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不待宣景帝說話,酈聖緒已苦笑着作揖,道:“娘娘,這都是敝閣沒有招待好的緣故!”
“不關你們的事兒!”大概舞陽長公主長袖善舞,跟舒氏姐妹相處的實在很不錯,舒昭儀到底給舊主之子面子,聞言話語中的冷意倒是消散了不少,說道,“這閣子很不錯,下次出宮我們還來……不過今兒個一來已經被你這皇舅掃了興致,二來也是天色晚了,再不回宮也不好……聖緒你可別誤會!你身子纔有氣色,若是心裡擱了事情,回頭恢復的慢了,舞陽殿下可是要嗔我的!”
酈聖緒笑道:“娘只會怪我不會做事,叫您跟皇舅失望了。”
如此客套了幾句之後,舒昭儀態度徹底緩和了下來,總算不提要走的話了。
不過,接下來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沒了興致,卻沒再提讓黃無咎與盛睡鶴比試的事情。
不過略飲幾盞酒水,同酈聖緒、元流光還有孟家彥說笑了幾句,因爲今日席上就趙桃媗、盛惟喬還有盛惟嫵三個女孩兒的緣故,舒昭儀還專門問了一回。
受了三個女孩兒單獨的拜見後,她從鬢間拔了那一對金鑲寶石福壽雙全吉慶有餘點翠鳳凰簪,給了趙桃媗跟盛惟喬一人一支,至於盛惟嫵,舒昭儀笑說:“那對簪子給兩個大點女孩兒添妝,想必不久就可以派上用場了。至於你這小姑娘,左右年紀小呢,這朵銀鎏金點翠鑲料石松鼠葡萄雙喜頭花拿着玩吧!”
因爲舒氏姐妹在坊間的名聲實在不好聽,尤其是她們再三謀害皇嗣的事情傳出來之後,很難不讓人對她們產生“歹毒”、“狠辣”之類的印象。
而無論趙桃媗還是盛惟喬姐妹,都跟舒昭儀不熟悉,這會兒雖然這位昭儀態度和藹,言笑晏晏,看着很是溫柔的樣子,但三個女孩兒都不敢造次,規規矩矩的謝了恩,接了東西,也就還席了。
見這情況,舒昭儀也沒說什麼,掀起面紗一角,淺啜了口酒水,目光卻在盛惟嫵身上很是流連了一會,有些遺憾跟惆悵的意思。
盛惟喬偶爾擡頭時,她雖然把面紗放下去,也不是一直盯着盛惟嫵看了,但還是忍不住頻頻打量盛惟嫵。盛惟喬見這情形,難免心忖這位昭儀八成是看盛惟嫵年紀小,被勾起了子嗣上的愁緒了。
也是,只看舒昭儀當衆如此再三無理取鬧、沒事找事,宣景帝竟一直縱着寵着,如此穩固的地位,若能生下男嗣,在這偌大穆朝還不得橫着走了?
到時候只怕孟太后都彈壓不住!
然而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姐妹倆盛寵二十來年,愣是一無所出!
甚至連懷都沒懷上過。
盛惟喬不免想到民間的一些傳聞,說這都是因爲舒氏姐妹早年接連謀害皇嗣,導致宣景帝膝下空虛,至今連位公主都沒有的緣故,所以冥冥之中遭了報應,自己也生不出孩子來……不過盛惟喬覺得,若冥冥當中當真有這樣的報應的話,也不能全怪人家舒氏姐妹,沒有宣景帝的寵溺縱容,這姐妹倆哪裡有本事謀害皇嗣?
當然這種大不敬的話,也就是心裡想想,說出來可是傻了。
因爲三個女孩兒領完舒昭儀的賞賜,時候就已經不早了,所以接下來沒過多久,見宣景帝露出乏色後,舒昭儀也就吩咐擺駕回宮。
他們離開的時候,衆人自然是一塊去樓下恭送聖駕。
看着載了宣景帝與舒昭儀的宮車轆轤遠去後,酈聖緒、元流光還有孟家彥三人也沒了心情返回三樓繼續,略說兩句場面話,元流光跟孟家彥分別勉勵了下黃無咎與盛睡鶴,也就叫衆人散了。
離開的時候,趙櫟本來還想抓着盛睡鶴再說會話的,但被趙桃媗藉口:“你沒見盛八妹妹困成什麼樣了?還好意思打擾人家回去嗎?”
硬拉着趙櫟走遠後,她才恨鐵不成鋼的訓斥這個不省心的兄長,“方纔元姐夫跟那孟俊玉的脣槍舌戰都忘記了嗎?!二叔可是今科主考!虧你還要當着他們的面去跟盛大公子說話……這是唯恐害不了他?!”
他們兄妹這兒的事情且不提,且說盛家三人離了不夜閣之後,因爲這時候夜色已深,又是燈會最後一日了,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
就他們這一駕馬車得得的碾過石板路,寂靜中別有一番蕭索的氣氛縈繞,是整個長安已經沉入了夢鄉的甜睡。
盛惟喬這會兒其實也很困了,但因爲盛惟嫵才上車就睡倒在她懷裡,擔心自己也睡着後,會讓堂妹掉下去,只好強自支撐。
這麼走了段路,她感到越來越疲倦,爲了提神,就想說說話,隨口道:“還好舒昭儀後來跟陛下都忘記了讓你跟那黃子越繼續比試的事情。”
話出了口,她猛然想起來,自己可還在生盛睡鶴的氣的!
怎麼就主動跟他說話了呢?!
