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化干戈爲玉帛

儘管趙桃妝萬分不情願,但在秦老夫人的督促下,次日南氏領着盛惟喬一行人上門後,敘了禮,落了座,她還是主動起身,福了福,笑道:“兩位妹妹實在對不住,當日我被那孟歸歡氣昏了頭,故此聽到這位盛小妹妹插話時,竟生了遷怒,以至於擾了諸位的遊興,真是抱歉的很——後來我冷靜下來,想去給兩位告罪時,沒想到兩位已經離開碧水郡了。因爲不知道你們抵達長安的具體日子,本想着過兩天去寧威侯府打聽,好跟你們賠個不是呢,誰知今日兩位妹妹卻先來了,叫我好不慚愧!”

盛惟喬進門的時候還擔心這趙桃妝在丹陌樓時表現的十分霸道強勢,萬一不依不饒可就麻煩了。

此刻見她主動示好,自然不會去計較什麼“那天明明是你先挑釁孟歸歡要說氣昏了頭也該是孟歸歡被你氣昏了頭纔對”,一面暗贊趙家果然是書香門第,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這場面上的姿態就是叫人舒服,一面忙不迭的還禮:“姐姐說的哪裡話?原是我妹妹不懂事,貿然插話,擾了姐姐的興致!當日我也有錯,衝動之下得罪姐姐的地方,萬望姐姐海涵!”

又給趙桃妝介紹公孫應姜,“這是我們的侄女應姜,當日她沒露面,不過也是在雅間裡的。”

公孫應姜柔聲細氣道:“當日未能盡勸諫兩位姑姑之責,以至於姑姑們與趙小姐雙雙掃興而歸,是我不是。”

趙桃妝見她們態度,心頭憤懣去了幾分,微笑道:“這哪能怪你呢?都是我這急脾氣,唉,家裡說過我多少次了,可是每次總是得罪了人才回過神來,這時候再懊悔啊往往已經晚啦!”

“你還知道懊悔!”這時候上首的秦老夫人輕笑着說她,“虧得人家孩子來了咱們長安,不然,這天南海北的,你去哪找人家賠禮?早知今日,當初說話做事之前做什麼不動動腦子?瞧你這混賬樣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懂事點?”

“二小姐這是赤子之心!”南氏含笑圓場道,“我倒很喜歡二小姐這樣的真性情呢!本來她們這年紀的女孩兒,說說笑笑,吵吵鬧鬧,生機勃勃的,在旁邊聽着都覺得心裡舒暢!”

秦老夫人說:“盛家這幾個孩子的相貌這樣好,就是不說不笑不吵不鬧,這麼看着,我老婆子也覺得心裡舒暢的緊的!”

“要說好相貌,您膝下的女孩兒那纔是真絕色!”南氏立刻回誇,“就不說王妃娘娘的風華絕代了,廣陵王世子婦、二小姐、三小姐,哪個不是花容月貌?滿長安的人都說,年年春日賞牡丹,可是啊誰家庭前的牡丹都不比您老跟前國色天香!”

秦老夫人最得意的骨血,不是兩個兒子,而是唯一的女兒高密王妃趙子夜,此刻聞言,臉上笑容真心了幾分,和藹道:“子夜都是當祖母的人了,哪裡還有什麼風華絕代?難爲你還記得她。”

“您這話說的,王妃娘娘這兩年雖然不怎麼出門走動了,可誰又能忘記她呢?”南氏微笑道,“去年元宵節上,我卻不過採葵姐妹的糾纏,領她們去逛燈市,偶然隔着人羣看到王妃娘娘——雖只驚鴻一瞥,卻跟神妃仙子似的,採葵姐妹直拉着我問,是不是仙人偶入凡塵遊歷呢!”

“去年元宵她去燈市了?”南氏這番話只是爲了討秦老夫人高興,未想老夫人聞言,臉色卻是微變,竟下意識的坐直了身,有些急切的問,“是什麼時候?一個人去的還是?你可注意到她做了些什麼?”

