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喜慶,不僅僅是因爲盛惟喬三人總算搬了回來,也是因爲侯府之前派去夏州同徐採葵未來夫家商議婚禮的下人,帶回一個好消息:“親家老爺身體大好了,年後很可能會入朝!”
徐採葵的未婚夫鄔延益,是夏州現任刺史鄔英的獨子。
這鄔英也是寒門出身,甚至家底還不如徐子敬,不過他是靠讀書出頭的,當年曾名列頭甲,奪得榜眼的名次。只不過也正因爲早年平步青雲的太容易了,年輕時候很有些魯莽,不慎得罪過孟氏,以至於被髮配去北疆邊鎮做父母官……那邊鎮當時時常受茹茹侵襲,當地官員不是力戰而死,就是畏戰怯逃被朝廷問斬,孟氏這麼做,用意可想而知!
還好當時徐子敬剛剛嶄露頭角,殺的茹茹接連大敗,無力進犯,等若是間接保下了鄔英的前途跟一家性命。
鄔英所以對徐子敬非常的感激,放下文人慣有的清高,將之引爲知己不說,兩家更是因爲來往頻繁,成了通家之好。
後來徐子敬還朝時,鄔英汲取自己的教訓,還給他出過主意。
……因爲兩人交情深厚的緣故,一次小酌時,徐子敬看鄔英的獨子鄔延益機靈可愛,就開玩笑說不如結個兒女親家。本來他只是因爲自己兒子徐抱墨襁褓裡就被送回蒼梧郡,交給祖父祖母撫養,做父母的反而看不到,看到鄔延益的時候,難免起了思子之情,隨口說說的。
畢竟國朝延續了前朝的風氣,就是開國的那幾年過去後,漸漸的就是文貴武輕了。
這是皇權懼怕兵權威脅的必然措施,所以之前徐老侯爺說,徐子敬不如盛蘭辭,雖然是爲了討好盛老太爺的誇張說辭,其實從廣泛的地位上講是沒有錯的。
進過翰林的進士走到哪裡都會被尊重,子女也沾光;但一位靠實打實軍功出頭的侯爵,碰見那種死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人,不定還會被諷刺一句“莽夫”。
鄔英雖然出身貧寒,可他榜眼的資歷擱那兒。他跟他妻子雖然生了好幾個孩子,卻紛紛夭折,唯獨一個鄔延益存活,自然非常寵愛,按照時下的觀念,怎麼也該娶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的。
然而徐子敬說說就算了,回頭鄔英卻專門把他髮妻陪嫁的一支銀簪送過府,那支銀簪雖然不值什麼錢,卻是鄔英夫婦早就說過要留給兒媳婦的,用意不言而喻。
那會徐子敬還沒封侯,只是北疆一個尋常將領,鄔英雖然受到孟氏的打壓,一來是榜眼出身,二來他主政的手段着實不俗,沒意外的話遲早會晉升入朝,所以徐子敬夫婦覺得這門親事有點高攀了,專門拿了銀簪上門解釋,打算還回去。
不想鄔英態度非常堅決,而且鄔延益看着也是個乖巧孝順的,這門親事也就定了下來……本來因爲徐子敬夫婦捨不得女兒,打算讓徐採葵在家裡再養兩年纔出閣的,但去年年底的鄔英忽然病倒,擔心撐不到兒媳婦過門,耽擱了晚輩們的青春,是以派人跟徐家商量,希望能夠提前婚期,遂定在了今年四月裡。
如今聽說他身體大好了,雖然已經定下的婚期不會再改,但徐家上下仍舊非常高興,畢竟且不說鄔英跟徐子敬的交情,徐子敬肯定是希望他康健長壽;就算從利益角度考慮,鄔家人丁單薄,鄔延益尚未嶄露頭角,這家能有現在的門楣,全靠鄔英一個人撐着,鄔英若是去了,鄔家必定門庭一落千丈。
徐子敬夫婦倒不至於爲此悔婚,然而做父母的,總是盼着子女好的。這會兒聽說鄔英不但大好了,還有機會入朝,哪能不高興呢?
南氏知道盛惟喬三個對於鄔家不瞭解,專門介紹道:“前幾年我們纔來長安的時候,我還後悔過這門親事呢!畢竟當時我們是確定要在長安落腳,等閒去不了其他地方了。可親家老爺卻轉任了夏州!這地方距離長安雖然不能說山水迢迢,來去卻也得幾日的。我統共就這麼兩個女兒,採葵又不是什麼聰明人,嫁遠了怎麼能放心?還好上天庇佑,這會兒採葵四月出閣,明年親家老爺入朝,正好帶他們小夫妻來長安,如此不說讓她時常回來團聚,這近在咫尺的,我心裡也安定些!”
“你不要這樣說!鄔賢弟家裡什麼情況你還不知道?”徐子敬聽了這番話卻不高興了,忍不住分辯道,“這位賢弟最有氣節不過,你以前不是還一直誇他潔身自好,跟盛世兄一樣,富家出身卻不惑於財帛美色,一看就是個家風正派的?就算他沒還朝,採葵做了他兒媳婦,難爲還怕鄔家虧待了她去?”