正覺得憋屈跟後悔,但盛睡鶴已經帶着笑意道:“乖囡囡,你覺得我不如那黃子越麼?”
見盛惟喬一臉懊惱,咬着脣看着對面的車壁,知道女孩兒一定在後悔主動跟自己說話,他心裡竊笑了下,決定找個話題引她開口,於是緩緩道,“我跟黃子越到底誰更有才學,終歸是要到春闈裡一較高下的,現在說什麼也是無濟於事……就先說今晚的事情吧!昭儀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盛惟喬抱着盛惟嫵的手緊了緊,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快,沒有下意識的追問。
而盛睡鶴等了一會,見她沒有作聲,只好自己繼續講下去:“今日讓我跟那黃子越鬥詩,原本就是陛下跟舒昭儀的意思。我看的很清楚,懷遠侯與孟俊玉打口舌官司時,那打扮成尋常下僕的靛藍衫子內侍,從帳幕裡走出來,跟宜春侯說了幾句話之後,宜春侯點了點頭,才插話提出鬥詩的。”
“雖然不知道這主意究竟出自陛下還是舒昭儀,但這兩位出來後,本來宜春侯直接請陛下判斷我與黃子越孰高孰低了,卻是舒昭儀提議再設題目比過……接下來就開始公然挑刺了,陛下出什麼題目她都說不好,讓她自己出也不行,最後甚至還鬧到了要當衆跳樓的地步。”
他輕笑了聲,“昭儀這根本就是做給在座之人看的!”
盛惟喬告誡自己不要上他的當,所以儘管這會兒豎着耳朵在聽了,卻還是抿着嘴沉着臉一言不發。
“想來是因爲孟十四小姐的緣故,讓兩位舒娘娘感到不安,這是專門藉着遊覽燈會的機會,展示她們在陛下心目中地位的緊要吧?”盛睡鶴把她的反應看的明白,心中暗笑,面上則不動聲色的繼續道,“你沒見方纔孟俊玉臉色有多難看,那位懷遠侯目送聖駕離遠後的神情也未必輕鬆……”
說到這裡見盛惟喬仍舊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他想了想,故意壓低了嗓音,說道,“其實說起來也是陛下當局者迷了,也不想想舒氏姐妹什麼出身,離了陛下根本什麼都不是!那位舒昭儀嘴上口口聲聲的說着陛下厭棄她們姐妹了,實際上,可不是最怕陛下當真厭棄了她們嗎?陛下這會兒越是表現的在乎她們,她們才鬧的越厲害呢!倘若陛下不怎麼理會她們,她們反倒是不敢作聲了!”
“這正說明了陛下對她們是真心的!”盛惟喬因爲正懊惱着居然主動跟他說了話,這會兒聽了這話,忍不住擡槓道,“堂堂天子,願意當着我們這麼一班人對舒昭儀做低伏小,可見是當真愛極了她!你道你這點小心思,陛下會想不到?可他真心實意的喜歡舒昭儀,怎麼捨得跟她玩心眼,用天子的權勢,令她戰戰兢兢的服侍自己?!”
其實盛惟喬對宣景帝的“真心”沒什麼好感,畢竟這位天子的元后,噢,這會正式的稱呼該是廢后文氏,可沒什麼好下場!
想文氏跟宣景帝乃是少年夫妻,早先也曾恩愛甜蜜過的。俗話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宣景帝有了新歡之後,冷落她也還罷了,最後非但將她賜死,甚至連家族都不能倖免……有了這麼一節之後,現在再看他對舒昭儀的容忍跟討好,盛惟喬只覺得說不出來的反感。
此刻強調宣景帝的“真心”,不過是爲了反駁盛睡鶴罷了。
誰知道盛睡鶴聞言,低低的笑出了聲,湊到她耳畔,聲若蚊蚋的說道:“我對你也是真心的,我也願意被你當衆欺負……隨便欺負!”
盛惟喬萬沒料到當着馬車裡近侍、躺在自己膝上睡着的堂妹的面,他也敢講這樣的話,哪怕他聲音很低,可以確定綠綺等人都沒聽到,也不禁嚇的一個哆嗦,差點把盛惟嫵推到地上去了!
她慌忙一把摟住盛惟嫵,定了定神,再用惱怒的目光去看盛睡鶴時,這人卻已經恢復了正襟危坐,特別的目不斜視正氣凜然,若非他低垂的長睫下,星眸中一閃而過的戲虐,就好像方纔那句話根本不是他說的一樣了!
“……”盛惟喬咬了咬牙,抱緊了妹妹,沒作聲。
但片刻後,馬車到了盛宅,一行人下車的時候,她搶先出了車廂,先將盛惟嫵遞給底下力氣大的婆子,看着那婆子接住了,自己卻藉口方纔讓盛惟嫵睡在自己膝上,導致腿麻了,轉頭對還在車廂裡的盛睡鶴嬌滴滴道:“哥哥出來扶我一把,綠錦她們究竟女孩兒力氣太小了,這大晚上的可別摔着我!”
按照她的想法,是趁盛睡鶴扶她的時候,藉着晚上天黑,就附近幾盞燈看不仔細,在他手上狠狠的抓上一把!
衆目睽睽之下,讓他痛極了都不敢作聲,就這麼吃個啞巴虧!
看這人以後還敢不敢冷不丁的調戲自己了!!!
結果……
盛睡鶴聞言,頓時眼睛一亮,二話不說,一步跨出車廂,撩袍俯身,在車轅上就把她攔腰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