南氏覺得納悶,雖然高密王妃這些年來鮮少露面——準確來說,自從她做了侯夫人,隨夫搬來長安長住起,基本沒見過趙子夜——但元宵燈市向來是一年中城內最熱鬧的時候,更甚於旦日,高密王妃久在府內不出門,靜極思動,好像沒什麼奇怪的吧?

何以秦老夫人的反應,竟彷彿不同尋常一樣?

再者,秦老夫人是高密王妃的親孃,想知道女兒去年元宵節上出遊的詳細,直接派人去王府問一聲不就是了?反正趙府跟高密王府也不差幾步路,何必現在這樣神色失措的盤問自己?

雖然心裡疑惑,但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南氏這麼想着,就認真回憶了會,說道:“什麼時辰不大記得了,因爲只是隔着人羣偶然看到的,要不是大前年的大典上,與王妃娘娘有過一面之緣,而且王妃娘娘姿容出衆、氣度非常人所能比,當時人那麼多,也未必能夠認出來——現在回想的話,王妃娘娘身邊應該帶着丫鬟侍衛之類,至於王府其他人,卻沒看到。”

又想了想,“王妃娘娘當時手裡似乎提了盞荷花燈。”

歉意道,“其他這會也想不起來啦!”

“無妨!”秦老夫人聽着,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才恢復如常,微笑道,“那孩子好久沒出門了,就是趙家這個孃家,除了每年年初二回門,其他時間我也看不到她……所以乍聽說她去逛燈市,我還真是吃了一驚!”

南氏心知老夫人沒說實話,不過她又不想跟趙府、跟高密王府搭上關係,也無意探究人家的隱私,所以也笑:“老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令人羨慕!”

不知道是不是聽說了高密王妃去逛燈市的事情,秦老夫人一下子沒了興致,又陪南氏說了幾句場面話後,就流露出乏色來。

見狀,下首的趙家次媳、即趙遒之妻嵇氏忙邀請南氏:“昨兒個底下人送了幾張上好的皮子來,我盤算着給家裡人裁了做裘衣,只是樣式挑來挑去一直定不下來,南夫人若不嫌棄,幫我掌掌眼?”

“您這是擡舉我了,我小門小戶出身,眼力哪能跟您比?”南氏也看出秦老夫人突如其來的疲倦,自不推辭,“您這是給我個長見識的機會呢!正好我家庫裡擱的幾張去年得的好皮子,也打算近日叫人拿出來做了穿,倒是現成讓我跟您學的機會了!”

嵇氏鬆了口氣,趙家以前跟寧威侯府沒有什麼來往,也就晚輩女孩兒們偶有走動,所以她還是頭次同南氏打交道,真怕這位寧威侯夫人出身低微,無法領會自己的話中之意。

這時候秦老夫人也出言打發晚輩們:“把你們拘在跟前這麼久,一準覺得沒意思了吧?這季節雖然百花凋敝,但咱們府裡的花房建在琉璃屋子裡,底下燒着地龍,卻還有許多反季鮮花盛開,襯着外頭飛雪連天,倒也有趣!”

趙桃妝會意的接口:“盛家妹妹、徐家妹妹還有應姜侄女,要不要去花房瞧瞧?”

盛惟喬忙代盛惟嫵、公孫應姜答應下來,徐家姐妹自然也是欣然應允,一干晚輩遂與南氏、嵇氏一塊告退出門。

因爲花房橫豎在府內,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到了外頭,嵇氏跟南氏說了幾句叮囑她們的話,就自去二房看皮子了。

趙桃妝一面引着盛惟喬一行人過去,一面跟她們閒聊着:“聽說你們是一路坐船來長安的?路上風景怎麼樣?”

“起初覺得什麼都有意思,不過在船上待時間長了之後,也就習慣了。”盛惟喬有點驚訝,“你們之前去碧水郡,沒乘船?是走的陸路嗎?”

