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團上門的徐家人被請去客院安置後,鬆年堂上的氣氛頓時就緊繃起來了——感受到四面八方一致的灼熱視線後,盛惟喬不禁額頭見汗,警惕道:“幹、幹嘛?!”
“乖囡,爹跟你說過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徐家小子之所以這兩年沒有傳出拈花惹草的消息來,無非是因爲他祖父爲了金榜題名考慮,硬是拘束了他而已!”盛蘭辭臉色沉痛,苦口婆心,“然而他祖父就是有心,難道還能拘他一輩子?!”
“屆時沒了約束之後,徐小子故態復萌,你說你要怎麼辦?!”
“何況這兩年徐家固然殷勤得緊,然而無論是送東西來的人,還是問候的口信,俱是出自徐老侯爺與夏侯老夫人——那徐抱墨可是從來沒有讓來人帶過隻字片語給你!”馮氏雙眉緊蹙,痛心疾首,“可見他方纔的舉動,完全是迫於他祖父祖母所爲,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啊乖囡!”
“你怎麼能因爲他磕幾個頭,說兩句假惺惺的話,再當衆暈倒一下,就軟了心腸呢?!”
夫婦倆這會均是心急如焚,一迭聲的說下來,盛惟喬根本插不進嘴,“更何況你方纔也聽徐老侯爺說了!這兩年徐老侯爺對那小子管的格外緊,慢說拈花惹草了,連栽花種草都不許呢!人家是嫡親祖孫,徐家小子再被管的渾身無一處對勁,也不至於說把親祖父恨成什麼樣!”
“那你說,他恨的,除了乖囡你,還能是誰?!”
“方纔他磕頭賠罪的爽快,心裡不定惦記着把你哄過門之後,怎麼磋磨你啊!”
馮氏淚珠盈盈,就好像盛惟喬現在已經被徐抱墨虐待了一樣,悲痛欲絕道,“這成了親,日子是夫妻兩個過的,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再喜歡乖囡你,終歸不可能代替徐家小子跟你過日子!到那時候,乖囡你……你可要怎麼辦啊?!”
她哭的肝腸寸斷,若非盛蘭辭扶着,簡直人都要倒下去了,特別的淒涼慘淡,“爲娘就你一個女兒,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你平平安安,一輩子都好好兒的,爲娘我就算……”
“老子又沒說一定要把喬兒許給徐家小子!!!”盛惟喬還在發愣,上首的盛老太爺已經撐不住黑了臉,怒氣衝衝道,“就算老子贊成這門親事,那徐家小子馬上就要趕赴會試,難爲現在還有功夫辦婚禮?!你們夫婦現在就這生離死別的幾個意思?!啊?!”
“……”盛惟喬這纔會過意來,她爹她娘這番激動,半是擔心她對徐抱墨舊情復燃,半是害怕盛老太爺贊成,故意做給老太爺看的呢!
“爹,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馮氏畢竟是兒媳婦,被公公戳破心思後,頓時羞紅了臉,也不敢裝作柔弱的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了,默默蹭到丈夫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好。
但盛蘭辭作爲備受老太爺寵愛的親生兒子,臉皮卻要厚多了,這會一點都不打磕絆的,賠笑道,“孩兒跟飲露就乖囡一個女兒,鶴兒也只這麼個妹妹,哪能不當成眼珠子看?這兩年,每每想起乖囡當年被那小子欺騙的經過,都還要驚出一身冷汗!這會乖囡似有對那小子動了憐意的樣子,咱們哪裡能不急?”
“你們這是因噎廢食!”盛老太爺不贊成道,“那小子前年做事確實不地道,要不是老徐那老小子識趣,這一家子老子都不會再來往了!然而要說那小子天生就是個壞的,這輩子都改不了,也是未必!”
他擡手止住盛蘭辭想衝口說的反對,慨然道,“旁的不說,你們只看他這兩年的表現,還是可以的嘛!”
“那是因爲徐世叔管的緊!”盛蘭辭急切道,“可不是他自己願意修身養性!”
“他這個年紀,有才幹有志氣的忙着唸書賺功名,沒能力沒志氣的忙着花天酒地混日子,又不是出家人,修什麼身養什麼性!”盛老太爺冷笑,“所謂玉不琢不成器,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天生不必人操心的好孩子?溫良恭儉讓大抵還是後天家教栽培出來的——既然老徐管他他就聽了,只要咱們喬兒能幹,管那小子一輩子有什麼不可以?”
馮氏按捺不住,說道:“爹!徐老侯爺可是那小子的嫡親祖父!”
