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腹誹着內幕,但半晌後,桓掌櫃親自出來宣佈玉指點金奪魁時,盛惟喬一行人還是個個眉開眼笑——雖然盛祿還準備了盆沽水流霞,但既然魁首早就內定好了,也沒必要把兩盆菊花都送上去。
畢竟盛惟喬也懶得再爲沽水流霞想闋詞……
魁首宣佈之後,時已黃昏,盛惟喬一行人一來是不欲在丹陌摟再逗留下去,二來是記掛着約好的開船時辰,叫人拿了彩頭,將覺得味道不錯的菜餚打包了三個食盒,也就匆匆同桓掌櫃告辭了。
這時候桓掌櫃其實也忙的很,但爲了表示對盛惟喬一行人的重視,還是親自送了他們到門口,又寒暄了一番,看着他們上了馬車,才轉身去招呼其他貴客。
誰知道他轉過身之後,纔跟人打了個招呼,就聽到一聲淒厲之極的悲嘶!
桓掌櫃吃了一驚,迅速回頭去看,就見拉着盛惟喬三女所乘馬車的駿馬,竟被一支白羽箭慣穿頭顱,正掙扎着倒地!
他不及告罪,慌忙撩袍跑過去,邊跑邊喊人幫忙:“裡頭有三位小姐還有丫鬟若干,萬一摔着碰着了可是了不得!”
索性盛蘭辭安排給女兒的護院不是吃乾飯的,在桓掌櫃他們趕到馬車畔之前,就已迅速下馬托住車轅,催促着因爲車簾阻隔視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盛惟喬等人快快下車——她們前腳下車,馬車跟腳被馬匹的屍體拖的轟然倒地!
四周之人紛紛譁然,都下意識的讓開了些,爲首的護院神色冷厲,見盛惟喬她們也想退開,卻沉聲阻止:“別走開,先緊貼着車廂,未知弓手還會不會繼續攻擊!”
盛惟喬一手拉着公孫應姜,一手護住盛惟嫵,驚怒交加問:“是誰?!”
問是這麼問,不過她心裡已經懷疑起了趙桃妝,畢竟之前趙桃妝那脾氣,可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人。
在丹陌摟裡時,趙桃妝本打算親自趕到“春喜眉梢”同盛惟喬一決高下的,後來因爲丹陌摟出面干涉才作罷——現在盛惟喬一行人才出丹陌摟就被射殺了拉車的駿馬,說跟她沒關係,誰信?
畢竟盛惟喬一行人都是平生頭一次到碧水郡,除了才得罪的趙桃妝,在這地方連熟人都沒有,更不要說仇人了!
“那個賤人!!!”盛惟喬想到這裡,不禁咬牙切齒,“簡直心思歹毒!!!”
別看被殺的只是馬,這也是護院反應迅速,她們幾個連帶丫鬟也手腳利落,及時撤出車廂,所以纔是有驚無險。不然方纔但凡慢了那麼一步,就衝着車中那些陳設,也非摔個頭破血流不可!
運氣不好的話,斷腿毀容都不無可能!
盛惟喬之前還只覺得趙桃妝話說難聽脾氣不好,這會才發覺這女孩兒的心腸也不是普通的狠辣!
此刻後怕之餘,她也對趙桃妝生出了深深的殺意,“本來以爲只是口角之爭,日後也不是沒有化解的可能。現在看來還是我太天真了——這種人要麼不得罪,得罪了不弄死她,根本就是後患無窮!”
她心裡發着狠,護院以及圍觀衆人也沒歇着,四散去找了一圈,發現弓手應該是射殺馬匹後就撤退了,這才扶起盛惟喬三人,桓掌櫃就建議她們回丹陌樓梳洗跟歇息下:“好讓敝樓安排馬車送幾位去碼頭。”
聽他這麼說,盛惟喬越發篤定是趙桃妝乾的了,丹陌摟是有辦法攔住趙桃妝的,這會這麼說,八成是桓掌櫃不好說破內情,又怕自己這行人繼續遭遇意外,這才主動攬下送他們去碼頭的差使——不然即使這桓掌櫃急公好義,衆目睽睽之下看到自己這行人的馬匹遇刺,若不知來龍去脈,怎麼好貿然接手這樣的麻煩?
畢竟他要是不提議送盛惟喬一行,他們已經出了丹陌樓,生老病死也不管丹陌樓什麼事;他這提議如果盛惟喬答應了,回頭路上要再有什麼岔子,丹陌樓可是推辭不掉責任的。
桓掌櫃只是這丹陌樓的掌櫃,又不是東家,心腸再好,總也要站在東家跟自己的立場上考慮不是嗎?!
所以這桓掌櫃如果只是建議她們入內梳洗等待,也還罷了;竟主動提議送她們,很難不叫人想到,這是因爲他非常清楚這一幕是誰幹的,有把握攔阻或勸止那人,知道這麼做不會給他還有丹陌樓的東家帶去什麼麻煩。
她心中震怒,勉力控制着情緒,纔沒當場問出是不是趙桃妝的話,一時間沒有回答。
旁邊盛祿臉色煞白,上來道:“小姐,要不您幾位先進丹陌摟裡候着,小的去樓船上報信,也順便多帶些人來?畢竟現在拉車的馬沒了,調其他馬車過來也要點時間。”
他剛纔簡直就是死去活來了一回——才覺得總算把這幾位招待到送行階段呢,結果差點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大事!
這三位要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尤其是盛惟喬,盛祿也不要想什麼前途了,能不被盛蘭辭遷怒到整死就不錯了!
這會他心裡對襲擊者的痛恨,簡直是傾三江水都難以洗盡!