南氏怫然道:“我說鄔家不好了嗎?!我就說女兒嫁遠了我不放心!好好的孩子,在跟前長到這麼大,花兒朵兒一樣,出了閣就難以再看到了,你捨得?!你這沒良心的捨得,我可捨不得!!!混賬東西,平白無故就說我懷疑鄔家了?!幸好這裡沒外人在,不然傳了出去,叫鄔家聽說,沒的給我女兒添麻煩!你這老貨是不長耳朵沒聽見,還是白長耳朵沒聽清?!”
聞言徐子敬頓時低眉順眼,賠笑道:“我就是那麼一說,你別生氣、別生氣……”
“瞧你這糊塗的樣子,沒的叫喬兒她們笑話!”南氏習慣性的發飆完,擡頭看到盛惟喬三人尷尬的神情,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掩飾,“喬兒你試試這個紅羊枝杖蹄,這季節吃羊最進補了!”
“多謝嬸母!”盛惟喬一面同她客套,一面暗自疑惑:記得前年……不,大前年了,徐抱墨兜搭她的時候,曾經說過徐採葵的夫家忽然對徐家冷淡下來,擔心這門親事有變,所以想問問她的意見。
那時候尚且天真無知的盛惟喬,壓根沒想到這是這隻該揍的徐抱墨故意套她話來確認她的本性呢,想都沒想就說了真心話……扯遠了,總之現在看徐子敬跟南氏的說辭與樣子,似乎根本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還是說,當時只是誤會一場,過後解釋過了也就釋然了?
“當然還有種可能,就是徐抱墨那傢伙根本就是隨口捏造了騙我的!這個混賬!!!”盛惟喬心忖,“等他考完出來之後,最好不要單獨碰到我啊!不然看我怎麼揍他!!!”
……寧威侯府中一羣人觥籌交錯的時候,皇城。
馨壽宮,偏殿。
孟碧筠看着下首坐着的人,微微皺眉:“明日我就會回府的……你現在過來找我做什麼?”向夫人怫然不悅:“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難爲我這個親孃想你了,專門過來看看你……還錯了?!”
“這會兒宮門已經落鎖,再過一會,街上也要宵禁。”孟碧筠臉上沒什麼表情的說道,“利用你給姑母做女官那些年攢下來的人脈,以及姑母至今對你不薄的情分,偷偷溜進宮來,就爲了看看我?”
她語氣裡其實沒有什麼諷刺的意味,或者說,她語氣冷靜的出奇,根本不存任何情緒,然而向夫人聽着,臉上卻紅一塊白一塊,微微張嘴,僵了好一會,才尷尬的嘟囔道:“咱們到底是嫡親母女,你至於非要這樣跟爲娘說話?”
“到底什麼事?”孟碧筠沒接這話,平靜的問,“我這次在姑母這裡住了這麼久,回府之後,定然許多人要登門看望。你不想我今兒個睡太晚,以至於明日沒精力招呼衆人的話,最好還是有事說事!那些廢話……就沒必要囉嗦了,反正誰都不會當真!”
向夫人覺得這話說的太刺心了,本能的想要反駁:“當初也不是爲娘不心疼你……”
然而觸及女兒眼中的嘲弄與不耐煩時,到底還是縮了縮腦袋,直截了當的提出要求,“嬌語跟孟麗絳那兩個賤婢雖然死了,但那小畜生還活着!”
她眉宇之間流露出分明的憎恨,咬牙切齒道,“你爹他,這會竟是越發的護着那小畜生了!!!你知道麼?今兒個那小畜生竟帶着人跑到爲娘院子裡大大的撒了一回野不說,回頭去你爹跟前顛倒黑白,你爹居然什麼都信他的,反過來把爲娘喊過去狠狠訓斥了一番!你說這畜生才十三歲就這樣忤逆歹毒了,豈能容他長大?!”
“他爲什麼要去你院子裡鬧?”然而孟碧筠卻沒什麼跟她同仇敵愾的意思,只冷靜的問。
“那小畜生是嬌語賤婢的親生兒子,自來視咱們孃兒三個如眼中釘肉中刺,他去爲娘院子裡撒野,還要理由?!”向夫人皺眉道,“你問這話是幾個意思?難道爲娘還會騙你不成?!”
孟碧筠冷哼一聲:“孟思安雖然受嬌語影響,自來喜歡沒事找事,到底也有十三歲了,又不是四五歲的孩子,還不會看臉色!他親孃跟胞姐都沒有了,我這個素有罅隙的嫡姐倒是即將爲後,就算爹爹現在還疼着他,比起以前也是一落千丈!要沒緣故,他會平白無故跑去鬧你?就是他身邊的下人,爲了不被牽累,能不拉着點?!”
她眼中露出嘲意,“我看,八成是娘你剋扣了他的份例,又或者是設法刺激了他,圖的就是讓他在我回府前夕鬧事,好名正言順的處置了他吧?結果爹沒聽你的,還訓斥了你不顧大局,趕着我即將被冊立爲繼後的眼接骨上,還妄想讓孟氏出醜聞?!”
向夫人有點惱羞成怒:“你這說的什麼話!我這麼做還不是爲了咱們娘仨報仇雪恨?!想當初,嬌語那賤婢在的時候,跟孟麗絳那小賤人母女聯手,給了咱們多少氣受?!就是孟思安這小畜生年紀小,何嘗不是個會作妖的?!之前礙着你爹他偏心,咱們娘仨只能苦苦忍耐也還罷了,這會子你既然出了頭……怎麼還能讓這小畜生繼續活在這個世上,還沾你的光?!”