人家祖父管孫子理所當然,老侯爺就算閒的沒事做,把孫子吊起來抽一頓,哪怕打出事情來呢,人家頂多說他不慈,對孫兒苛刻,其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但盛惟喬別說把徐抱墨吊起來打了,就是跟他吵個架,傳了出去,嚼舌頭的人少不得要講她潑辣悍妒,不是賢惠人!
“老徐那老小子怎麼管孩子的,老子還不清楚?!”但盛老太爺只是冷笑,“他自己大字都不識幾籮筐,能講什麼道理?無非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一套——這一手管得住那徐抱墨,可見那小子縱然本性不負責任了點,終究還是調教的出來的。”
斜睨一眼盛惟喬,換上慈愛的表情,“咱們乖囡若許了徐抱墨,過門之後一天照飯點抽他三頓,保證那小子見到你啊,比老鼠見到貓兒都乖!”
“老鼠見到貓兒若還不趕緊跑,那就肯定是死老鼠了,還有什麼乖不乖的?”馮氏幾欲吐血,也顧不得這話很有嗆公公的嫌疑了,憤然道,“再說徐家那小子雖然品行不端,好歹也是允文允武!咱們乖囡這嬌滴滴的,怎麼可能是他對手?!別到時候動起手來反叫那小子得了理由,反過來對咱們乖囡動手!”
“咱們這樣的門第,喬兒出閣難道是一個人過門不成?!”盛老太爺不悅,若這話是盛蘭辭說的,老太爺早就要一腳踹過去了,但對兒媳婦終歸是要溫柔點的,所以只是皺眉道,“給孩子多陪嫁些身強力壯的護院,叫護院打不就是了?”
又說,“何況那小子瞧着就是個軟腳蝦,借他十個膽子,也未必敢跟乖囡動手——你們也不想想他親爹徐子敬,何嘗不是被他親孃管頭管腳,動不動就要捱揍不說,堂堂一個侯爺,每個月能拿在手裡的花銷才五個銅板,陪女兒上街連冰糖葫蘆都不敢多買兩串!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們啊!就是自己嚇自己,把徐家小子想的太不堪,把乖囡也想的太窩囊了!”
——寧威侯徐子敬愛貓的內情,原本是徐家絕不外傳的奧秘,之所以盛老太爺會知道,說到底還是徐老侯爺爲了打消盛家許婚的顧慮,主動出賣了兒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還是徐老侯爺灌輸給盛老太爺的:“老哥哥,你想啊,我那兒子都是封了侯的人了,尚且被小家小戶裡出來的兒媳婦管的服服帖帖。我那兒媳婦讓跪就跪,讓滾就滾,讓做什麼做什麼!”
“什麼俸祿冰炭年節賞賜統統上繳,十幾年了,私房錢都沒攢夠一兩銀子!”
“就是我那倆孫女兒,打從十歲起,每個月十兩月錢,若提前花完了,到媳婦跟前哭鬧撒嬌一番,少不得要再拿一筆!”
“饒是如此,每回我跟他親孃問起來,兒子都說一切安好,從沒說過媳婦半個字不好不說,每天晚上還要給他媳婦打洗腳水!!!”
“要不是長安那邊還有幾個跟了我多年的老人在照應,他們看不慣私下傳了話來,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老侯爺所以說,“而抱墨這小子,之前雖然不好,多揍幾頓後,可是不就乖了?可見他跟他親爹是一路貨色,沒事抽一頓就老實了——老哥哥若是擔心將來我去了之後沒人看着抱墨,大可以讓喬兒過了門就跟着我那兒媳婦學嘛!反正媳婦學婆婆天經地義!”
徐老侯爺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只差說把獨孫賣給盛家爲奴、死活概不過問了,盛老太爺既是感動,也是心動——仔細想想,如果自家孫女兒跟徐抱墨以後的相處,乃是如今的寧威侯夫婦那樣,似乎,沒什麼不好啊?
讓跪就跪,讓滾就滾,讓做什麼做什麼;
隨便甩個一兩銀子就是十幾年的私房錢了!
從來不說媳婦的不好,每天晚上還會給媳婦打洗腳水!
——就是自己一直引以爲豪的兒子盛蘭辭,算是南風郡出了名的疼愛妻子了,對兒媳婦馮氏也沒這麼做低伏小過哪!
怦然心動的老太爺,這會竭力建議給徐抱墨一個機會:“萬一這小子當真是他親爹那樣的良材美玉,咱們喬兒竟錯過了,豈不可惜?”
盛蘭辭夫婦聽得面面相覷,好一會才遲疑道:“這事兒……是真的?”
“老徐那老小子,你還不知道?!”老太爺一拍大腿,對盛蘭辭說道,“他敢瞞老子事情,卻絕對沒膽子跟老子撒謊!再說了,長安離咱們南風郡雖然遠了點,可咱們家又不是沒有能出遠門的人!之前能派人去蒼梧郡查清徐家小子的底細,這會兒再讓人走一趟長安不就有底了?”
