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走的時候恰好表嫂小馮氏把宣於溪送回婆婆這兒,姑嫂倆在門外迎面碰見,連忙見禮。
因爲宣於溪這一年來大抵養在宣於馮氏跟前,盛惟喬來的勤快,這孩子雖然還沒滿周,對錶姑卻也有了印象,這會被母親抱在懷裡,就格格的笑着,伸出手來,要盛惟喬抱。
盛惟喬忙接過他來,有些吃力的掂量了下,說道:“溪兒又重了不少,再這麼下去,我這姑姑可都要抱他不動了!”
“可不是嗎?別說妹妹你了,就是我,這會抱他都覺得有些勉強。”小馮氏掠了把被過庭秋風吹散的鬢髮,含笑道,“究竟娘會養孩子,要是讓我自己來啊,這孩子哪有現在的壯實?”
“姨母這會似乎有些乏了,所以我先走一步,免得打擾了她。”盛惟喬逗弄了會宣於溪,感到手臂有點發麻了,不敢再抱下去,生怕失手摔着了這表侄,忙交給他乳母,跟小馮氏眨了眨眼睛,小聲道,“表嫂等下送溪兒進去,可要輕點,免得打擾了姨母!”
小馮氏會意的朝她遞了個感激的眼神:“勞妹妹提醒,那我等會再送溪兒來吧,免得打擾了娘!”
——她就說嘛,這遠房表妹雖然不是自己婆婆親生的,卻是婆婆當心肝寶貝一樣的嫡親外甥女,有時候在婆婆跟前說話比自己丈夫宣於涉還管用,哪次要沒有留飯留到傍晚,走的時候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再塞上一馬車,那一定是盛惟喬自己有急事要提前走!
這會盛惟喬不見行色匆匆,卻在日頭尚未西斜的時候便告辭了,可想而知是姨甥倆談了個不歡而散,這可是頭一遭的事情,想也知道里頭自己那婆婆此刻心情該多麼糟糕!
小馮氏雖然長袖善舞,又很得宣於馮氏認可,卻也不想去觸氣頭上婆婆的黴頭。
當下藉着盛惟喬的提醒一走了之,準備等宣於馮氏氣消點後再來。
而裡頭的宣於馮氏此刻也確實不希望有人來打擾自己——她正注視着盛惟喬告辭後空蕩蕩的廳堂,半晌,幽幽一嘆,說道:“我吃過的苦,不僅僅是不希望我的兒子媳婦重蹈覆轍,也不希望我的妹妹、外甥女、甚至可能的外甥重蹈覆轍呀……雖然你們沒有一個真正領我的情,然而只要你們好,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回頭恨我怪我,又算的了什麼?”
“終究,咱們纔是嫡親骨血,難爲你們還能爲個死掉的外人,一輩子同我不再來往?!”
盛惟喬自不知道自己走後姨母才吐露的心聲,不過回到盛府後,她不及回朱嬴小築梳洗更衣,就匆匆趕到乘春臺,同馮氏說了方纔宣於府之行的經過,末了蹙眉問:“娘,您說姨母答應不針對哥哥了,是真是假?”
她以前對宣於馮氏是非常信任的,不然也不會老是被這姨母套話了。
但這兩年被宣於馮氏言傳身教多了,知道防備其他人的同時,面對這姨母時也學乖了。尤其宣於馮氏對於剷除盛睡鶴之事,向來堅持,這次居然這麼輕易的被說服,盛惟喬總覺得心裡有點懸。
馮氏思索良久,同樣覺得不可思議:“你姨母她雖然是真心對咱們,但她這個人,素來執拗!認定的事情,鮮少肯改。尤其咱們孃兒倆,在她心目中,一都是需要她操心維護的人,換了你爹三言兩語說的她改變主意還有可能,你的話……只怕她是在敷衍你啊!”
說到底,這是個一貫的印象的問題:在宣於馮氏心目中,馮氏是她養在深閨的小妹妹,雖然不笨,但在家嬌寵出閣也沒受過什麼宅斗的磨礪,很需要她這個姐姐的照拂;至於盛惟喬那就更加不要說了,南風郡三大勢家共同的心肝寶貝,三家給她打的標籤估計都少不了“天真無知”四個字,簡直爲她有着操不完的心!
所以宣於馮氏平時對馮氏母女十分縱容,但在她認爲的大事上,她卻未必會聽馮氏母女的意見,因爲在她看來,馮氏母女的看法都過於天真以及想當然了,遠沒有宣於馮氏代爲做主來的周全。
而盛蘭辭則不同,這位盛家實際上的主事人,早二十年前宣於馮氏還沒把他放在眼裡,但二十年來頂着宣於家跟馮家的打壓將盛家發展的風生水起,愣是與老字號的勢家平起平坐——無論這中間他借了多少勢做了多少手腳銷了多少贓賺了多少不義之財,都不能抹殺他的能力與眼光。
因此宣於馮氏哪怕由於盛睡鶴的緣故,對盛蘭辭存下罅隙,卻不會懷疑盛蘭辭的能力。也就是說,哪怕是同樣的說辭,相比她願意掏心掏肺對待的馮氏母女,反倒是從令她不滿的盛蘭辭的口中出來,更可能取得她的認可……
“但其他事情也還罷了,哥哥的身世又不能給姨母講,在姨母眼裡,哥哥是爹爹跟外室所出。”盛惟喬苦惱道,“爹爹要爲哥哥去姨母跟前說情,只怕姨母更生氣了!”