雖然從長安到碧水郡都有官道,但這時候的官道也就是夯實的土路。靠着大城附近的一段還算好,官府不時會派人修繕下;遠一點的地方,颳風下雨過去,說不得就叫雨水沖垮了,又或者走的人多了,坑坑窪窪的不平,卻都未必有人管了。

哪怕馬車再精緻,經過這種路的時候也實在吃力的很。

尤其馬車終歸寬敞不過樓船,對於女眷們來說,坐船出行,風平浪靜的時候,好歹可以去甲板上走一走;若乘馬車,大部分時間可都只能扃牖在狹窄的車廂裡了,好不氣悶的。

趙桃妝他們回來的時候不坐船,還可以理解,因爲水路難以提速,尤其這季節西北風吹着,樓船北上愈發艱難,當時孟伯亨跟容清醉都出了事,他們急於送同伴回長安救治兼告狀,所以選擇了陸路。

去的時候也沒坐船,可是奇怪了。

趙桃妝看出她的疑惑,解釋:“本來我們去的時候也打算乘船南下的,然而夜合姐姐暈船暈的厲害,連閒暇時泛舟湖上都不行的,更遑論是坐上那麼久的船了。所以我們來去都陪她走的陸路。”

這時候原本在後面領着徐採芙的徐採葵,插話道:“夜合姐姐就是桓公孫女,永義伯的掌上明珠,太后親冊靜淑縣主的。”

盛惟喬客套道:“只聽這封號,就知道這位縣主必是懿言佳行之人。”

趙桃妝聞言,不知道爲什麼,卻是下意識的皺了下眉,才淡淡道:“嗯,大家都挺喜歡她的。”

她似乎不想提到桓夜合,岔開話題道,“應姜是你們親侄女嗎?我聽說令尊是長子,沒想到你侄女都跟你差不多大了。”

“應姜對我家有恩,我爹所以收了她做義孫女。”盛惟喬含笑道,“她確實跟我同歲。”

趙桃妝就有點好奇:“恕我直言,既然應姜跟你同歲,爲什麼令尊不收她做義女,而是義孫女呢?尤其令尊似乎還在壯年吧?”

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上趕着做跟親生女兒同歲的女孩兒的祖父做什麼?

這個問題盛蘭辭早就準備過了,所以此刻盛惟喬從容答:“主要是那時候我哥哥認祖歸宗沒多久,家父怕被誤會,冒犯她生母的名節,是以故意讓她低了一輩。再者,她以前跟我哥哥也有些淵源,原是喊我哥哥‘叔父’的。”

提到盛睡鶴,趙桃妝笑道:“令兄跟寧威侯世子,這會好像在前頭跟我哥哥們說話?那天在丹陌樓雖然沒有見過他們,但想來這年紀就來長安參加春闈,必是極出色的。”

“家父說讓他們來觀場罷了,可不指望什麼。”盛惟喬與徐採葵忙代各自的兄長謙遜道,“倒是貴府詩書傳家,家學淵源,今日兩位兄長若能沾得些許文氣,就心滿意足了!”

說話間她們前面已經到了花房,這座花房正如秦老夫人方纔所言,是用琉璃砌築而成的,如此陽光可以直射,卻風雨無侵,雪落不進。

推開門,裡頭花木蔥蘢,原本應該在春夏盛開的各色花卉,在地底地龍的催發下,於這隆冬之際,燦然綻放,望去奼紫嫣紅一片,鼻端芬芳馥郁,襯着外頭正下着的茫茫大雪,別具風情。

盛惟喬她們出身南風郡,平生雪都沒見過兩回,所以花園裡壓根用不着弄這樣的暖房,這會看着,都覺得很是新奇。

趙桃妝陪同在側,給她們介紹着裡頭花卉的品種與典故,正指着一叢葉片油亮的墨蘭說話時,晃眼看到不遠處的一片衣角,擡頭一看,不禁吃驚,脫口道:“表哥,你怎麼來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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