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威侯徐子敬跟盛蘭辭是同歲,但比盛蘭辭小了兩個月,他生的身材高大魁梧,樣貌堂皇,雖然因爲是來接幾個小輩,穿戴沒有很正式,只着了青織金妝花孔雀緞圓領袍衫,束壽鬆麒麟闊玉帶,外罩貂裘,腳蹬皁靴。
頰側兩道不起眼的舊年傷疤,愈添崢嶸,大笑着步上甲板,一手一個扶起上來見禮的徐抱墨跟盛睡鶴時,顧盼之間自有一種豪氣干雲的氣度。
而其妻南氏,則是個嬌小玲瓏的婦人。
許是因爲出身只是尋常人家的緣故,早年徐子敬尚未發達時,沒少被生活磋磨。所以雖然她只比馮氏大了三歲,但馮氏如今依然面若桃花,乍看去彷彿十八少女;這南氏固然也還麪皮白淨,風韻猶存,到底看得出來是坐三望四的人了。
不過固然如此,看的出來她少年時候輪廓是很好的:杏臉粉腮桃花眼。顯然徐抱墨那副好相貌,乃是傳了這親孃。
徐子敬拉着徐抱墨與盛睡鶴兩名男子說話的時候,南氏則笑眯眯的走到三個女孩兒跟前——最小的盛惟嫵看年紀就知道是誰,根本不用介紹,而公孫應姜與盛惟喬年歲彷彿,沒說明前,南氏也不知道誰纔是公婆信中提到的正主,不過打眼一看,倆女孩兒都是月貌花容的好模樣,她頓時眼睛就亮了!
“好孩子,你們路上辛苦了,如今可算到了地方,等過會到了府裡,可得好好的補一補!”見禮畢,南氏確認了容貌更精緻、氣質更柔和乾淨、舉止也更大家閨秀的女孩兒是盛惟喬後,原本就熱情的笑容越發燦爛,嘴角簡直都要裂到耳根去了:雖然她知道自己公婆的眼力不會差——不然當初爲什麼選她做徐家兒媳婦——但事關唯一的兒子的終身大事,家信裡誇的再多,終歸還是要親眼看了才能放心的。
這會見盛惟喬靡顏膩理,烏髮如雲,身姿若柳,上穿應景的黑底繡紅梅廣袖交領襦衫,襟口露着寸許雪白的中衣衣領,腰間束着孔雀瑪瑙女花帶,下拖石榴紅縷金裙,擁一襲雪白的白狐裘,愈顯眉眼姣好。
俏生生的站在那兒,彷彿是巧奪天工的玉人兒似的,真是說不出來的賞心悅目。
南氏從做了寧威侯夫人起,跟着丈夫在長安貴胄圈子裡斡旋多年,美人見的多了。
其他不說,單說令當今天子盛寵了十幾二十年的舒氏姐妹,就是一等一的絕色。然而這會將平生過眼的佳麗暗與盛惟喬相比,這出自並非大郡的南風郡的女孩兒,雖然不至於說豔冠羣芳,將宮裡那兩位天姿國色的舒娘娘都比下去,但姿容亦是難得一見的出色,放眼長安同齡貴女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出挑了。
她心中滿意,再觀察盛惟喬氣質平和,沒有絲毫尖酸刻薄潑辣蠻橫的面相,對於公婆家信裡所言“溫柔賢惠,寬容大度,善良可親”,更是信了個十成!
這會看盛惟喬的目光,簡直溫柔的可以滴出水來,恨不得當場把老徐家的傳家釵環給她戴上!
定了定神,南氏默默提醒自己別把人家女孩兒嚇着了,伸出雙手,同時挽起盛惟喬與公孫應姜,親親熱熱道,“甲板上風大,咱們快別在這裡說話了。趕緊的,下去乘了馬車進府,府裡已經備下酒席,就等你們呢!”
盛惟喬跟公孫應姜連忙道謝,不過對於立刻下船卻沒答應,反而邀請南氏入艙奉茶:“我們人多,帶了不少瑣碎東西來,恐怕得叫底下人收拾上一會。卻要勞煩嬸母跟世叔稍等片刻了!”
這是應有之義,畢竟徐子敬夫婦本來是沒必要親自來碼頭接他們一羣晚輩的。
現在來了,本已不太合規矩,哪能茶都不奉一盞,就這麼跟他們下船走人?
南氏固然出身不高,做了這些年的侯夫人,對於這些講究自也有數,當下也不放開她們,笑着道:“這有什麼勞煩的?咱們且進去就是了。”
這時候盛睡鶴那邊也邀了徐子敬入內,一羣人回到艙中,解了裘衣,漸次落座,下人奉了茶上來,見徐子敬夫婦都端起來呷了口了,盛惟喬放下茶碗,笑問南氏身後的姐妹倆:“我們方纔真是怠慢,在甲板上都忘記招呼兩位妹妹了。”
這姐妹倆不用問就知道肯定是徐抱墨的兩個胞妹,大的比盛惟喬小一歲,以前徐抱墨還拿她做幌子,套過盛惟喬的話——盛惟喬記得這女孩兒閨名是叫“採葵”的,徐採葵跟徐抱墨一樣,容貌肖母,杏子臉,桃花眼,是個眉宇間還有幾分稚氣的漂亮女孩兒。
她脫下紫貂裘後,露出裡頭一身青蔥底繡纏枝桔梗窄袖交領上襦配彩繡花卉紋百褶魚鱗裙,白玉金廂孔雀牡丹中闊女帶束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坐姿端莊,笑不露齒,一看就是經過認真調教的大家閨秀。
此刻聞言,脣角輕勾,脆聲道:“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方纔我與小妹看的清清楚楚,都是娘她才見着姐姐跟應姜,就拉着你們說個沒完,壓根啊就沒給咱們說話見禮的機會!”