馮氏頭疼道:“可不是嗎?!”
如果不是盛蘭辭不能出這個面,以他的口才,早就擺平這件事情了,哪還要他妻女在這裡操心?
“如果你姨母真的同意不多管閒事了,那當然最好!”馮氏捏了會額角,跟女兒說,“但如果她是騙你的,這說明她一定會在暗地裡對你哥哥下手!”
盛惟喬皺眉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偏偏現在娘您被祖父要求專心安胎,三嬸雖然以前給您打過下手,到底不曾獨當一面過,更遑論是忽然一下子打理這偌大府邸了!姨母手段那麼厲害,不定就想趁這個機會了呢?”
她想到剛纔反駁宣於馮氏時說過,因爲現在馮氏卸下諸事,盛睡鶴若在盛府出了什麼岔子,也怪不到馮氏這個嫡母頭上。
說不定宣於馮氏就會利用這一點,讓肖氏背鍋啊!
想到這裡,盛惟喬心頭一凜:難道自己三嬸也是考慮到宣於家還有馮家,會因爲馮氏的再次有孕針對盛睡鶴下手,所以才專門過來,請求讓自己給她做幌子?
她不禁脫口道,“娘!三嬸過來求您讓我給她搭手,不僅僅是爲了辦砸事情有人頂缸吧?”
“這是當然了!”馮氏說道,“她過來說這話,其實就是想讓我保證,不會利用她代替我打理府邸期間的這個機會做什麼——不但我自己不這麼做,還得約束着馮家以及你姨母那邊不伸這個手!不然她又不是昨天才進盛家門,怎麼會不知道無論是你祖父,還是我跟你爹,都不可能因爲她沒經驗辦砸了事情責怪她?何必非要拖上一個你,叫人背後笑她膽子小,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還要找侄女兒給她做幌子?”
見女兒一臉無語的看着自己,馮氏失笑,“怎麼?怪爲娘之前沒跟你說?爲娘也是想考考你啊!誰想你還真沒想到?”
“我只是晚了點想到而已!”盛惟喬有點惱羞成怒,說道,“還不是因爲三叔三嬸素來老實,我哪裡想到三嬸會考慮那麼多!”
馮氏笑:“這不是正好給你長一回記性嗎?叫你小看你三叔三嬸!”
說笑了這兩句,母女倆心上的愁緒倒是淡了幾分,馮氏又道,“你姨母把手伸進盛府來是不太可能的,畢竟我們三家同在南風郡,彼此之間難免會有競爭,但到底是親戚!在外面的生意上各逞手段也還罷了,竟把探子安插進內院,是很犯忌諱也很傷和氣的事情!”
“一來這兩年郡中還沒有出過值得三家撕破臉的生意;二來你也知道,你爹跟你祖父可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一旦馮家或者宣於家那邊這麼做了,爲娘臉上必然難堪的很——所以你姨母不會在咱們府裡插人,這樣等於是給爲娘製造隱患了,以她待咱們的誠心,斷不會冒這樣的險。而且,這些年來我打理這府邸,也確實沒發現她的人。”
“至於說臨時買通下人做什麼,還是那句話:你姨母只是想害你哥哥,而不是咱們娘倆。如今你哥哥已經得了你祖父的重視,萬一她買通的下人把事情捅到你祖父那裡去,豈不是害不成你哥哥不說,反倒是坑了咱們?”
馮氏面色有點陰鬱,“我之前也防到了她對你哥哥下手,所以特意叮囑你哥哥這段日子先不要外出!”
“問題是,你哥哥已經決定參加明科春闈,過些日子,必然是要出門的!”
“此去長安千里迢迢……這一路上,卻是儘可下手了!”
盛惟喬聽的雙眉深鎖,強笑着安慰她:“哥哥的來歷,娘還不清楚嗎?他可不是那種文弱書生!娘您沒見過他當初射殺韓少主時的箭技,尋常歹人想找他麻煩,只怕都是送上門去找不痛快的呢!”
“你這傻孩子,豈不聞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馮氏聞言,並未放心,嘆息,“你姨母乃一家之主,即使這兩年大權下放你那表哥,但她要取回來的話,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罷了!若她當真下狠心要剷除你哥哥,只需暗中放出風聲,砸下重金懸賞,甚至不需要派出一個自己人,你哥哥去長安的這一路上,甚至到了長安之後,只怕有的是人針對他!”
她美目中流露出惱色,“何況她也沒必要直接殺了你哥哥——莫忘記,本朝規矩,爲了朝廷的體面考慮,破了相的人,即使才高八斗,春闈裡也不取的!你哥哥若中不了進士,只是一介舉人……他武藝再高明,雙拳難敵四手不說,這一路明槍暗箭過去,他能保證他一點傷都不受、要受傷也傷不到臉容嗎?!”
盛惟喬不禁變了臉色:“姨母她不會做的這麼絕吧?”
“爲娘思來想去,爲今之計,只有一個法子了!”馮氏臉色陰晴不定,思忖良久,按住女兒的手,沉聲說道,“便是……你陪你哥哥一塊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