心了!
結果盛惟喬定定看了會他手裡的果子,片刻後,非但沒有高高興興的接過去開吃,反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盛睡鶴:“……”
這又是怎麼了?!
“你……你方纔……你方纔說的沒錯!”索性盛惟喬哭了半晌,不必他問就自顧自的說起緣故來,“我就是個累贅——我既不會打獵也不會做飯,我連果子都找不到!什麼都要你做,甚至你還要專門出去給我摘果子……嗚嗚嗚……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沒用過……我覺得好難過……嗚……”
盛睡鶴嘴脣動了動,到底把那句“實際上乖囡囡你一直都是這麼沒用,只不過以前沒落到眼下這樣的處境而已”嚥了回去,畢竟這女孩兒已經哭開了,他要再這麼雪上加霜一把,等會天知道要哄到什麼時候?
“乖囡囡,你這麼傷心,是打算在這谷裡過一輩子不成?”醞釀了下情緒,盛睡鶴一臉溫柔疼愛道,“否則的話,你有什麼好難過的?畢竟你之前過的日子,需要你會打獵會做飯會摘果子嗎?咱們只是暫時在這裡落腳而已,又不是從此住下不走了,是不是?”
“可是這兩天我們要住這裡啊!”盛惟喬邊哭邊道,“什麼事情都你做,那我呢?我就一直坐享其成嗎?!”
盛睡鶴柔聲道:“乖囡囡,你這麼說,可是跟爲兄見外了!做哥哥的照顧妹妹,這不是應該的嗎?就好像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你一直都很照顧嫵妹妹,是吧?”
“我照顧她大抵也就是吩咐底下人,自己都不怎麼動手的!”盛惟喬繼續哭,“可現在咱們身邊一個下人都沒有,什麼都要親力親爲,這樣我也幫不上忙,我……”
她哭的越發厲害了——以至於盛睡鶴不得不給她撫背順氣,端茶遞水,免得這嬌滴滴的妹妹哭的背過氣去:“乖囡囡有這份心,爲兄就很高興了。但乖囡囡你也看到了,爲兄一個人做這些事情,可以說是輕輕鬆鬆毫無壓力!這樣乖囡囡爲什麼不坐享其成呢?畢竟你可是有哥哥的人!”
盛惟喬抹着淚,紅着眼圈,看着他,沒有感動,反而悲憤道:“哥哥又怎麼樣?!哥哥就不嫌棄我累贅了嗎?!哥哥就理所當然要給我做牛做馬嗎?!”
她邊說邊挽袖子,哽咽道,“我纔不是那種爲了吃口現成的死皮賴臉的人——接下來不管是什麼事,我都要幫忙啊!不然我就不吃飯!”
“……”盛睡鶴想了想方纔她的幫忙:剛剛燒好的水沒了,得重新燒,好不容易找到的乾柴被澆溼了好幾根,以至於後來不夠用,不得不中途跑去找;謝天謝地的是自己反應迅速沒教這乖囡囡燙着傷着,不然這次的事情根本無法收場不說,他多年的計劃只怕都要毀於一旦!
然後就是,因爲這場“幫忙”,他……他到現在都在哄這小祖宗!
這可真是祖宗!
誰能比她更祖宗?!
這樣的祖宗,你能讓她幹活?!
“乖囡囡,你不能這麼做!”盛睡鶴沉默片刻,擡頭時已經換了一副凝重的表情,用平生最真摯的目光注視着還在繼續哭的女孩兒,溫柔道,“因爲爲兄最喜歡打獵做飯摘果子、鋪牀疊被燒洗澡水了!你這麼可以跟爲兄搶差使呢?”
“你騙人!!!”盛惟喬聞言,更生氣了,使勁跺腳,喊道,“你在盛府這兩年,我從來沒聽說過你有這樣的愛好!你就是想糊弄我!你就是嫌我不會做事!是不是?!!”
盛睡鶴嘆了口氣,伸指替她揩了揩面上的淚痕,正色道:“爲兄說的是真的——畢竟乖囡囡也知道,爲兄流落在外多年,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有五哥作伴!所以爲兄心裡其實非常的寂寞,一直想着如果有個妹妹的話,爲兄一定要天天陪着她,時刻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所以這次能夠跟乖囡囡一塊在這谷裡待幾日,雖然是有其他緣故,但也算是圓了爲兄多年來的期盼!乖囡囡,你忍心不成全爲兄嗎?!”