她下首八九歲的女孩兒着一身鮮豔的石榴紅掐金絲襦裙,白白胖胖的十分憨厚可愛,儼然年畫上的娃娃似的,此刻沒說話,只跟着默默點頭,那贊同的模樣看的艙中人都忍俊不禁,南氏撐不住的笑罵道:“這還不是你們姐妹太木訥了,爲娘不給你們引薦,你們竟不知道上來給喬兒她們見禮!自己笨,倒怨起爲娘來了!真正是不孝!”
南氏固然呵斥女兒不孝,不過從語氣聽得出來,她對這倆女兒還是很寵溺的。
徐子敬則笑着爲妻子解圍:“世伯膝下的這幾個孩子,委實出色!不只夫人見了就喜歡,我都懊悔怎麼沒早點寫信去南風郡,同世伯商量,把他們接到跟前來?”
“世叔、嬸母謬讚了,徐世兄才貌雙全,允文允武,兩位世妹鍾靈毓秀,端莊大方,才真正叫人一見心折。”盛睡鶴微笑着說着謙遜的話,“我們幾個卻是差遠了,來之前,家父還反覆叮囑,要我們好生向世兄、世妹們學着點呢!”
他慣穿玄衫,今日也不例外,月白底暗繡竹葉的圓領袍衫外,罩着玄色素紋廣袖大氅。
因爲目前還只是舉人,盛蘭辭致仕後所得散官銜也只有五品。雖然國朝流傳至今,開國時定下來的那些衣着妝飾的品級,已經不那麼嚴格了。但男子在這上面的要求,到底比女子緊的。尤其盛睡鶴有志於入仕,就更加要注意,免得落人話柄。
所以腰間只束了一條玄色雀鹿錦緞帶,繫了塊羊脂玉如意佩,下墜着鬆綠攢花宮絛。
裝束雖然簡單,全不似徐抱墨大紅麒麟袍衫的富貴與打眼,卻自有一種主事者的幹練氣象,言談自如,舉止有度,毫無尋常人家庶子難免會有的畏縮與卑怯。
徐子敬跟南氏看在眼裡,心中均道:“這麼個兒子,倒也難怪馨章兄捨不得流落在外了。”
他們最早聽說盛睡鶴之事時,徐子敬還沒有什麼,南氏卻很替沒見過面的馮氏抱屈——畢竟她作爲徐子敬的糟糠之妻,從徐子敬發達起,沒少被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尤其她堅持連妾都不讓徐子敬納這一點,更是到現在都被當成妒婦的典範。
這樣的南氏,對於盛睡鶴這種外室子,自然是不會有好感的。
她之前私下裡沒少在徐子敬面前數落盛蘭辭,又感慨馮氏母女的命苦,此刻親眼看到了盛睡鶴,雖然不得不承認,這樣出色的子嗣,誰家都捨不得他流落在外,但想到這些年來孜孜不倦想對自己取而代之的狐媚子們,眉頭一皺,到底還是有些遷怒的不喜。
任憑徐子敬與盛睡鶴寒暄,她轉向盛惟喬,方換上了由衷的疼愛:“喬兒這衣裳上繡了梅花,可是喜歡梅花嗎?還真是巧,這回我給你預備的住處祭紅榭,恰好種的全是梅花呢!”
旁邊徐採葵來之前就聽父母私下叮囑過,這回前來長安的盛家三小姐盛惟喬,乃是自己祖父祖母看中的孫媳婦人選。而徐子敬夫婦此番不顧輩分的親自來碼頭迎接,主要目的也是想盡早看到準兒媳婦。
從親孃南氏的態度來看,對盛惟喬顯然是非常滿意的,徐採葵這會就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幫腔道:“我就說前些日子我看祭紅榭的臘梅開了,想住進去方便賞花,娘卻怎麼都不肯。合着是爲喬姐姐預備的啊!娘可真是偏心,喬姐姐纔來,我這親生女兒就靠邊站啦!”
盛惟喬聞言正要推辭,徐採葵卻笑嘻嘻的又道,“不過娘要是讓其他人去住祭紅榭,我還能不服氣。但要讓喬姐姐去嘛,我可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朝盛惟喬衣裳的梅花比了個手勢,“喬姐姐這模樣,活脫脫的梅花仙子,去咱們府裡,不住祭紅榭,還能去哪住?”
“我要是梅花仙子啊,妹妹就是桔梗仙子!”盛惟喬笑着說道,“噢,妹妹該是百花仙子纔對!”說着指了指她的彩繡花卉紋百褶魚鱗裙。
南氏很高興的看着“姑嫂”和睦的一幕,含笑道:“不只你們,應姜、嫵兒還有芙兒,都是小仙子——咱們侯府今日真正是蓬蓽生輝!”
說笑之間,下人已將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且將前往侯府的馬車都準備好了——本來徐子敬夫婦過來接人,是準備了馬車的。
不過盛惟喬跟盛惟嫵姐妹,都是打小嬌生慣養,生活精細,侯府的地位雖然高,論財富卻遠不及盛家,所備車馬即使沒有怠慢的意思,內中陳設在盛家下僕看來也頗有添置的餘地。
如此弄好後,方由管事入內稟告,請衆人登車上馬,打道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