說到這裡轉向一直神情平淡的盛睡鶴,和藹道,“正好咱們鶴兒過些日子也要去長安!老徐不是說了?徐抱墨那小子亦打算參加明科之試——我看老徐八成會主動提出,與鶴兒一塊動身!”
“如此鶴兒既可在路上觀察他是否適合娶喬兒,到了長安之後,縱然咱們家在那邊的宅子已經在收拾了。但徐子敬夫婦,於情於理,能讓鶴兒一個人去住?那是必然要喊鶴兒去寧威侯府做客的!”
“到時候鶴兒你推辭個兩句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等進了侯府的門,不就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親自觀察他們了嗎?”
老太爺撫了把長鬚,睨一眼沉吟不語的盛蘭辭夫婦,嘿然道,“你們不相信老子,總該相信鶴兒吧?這孩子素來寵愛妹妹,還怕他在喬兒的終身大事上不上心?”
“爹說的很是!”盛蘭辭夫婦當初就是衝着盛睡鶴知恩圖報這點,纔不惜混淆血脈也要把他弄過來做兒子的。
現在老太爺提議讓盛睡鶴切身考證徐老侯爺之言的可信,夫婦倆經過短暫思索,覺得反正這兒子本來也要去長安,去了長安多半也會被邀請住進寧威侯府——既然是順便的事情,他們現在又沒有合適的女婿人選,確實沒必要早早的一口回絕。
畢竟如果徐抱墨真的有讓跪就跪,讓滾就滾,讓做什麼做什麼;隨便甩個一兩銀子就是十幾年的私房錢;從來不說媳婦的不好,每天晚上還會給媳婦打洗腳水……這樣的美德,錯過了還真挺可惜的!
這會盛蘭辭夫婦就鄭重點頭,向盛睡鶴託付道,“鶴兒,你此去當然還是以自己的課業爲重,什麼事情都等考完了再說——橫豎也就小半年功夫,屆時再好好觀察寧威侯夫婦,還有徐家小子,是否適合咱們家允婚!”
盛老太爺在旁半是提醒半是敲打:“徐子敬懼內的事情一直沒有外傳,老徐也只私下透露給老子一個人知道——方纔老子一個不慎跟你們都說了,你們出了這個門,可得給老子記着把嘴巴守守好!不然回頭要有什麼不該傳的話傳了出去,叫老徐來老子跟前抱怨,老子可饒不了你們!!!”
索性這時候盛家上下雖然大部分人都在,但因爲知道徐家這次老宅傾巢出動,必然是跟向盛惟喬提親有關,怕年紀小的孩子們在場,聽的一知半解的出去亂說,萬一事情沒成,損了盛惟喬的閨譽——尤其盛家二房雖然已經分了出去,但三房的盛惟嫵是出了名的坑自家人——此刻在場的盛家孫輩,除了盛睡鶴、盛惟喬外,也就三房的嫡長子盛惟徹。
盛惟徹比盛惟喬只小一歲,今年十四,因爲是三房長子,盛蘭梓夫婦固然都是平庸之輩,望子成才之心卻很是強烈。
雖然沒辦法提供像盛睡鶴那樣的待遇,讓兒子接受翰林的親自栽培,但也日日督促着盛惟徹去盛家學堂聽秀才先生講課的。
所以這會的盛惟徹,眉宇之間雖然稚氣難消,氣質上卻也有了一份沉穩。
聞言鄭重保證:“孫兒一定記牢,絕不亂說話,免得既壞了寧威侯夫婦的名聲,又損了兩家情誼!”
老太爺滿意的點了點頭——至於其他人,都比盛惟徹年長,若覺悟還不如盛惟徹的話,老太爺自有雷霆手段收拾!
這點盛家上下都很清楚,紛紛保證會守口如瓶,讓寧威侯身爲悍將卻喜愛貓咪這種毫不威武霸氣的小東西的秘密永遠流傳下去!
眼看着老太爺正待揮手讓衆人散去,總算找到說話機會的盛惟喬幾乎要飆淚了:“你們自說自話個什麼啊?!!我只是看夏侯老夫人面子,這纔出言給了那徐抱墨一個臺階下,怎麼就是對他餘情未了、還想着跟他能共結連理了?!”
她可不是吃回頭草的人!
自從當年跟徐抱墨了斷後,她壓根就沒再考慮過做徐家婦好嗎?!
不過是爲了照顧客人兼長輩的一句話,至於這麼大動干戈煞有介事?!!
弄的好像她喊一下徐抱墨起來,就決定了要嫁給他一樣——她纔不要嫁給那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傢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