“你這兩年把我照顧的無微不至?”盛惟喬猛然擡起頭,一臉“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恥”的看着他,“往事我都不提了,你連雙螺髻都不會梳也好意思講這樣的話?!”
在這隻盛睡鶴的心目中,自己是有多蠢?
她下意識的看了眼角落裡的初五,非常懷疑盛睡鶴認爲自己還沒有初五聰明,所以纔有可能相信他這番說辭!
“這是因爲爲兄流落島上,你也知道這裡是海匪窩,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都是常有的事情。”盛睡鶴面露唏噓之色,溫言道,“所以爲兄已經養成了口是心非的習慣——你別看爲兄平時老愛氣你,其實這都是因爲爲兄喜歡你呀!不然你看咱們也不是沒有其他妹妹,爲兄做什麼對着她們話都懶得多講一句?”
盛惟喬聞言總算止了淚,目光逡巡在他面上,片刻後,才狐疑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盛睡鶴心中無比後悔自己方纔爲什麼要說這女孩兒累贅——相比她想挽袖子幫忙的勤快,她乖乖巧巧安安分分當個純粹的累贅的時候簡直不要太可愛!
——果然這兩年在盛府過的太順風順水以至於大意了!
怎麼就忘記當年這妹妹當年聽信盛蘭辭之言,以爲自己是個渴望父愛的小可憐時,親自下廚給自己燉補湯的恐怖?
這妹妹對自己不好不可怕,因爲她折騰人的本事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手,他閉着眼睛都能接下來,可怕的就是她想對自己好啊!
不管是給自己熬湯喝,還是想給自己打下手——總之出發點越美好,結局坑自己坑的越狠!
盛睡鶴一邊在心裡暗暗記下往後絕對要把這小祖宗服侍好,萬萬不能讓她想不開的想親力親爲,一邊繼續和藹的哄她,“畢竟爲兄可是你同父同母的嫡親哥哥,爲兄統共就你一個妹妹,你說爲兄不疼你疼誰,是不是?”
盛惟喬猶豫了一會,這期間盛睡鶴真的是捏了把汗——索性她似乎相信了,點頭道:“那好吧!那我接下來……就不幫你忙了?”
“絕對不用!”盛睡鶴長鬆口氣,發自肺腑道,“乖囡囡,你只要在旁邊看着就是,你可是有嫡親哥哥的人,有爲兄在這裡,哪有讓你親自動手的道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話音才落,剛剛還一臉“我是個廢物我好累贅我不想活了”的盛惟喬,忽然一掃生無可戀,笑的狡黠又恣意,跟只才偷了嘴的小狐狸似的,杏子眼裡漾起粼粼波光,顧盼之間華光溢彩,說不出來的嬌俏靈動,“那我就在旁邊吃果子看熱鬧坐享其成了——來來來,告訴本小姐,你以後還敢不敢說本小姐累贅了?”
盛睡鶴沉默片刻,心平氣和的問:“你方纔是故意打翻那貝殼的?”
“怎麼可能?”盛惟喬放下剛剛咬了一口的果子,失笑的看着他,“那水都快開了,我怎麼會傻到冒這樣的險?那是真的失手,沒弄好。不過後來看你居然不住的哄我,就順便逗逗你啦……你這是什麼臉色?你也不想想你跟爹孃瞞了我那麼多事情,還瞞了我這麼多年!我有跟你這樣擺臉色嗎?!現在不過稍微戲弄了你一會而已,你就……”
她理直氣壯的說到一半,忽然手上一空,卻見盛睡鶴面無表情的奪下她手裡的果子,又將她面前還沒吃的野果、地慄全部扔到了初五面前:“五哥,你吃!”
盛惟喬頓時眼淚汪汪,無比委屈憤怒的看着他。
“你該慶幸你是我妹妹,不是我下屬!”盛睡鶴冷笑着摸了摸她腦袋,扔下一句,“不然我扔給五哥的不會只是一些果子,而是你這個人!”
說完起身就走,走的極快——盛惟喬急急忙忙追到洞外,竟已經找不到他身影了!
回看洞里正慢條斯理咬着果實的初五,她不禁淚流滿面:“果子不給我吃也還罷了,你這麼一走了之,把我跟初五扔一塊,萬一它吃完果子胃口大開,順嘴把我也吃了怎麼辦?!說好的同父同母嫡親哥哥,說好的疼我護我呢?!你這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