當然也是不敢讓盛惟喬就着現在這點人繼續回碼頭了,見她陰着臉似不想答應,忙扯了盛惟嫵做理由,“八小姐似乎嚇着了,這會若不趕緊喝碗安神湯,只怕晚上會做噩夢?”
盛惟喬被提醒,低頭看妹妹,果然盛惟嫵惶然的拉着她袖子,驚魂未定的模樣。
她心頭一軟,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朝桓掌櫃頷首:“那又要叨擾桓掌櫃一會了!”
桓掌櫃臉色很難看,倒不是不歡迎,而是爲發生在丹陌樓門口的這一幕感到憤怒,他強笑着迎了盛惟喬一行入內,在一樓臨時打掃了個雅間,又叫廚房去做安神湯來給他們壓驚,末了沉聲道:“射殺幾位腳力的弓箭,乃是朝廷有命,不允民間私藏的!此事既然發生在敝樓門前,敝樓定然要徹查到底,給幾位一個交代!”
盛惟喬雖然覺得他到底還是不肯說出趙桃妝來,但聽了這話,神情也是大爲緩和,客套道:“這不關貴樓的事,我們其實也覺得意外,畢竟我們頭次出遠門,實在想不到在這陌生的碧水郡,會有人對我們下這樣的毒手!”
“碧水郡自從當年桓公失蹤後,對海匪一直追剿頻繁。”桓掌櫃嘆道,“只是總有人好逸惡勞慣了,放着清清白白的身份不要,非要下海做那無本買賣——也不知道是否是這些漏網之魚所爲?”
盛惟喬扯了扯嘴角,道:“我們對碧水郡的海匪卻不瞭解,且回頭等盛祿查探的結果吧!”
心裡卻知道,這事兒估計八成要被推到海匪頭上去了。
她心中憋屈,接下來也沒了寒暄的心思,桓掌櫃同樣眉頭緊皺,心事重重。
這麼相對了片刻,廚房裡送了安神湯來,盛惟喬見狀,忙挽起袖子去接,打算立刻給盛惟嫵倒上一盞,然而那桓掌櫃瞥了眼送安神湯的人,忽然臉上肌肉一跳,快步上前道:“你快點給我!”
說是這麼說,盛惟喬因爲正盯着那壺安神湯,卻看到桓掌櫃可以說是故意沒接好,任憑那壺安神湯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安神湯的藥味頓時在室中瀰漫開來——那送湯的人顯然也很意外,有些埋怨的瞪了眼桓掌櫃,道:“這是好不容易纔熬好的!”
桓掌櫃面無表情的看他:“誰叫你不當心?!再去好好熬一壺來!要知道這幾位可是盛翰林膝下的掌上明珠,與寧威侯世子同行北上,豈可怠慢?!”
盛惟喬皺起眉,注意到他說“好好熬一壺”時,咬字特別重,似別有所指。
她咬了咬脣,藉着低頭哄盛惟嫵的動作,悄悄將裙襬朝地上的湯汁裡沾了沾——索性她今日穿的這條櫻草黃留仙裙,底下繡着密密麻麻的酴醾花,弄潮了也不大看的出來。
那送安神湯的人聽到“盛翰林”時似乎還想說什麼,再聽“寧威侯世子”,也變了臉色,躬身道:“我這就去!”
桓掌櫃見狀暗鬆口氣,轉頭面對盛惟喬一行人時也顯得輕鬆了點,道:“下人手腳蠢笨,卻得再等會了!”
盛惟喬目光閃了閃,桓掌櫃說是說下人,可那下人對桓掌櫃的態度,可不像——他走的時候說的還是“我”,這情況要沒貓膩那纔怪了!就笑道:“本就勞煩掌櫃了,何況此刻想來貴樓廚下也是很忙的,還要爲我們熬安神湯,實在慚愧。我看我妹妹現在已經有點緩過來了,要不還是算了吧?回頭我們回了船上,自己熬一份也就是了。”
她因爲起了疑心,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喝這丹陌樓提供的所謂“安神湯”了。
桓掌櫃聞言,似乎也有所察覺,卻沒有說什麼,只苦笑了下,繼續陪他們說些閒話——這中間好幾撥人過來找他,有兩件事情似乎還很急,但也不知道爲什麼,桓掌櫃始終沒有離開。
盛惟喬看出他是有意要陪着自己這行人,也吃不准他這麼做是好意是歹意?
正自防備,萬幸這時候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着是盛睡鶴與徐抱墨異口同聲的問:“我們妹妹跟侄女兒們呢?敖賢弟呢?”
盛惟喬從來沒有覺得他們的聲音這麼悅耳過,不及起身就趕緊高聲道:“我們在這兒!”
就見盛睡鶴當先推門而入,目光凌厲了瞬間,待看清幾人都平安無事後,方收斂成平常的溫和,點一點頭,就對桓掌櫃拱手爲禮:“這位想是桓掌櫃?方纔聽家裡管事說,今日舍妹一行多賴掌櫃照拂,在下在此多謝掌櫃了!”
桓掌櫃也是如釋重負的神情,連忙還禮,跟他謙遜了幾句,惦記着方纔底下人報來的急事,留了個小廝下來給他們聽用,自己告罪之後,卻匆匆走了。
他走之後,跟着進來的徐抱墨正要說什麼,卻被盛睡鶴擺手打斷,道:“先回船上再說!”
盛惟喬正覺得這丹陌樓好像有問題,也實在不想多待,聞言當即贊成,如此徐抱墨只能把到嘴邊的詢問嚥了下去,半是抱怨半是提醒道:“出去時都離我們近些,免得又有弓手守在附近偷襲!”
“我巴不得他們這會就在附近!”話音未落,卻見盛睡鶴面無表情,森然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